(144)登船
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厌伴老儒烹瓠叶,强随举子踏槐花。 囊空不办寻春马,眼乱行看择婿车。 得意犹堪夸世俗,诏黄新湿字如鸦。 翌日,辰时,贡院路的一切都笼罩在柔暖的晨光中,道旁树上的喜鹊呱呱叫着。 兰字号房阁楼上的几人,望着窗子下正搬行李的谢迁,还有那坐在马车上的程溁,品头论足起来。 猛地,谢通将口中磕着的瓜子,喷了出去,大呼道“什么!凌姑娘说……说谢迁身边的小书童,便是那大名鼎鼎溁仙郡主扮的?” 谢迊也被这一消息惊呆了,暗道原来如此,他就觉得那小书童眼熟,却一时未想起在哪里见过! 凌婳蝶遥望着马车上谢迁讨好程溁的模样,手中紧紧攥着帕子,含泪哽咽道“正是如此,千真万确,是婳蝶亲眼所见!” 程廷珙拍案而起,怒道“见了溁仙郡主便知虚名不可信,什么如仙子临世的芙蓉之颜、千古才女,原竟是这般不尊女训、毫无女德、疏悉礼仪的贱女!” 程楷想着程溁也姓程,便觉得丢了自家颜面,埋怨道“溁仙郡主这般堕落,真是妇行有亏,且口出污言秽语,为人骄纵无礼,当真是德不配位的村姑,日后绝不要说此女是我程家女。” 锦鲤楼门口处,本应恭送解元郎谢迁的故人是一个没有,张时敏、宁良自那日被莴嫩娘风邪的丑样吓到,便是一病不起。 那群本是爱慕谢迁,如狂蜂浪蝶似的姑娘们,也被程溁的花样要账法吓得退避三舍,更何况谢迁习惯低调。 老板娘皮笑rou不笑,恭送道“您了,好走不送!”话落,立时转过身便往锦鲤楼里走。 一旁的店小二甩着手里的抹布,低声发牢sao,道“瞅那穷酸样儿,真是个乡下来的,连个打赏都没有。 做了一辈子的店小二,就没见过如此吝啬的人,楼里都给解元公免了住宿费。结账时,那小书童连膳食费,竟还要按顿算。 你妹的!还自己记账,晦气啊,一点油水儿都没捞着!”待嘀咕完,便一溜烟的跑进锦鲤楼。 程溁对着锦鲤楼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委屈巴巴的嘟囔,道“迁表哥,溁儿是不是给你丢人了,连店小二都看不上你了!” 花去寻离开花神湖的女华,给谢迁“治病”,便提前先行一步。谢迁吃了花开的药,虽内力仅恢复了两成,但最起码可以像个用体力的普通农家汉了。 谢迁将最后一个箱子搬上马车,打趣道“连圣人都说溁儿贵而能俭,这般才是真性情,迁表哥倒觉得这店小二是在夸赞溁儿呢,只是连小二也不自知罢了!” 程溁得了安慰,心中一喜,犹如一缕缕甘甜的清泉流入心田,笑道“嘻嘻,这么想也是呢,自从迁表哥中了解元,一直都是蹭饭的,就未曾在锦鲤楼吃上几顿,凭什么按日的膳食费给咱结账,这不是黑店嘛!” 谢迁满眼都是爱慕,宠溺道“溁儿不仅才貌双全,体贴入微,秀外慧中,且淑慎性成,还会持家做账呢,没看方才将锦鲤楼的掌柜都算傻了?咳咳!” 程溁听了这话心中甚是得意,一面给谢迁轻轻拍着背,一面瞥了一眼锦鲤楼的招牌,抱怨道“那店小二是不是以为杭州府第一客栈锦鲤楼是他家开的,哎!接触的贵人多了,便以为自己也是有贵人,连解元公都看不起。” 瞅着谢迁稍微恢复了些血色,程溁贼兮兮的摇着小脑袋,笑得露出小虎牙,继续道“常言道人无笑脸莫开店,会打圆场自落台,锦鲤楼这生意做不长了!” 楼上的凌婳蝶,眼巴巴地望着谢迁对程溁的百般呵护,心中滋味甚是煎熬,脸色沉得都能阴出雨来。 霎时,凌婳蝶眸中闪过一道阴狠,趁着众人未留意到自己,借着手中被指甲戳了几个洞的巾帕,将楠木案子上guntang的茶壶,对着下方的程溁扫了过去。 暗道若是能令程溁当众烫伤毁容,再湿身露出女儿身,她凌婳蝶倒要看看,那溁仙郡主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自幼习武打猎的谢迁,对于危险存有本能的敏感,冷漠的扫了一眼,即将泼到程溁身上,冒着白腾腾热气的茶壶, 立时,也顾不得身子虚弱,将内力汇聚于掌中,手臂一转,那茶壶竟在他的指间旋转起来,真气一震,反向挡回。 但随即喉咙中一股腥甜,谢迁心知这是自己强用内力伤了心脉,但他不想让程溁担心,遂如往常一般微笑着,将喉咙涌上来的血又吞了回去。 生于将军府的凌婳蝶,功夫虽不弱,但也挡不住谢迁混厚的内力。凌婳蝶虽险险侧身避开,却依旧被震得伤了心肺,唇角涌出鲜血蜿蜒。 与此同时,整整一壶guntang热茶,浇到正嗑着瓜子尚未来及反应谢通的额上,从其头顶到脚面,皆冒着白腾腾热气,茶叶沫子沾在不知是气的,还是烫的红彤彤地脸上。 梅字号房,正在收拾行李的王鏊,将下面店小二的抱怨,程溁的撒娇,谢迁那腻死人的娇哄,均是听个满耳。 这会儿又将兰字号房五人的神态尽收眼底,暗道乌鸦站在猪背上,—个赛过一个黑。 蔚蓝的苍穹,碧绿的江面,热闹的码头,船舶川流不息,游人如织。集市上,渔民们叫卖这各色各样的鲜鱼,好不热闹。 停泊的五牙战船上,甲板上众亲卫密密麻麻围成一团,好奇的注视着,换回女装的程溁摆弄着“特制缝纫机”。 程溁不禁回忆起上辈子,住姥姥家时,将那脚踏式牡丹牌缝纫机给拆坏了,且由于“老古董”太老了,都找不到人会修理。 是以自己便花费了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在网上查遍缝纫机的机械构造图,最终自己亲手将老古董修好。 脑中回忆涌来,手中动作不停,坐在凳子上给缝纫机穿针引线。 随即拿了块剪裁好的被面,压在机臂的前端摆好,随着脚踩着踏板,针头开始上下垂直动针,并带动着针线,发出“哒哒……哒哒!”的声响。 测试后,程溁算出经过再三改良后,缝纫机的缝纫速度,达到每分钟五百针以上,虽离上辈子的速度有差距,但绝比手工缝纫快多了。 卫凋骄傲的摸着这台用檀木做机体,其它零件皆用玄铁打造的大型缝纫机,得意道“这东西也就我卫凋心灵手巧才能做出来,哈哈,当然还多亏了郡主,您蕙质兰心画了精细的图纸。” 卫凌一直知道,卫凋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叮叮咚咚的制作什么秘密任务,做惯郡主亲卫自是也习惯了主子的奇思妙想,遂并未在意 但此次卫凌着实是耳目一新,赞叹道“哇!郡主才用了一柱香,便做成厚厚的一床羽绒被!” 卫冶摸着被子针脚的手竖起大拇指,惊叹道“而且每一针的距离都是等大,还有防止羽绒乱跑的小格子,郡主大才啊!” 程溁得意非常的挥挥手,吹嘘道“刚开始还不太熟练,待熟练了半柱香都能缝纫两件袄子咧!” 卫凋爱惜的摸着缝纫机,笑道“郡主真是着实谦虚了些呢!” 程溁心知这是卫凋在刷存在感,当下便笑道“这缝纫机还多亏了卫凋啊,不然就算本郡主空有设计图,也做不出来哒!” 谢迁宠溺的瞅着程溁,越看越是瞧不够,嘴角微微勾起,道“据史料记载,周代有用鸟兽羽毛制成的衣袍,称毳衣;汉代有用牦牛毛做的厚料子,唐代则有取鹅毛做的御寒之衣,同称为絮料。 但这些皆是大富大贵之家才用的,并未普及,溁儿从农家收购其鸭绒,不仅助一方百姓增加额外收入,又帮咱们省下够置棉衣的银子,此举也唯有福慧双修的溁儿,才能想得到呢!” 倘若有条尾巴,估计此刻的程溁定能翘上天,想着北方大地的寒冬腊月,程溁杏眸笑成了月牙,道“鸭绒的份量很轻,算下来的确比棉花便宜的多呢! 待到了严冬,燕京城大雪纷飞,那可真叫一个滴水成冰,棉袄又太厚重,不方便施展武艺。 有了它,咱家亲卫便能穿上羽绒服,盖上羽绒被,也不用再请绣娘,咱们想怎么缝纫便怎么缝纫,这叫自给自足!” 众亲卫齐呼道“郡主高义! 程溁想着省下的银子,笑得见嘴不见眼,道“客气啥,卫凋之前练习过缝纫机的cao作,咱倒休的亲卫们也学学,日后也能穿上自己亲手做的衣裳了,多方便。” 负责放哨的卫午,费力挤进兴高采烈的亲卫们,规整了挤歪的衣帽后,这才拱手道“郡主,苜蓿姑娘求见!身边还带了其她四位陌生女子,说是闺名为翠翠、大妞、二妞、觐钥。” 程溁微微点头,道“嗯,叫她们上来。”转过头,对着众亲卫,继续道“大家也都去歇着吧!” 当下,谢迁便将缝纫机用大布罩上,又令卫凌、卫冶抬进舱室。 随后,谢迁安排轮休的亲卫,秘密学习cao作。 暗道溁儿秘制的宝贝,决不能被程家人知晓,否则他们羽翼未丰,定会被抢去,且还会继续压榨自家溁儿。 追根究底还是他谢迁自身实力不够,不足以保护溁儿,否则哪需有劳什子的顾忌。 片刻后,五位衣着褴褛,灰扑扑的女子被引进船。 其四位女子齐齐跪在甲板上,唯独那名为觐钥的陌生女子,其腰板挺直,仿佛程溁这个郡主,在其眼中不过是不入流的一般。 苜蓿膝行上前几步,给程溁磕着响头,道“郡主苜蓿有罪!” 谢迁虚弱的扶着栅栏,脸色越来越苍白,未曾多给哭求的苜蓿,一个多余的眼神,冷冷道“咳咳!因何有罪?” 苜蓿听到谢迁的声音,瑟瑟发抖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将额头贴在甲板上,颤颤巍巍道“迁公子,奴婢不该有自己的小心思,奴婢知错!” 程溁心中本就对苜蓿多几分同情,这时瞧其蓬头垢面,比乞丐还要狼狈几分,那泣不成声的模样,也不好再指责。 悄然间,程溁给谢迁暗暗使了个眼色,制止了其冷眼冷语。 刚巧注意到谢迁唇上竟无丝毫血色,虚弱的好似欲要成风归去一般。 程溁立即对刚回来的卫凋、卫凌,道“卫凋,去将本郡主的百年人参,切成参片,按疗程给你家迁公子熬了分顿补食。” 小rou手扶起谢迁,继续道“卫凌扶着迁表哥去卧舱休息,天寒风瑟记得盖上本郡主新制的羽绒被。” 谢迁心知程溁这是关心自己,他虽想陪在自家小姑娘身边,但拒绝的话在肚子里打了一个来回,却是如何都道不出口。 无奈下,谢迁被卫凌扶着,走的是一步三回头,最终眸露不舍的回了卧舱。 待上了床榻,谢迁望着东面的书架,淡淡道“去将第二行第三本书递给我。” 卫凌一面利落的帮谢迁将羽绒被盖得严丝合缝,一面道“不可,迁公子,郡主令您卧床休息!” 谢迁瞅着死心眼的卫凌,半阖着的眼眸闪过一丝狡猾,循循善诱,道“我这不是已在休息吗,只是没有睡意,想看会书罢了!” 卫凌想了想,拱手道“那属下去问问郡主,再给您回复,成不成?” 谢迁心中顿时一抽,冷冷道“谁教你这般说的?” 感受到谢迁的威压,卫凌赶紧低着头,怯懦的支吾,道“是……是郡主教的属下。” 谢迁手心里搓着暖暖的羽绒被,嘴角微微勾起,套话道“你家郡主很聪慧,不止教了这点儿吧,还教了你什么?” 卫凌对谢迁是从心底敬佩的,一贯都是言听计从,立时,坦言道“郡主说,属下是郡主亲卫,不是迁公子的亲卫。 依着迁公子的性子定是闲不住,说不得又动了什么小心思,是以令属下要将迁公子的任何事,一一禀报给郡主,若是属下有任何疏漏,或是阳奉阴违的事儿,便将属下送去燕京做汪大人手下的锦衣卫!” 谢迁就知道卫凌想不出这招,唯有古灵精怪的自家溁儿,才会这般了解自己啊!骨节分明的手,扒着羽绒被的小针脚,拔着绒毛,笑问道“做锦衣卫多好,那可是圣人的亲卫,说不定哪日便一步登天呐!” 卫凌连连摇摇,道“若是一年前属下也会这般想,但这会儿属下已知什么是人情味儿了,便不愿再……” 谢迁听着喋喋不休卫凌的话,心知这是程溁对自己的严加管教,遂不得不放弃心中所想,认命的闭上眸子,只是心中将读过的书,再次默背起来。 暗道林淑清是不会放过溁儿的,他谢迁要给小姑娘牢固的保护,唯有凭借自身才华,读书考科举,才可踏出康庄大道。 顶层甲板上,觐钥被程溁忽略得彻底,百无聊赖地抚了抚自己一头像鸟窝似的长发,又拍了拍身上满是灰尘的衣裙。 心中暗骂道这谢解元并非如传说那边英明神武,且还是个病秧子,看样子是活不长了。 还真是可惜了,那玉树临风胜潘安,风流倜傥惹人狂的俊脸呢,毕竟她觐钥还不想做寡妇。 还有这程溁也真是的,连支区区百年人参,还要切片分着省食,哼!还从一品郡主呢,也不过如此。 对于第六感灵敏的程溁,自是发觉她又被鄙视了,但待送走谢迁后,才顾得上此女。 粗略打量一番,此女双十年华,面庞虽有些肮脏,但瑕不掩瑜,五官还算清秀,皮肤细腻光滑。 只是在鄙视自己之时,却还要有求于她,可见此女人品有些不堪,其心着实有些许的狰狞。 程溁客气道“苜蓿身边的翠翠、大妞、二妞,本郡主是识得的,但瞧这位佳人的气韵,绝非一般寻常女子,这般是?” 觐钥双手负后,颇有一番居高临下的姿态,道“溁仙郡主万福,小女闺名觐钥,乃江西豫章富贵人家的嫡女,因贪玩儿被逮人拍了花子拐卖至此。” 程溁一瞧觐钥这态度,便知是个被家里宠坏的姑娘,这个年代可是重男轻女的紧。倘若不是家大业大,谁家会宠个终究要嫁出去的姑娘,由此可见其家事不一般,当然也有自己这特例。 再说如此狼狈下,有求于自己的情况中,竟还没个基本的礼貌,其家教可见一斑。但这一切都与她程溁无关,毕竟她们又不熟悉。 看在同是女儿身的份上,自己能帮便帮一把,无所谓的事儿。想到这里,程溁微微点头,待其后文。 觐钥瞧着程溁眼光不俗,还想等着程溁巴结巴结自己,不成想其态度竟是这般冷淡,不禁对程溁又添了几分偏见。 骨子里的傲慢,不经意间弥漫开来,道“觐钥仅需郡主,送小女回豫章,待时家父定有重谢,荣华富贵随您挑选!” 一旁的卫凋笑出了声,道“哈哈!荣华富贵?我家主子是圣人亲封的从一品郡主,还需何等的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