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天花
花落深眸里、碎满夕阳。 小毛驴满载而归,谢迁背着小rou团,程溁乐滋滋唱着“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 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 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 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你。” 大明百姓哪里听过这样的曲子,重点是程溁的嗓音带着甜甜糯糯的的童音,纷纷回头留恋听着这歌声,又见兄妹二人如此俊俏的模样,不禁多看几眼。 程溁顿时有种大明星上街,被粉丝围观众星捧月之感,唱的更卖力了。 谢迁虽然不喜被围观,但是见小rou团在他背上唱的开心,玩的很舒服,也就无视那份不喜了。 两人一路的好心情到了伏虎村戛然而止,谢家四房不敢去程举人家闹,只能全家等在村口,瞧一瞧灾星是不是真的如边亚焟所言,被程举人家买了过去。 谢父看见毛驴驮着满满一背的包裹,身穿月白绸缎的俊朗少年背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那小女娃身上金灿灿的,头上镂空雕花金铃铛,颈上金项圈镶嵌红色宝玉,腕间闪灿灿的金镯,这女娃定是那程举人家的独女无疑。 但那个俊朗少年谢父有些不敢认,这位面带微笑,气质尚佳,穿着绫罗绸缎,一根白色玉簪把满头乌发固于发顶,举手投足间妥妥世家公子的风范,难道这就是当初被他卖掉带着霉气的灾星儿子。 边亚煵和谢迦,谢迊站在旁边更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灾星竟有如此气运入了程举人家的眼,看灾星这身打扮,这气色哪像曾经脸色灰黄带着霉气的灾星,要不是那双和荣卿渡一模一样的眸子,边亚煵还真不敢认,这位贵公子就是那灾星谢迁。 边亚煵随后给谢迦使了个眼色,谢迦上前摸出藏在袖兜里的帕子给谢迁擦汗,谢迁一个闪身本能避开谢迦的触碰,谢迦双眼含泪,道“六哥,就这么嫌弃我这个meimei吗?小迦只是想帮六哥擦汗而已,呜呜!” 谢迁从背上轻轻放下程溁,嘱咐小rou团把小毛驴牵上先回家。 程溁暗道迁表哥这是要独自面对谢家的牛鬼蛇神吗?程溁当然不肯走,这谢家有多难缠,虽然她小萝卜头身材帮着打不了架,但是她可是举人家的娃,村里人有多尊重读书人,小rou团是看在眼里的,自然要留下给她迁表哥站脚助威摇旗呐喊呀! 谢迁对小rou团一惯是没有办法的,也明白这是程溁在担心他,随即上前一步,把她挡在身后。程溁自然是不愿意的,牵着他的手从谢迁背后钻了出来,一个眼神示意他,我们要并肩作战。 谢迁心中顿时流过一股暖流,眼眶微红,心里十分妥帖。 边亚煵把两人的交流看个明白,这灾星把人家举人家的小姑娘哄骗得倒是和他一条心,把他谢家人当成豺狼虎豹了,不知背后又是如何编排她边亚煵这个做继母的。暗道小丫头片子既然你和这个灾星一条心,那就休怪我边亚煵无情,我不仅要烧死灾星,还要灭了你程家,随即递给谢迦一个眼神。 谢迦早就看这个出身比她好,长的粉雕玉琢的女娃不顺眼了,这么小就长得这么狐媚子,大了也是个勾栏院的货色。即刻掏出刚刚藏在袖兜里的手帕,弯腰给程溁擦汗。 程溁学着谢迁的步伐,躲开了谢迦靠过来的魔爪,谢迁赶紧把小rou团藏在身后。 小rou团在谢迁耳畔轻轻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 还未等谢迁回复,谢迦满脸泪痕,道“六哥,当初父亲把六哥卖了也是迫不得已,都是为了不冲撞咱们谢家的子孙!六哥就不能为父亲多考虑一点吗?过世的祖父若是知晓咱谢家子孙旺盛也会泉下有知的,呜呜!”说着便委屈的哭起来,用袖子把满是泪痕的眼睛挡上,偷偷给边亚煵使个眼色。 一身素色的边亚煵扶着还未隆起的肚子,道“是呀!当家的把迁儿你送去京城也是有苦衷的,这些日子当家的茶不思饭不想真真是后悔极了,百善孝为先,迁儿就和娘回家吧!” 程溁暗道这母女两怎么会好好的请谢迁回去,之前冲撞谢家子孙,现在就不冲撞了?看谢父那一脸懵懂的样子就知道,谢家四房这是在家就没协商好。 难道是要给谢迁扣上不孝的名声,谢迁灾星之名那是响彻十里八村,俗话说虱子多了就不觉得咬了,那还在意多个不孝的罪名,顶多也就恶心一下罢了。 那是要把谢迁接回去再卖一次?我程溁能买谢迁一次,就能买第二次,而且还有县丞给撑腰,一般人也不会得罪我程家。 思虑中的程溁无意间撇了一眼谢迊,头戴方巾,穿交领缀白色护领,这是书生的打扮,瞬间程溁懂了,这是在给谢迊铺路,想和程举人读书,从而抱上县丞大人大腿,一箭双雕啊!但小rou团不了解边亚煵之心,也低估了边亚煵的狠毒,终究还是错漏了。 程溁琢磨通了后,给谢迁一个眼神,谢迁的注意力就一直在程溁身上,随即懂了小rou团所想,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谢父说的支支吾吾,一看就是不情愿接谢迁回谢家,但还是顺着边亚煵的话往下说。 谢迁瞧了瞧谢父的身形,暗叹可真是祖父最疼爱的小儿子,守孝守得又胖了,面色红润,这也是他那个好继母说的茶不思,饭不想,后悔卖掉他这个儿子的表现吗?别再是把他这个灾星清理了,心情大好的又多吃了两碗饭。 边亚煵趁着,谢迁走神这一小会儿,悄悄上前,掏出装着粗布帕子的荷包,谢迦早就暗暗瞧着边亚煵的步子,配合上前,程溁小小的萝卜头身材在这个角度只能瞧见谢迦,随即一个闪躲,谢迁这时也瞧见边亚煵和谢迦上前,随即牵着程溁一个用力。 程溁自己闪躲的力度再加上谢迁牵着手的用力下,小rou团一个趔趄,踉跄了几步,一个不稳摔了一跤。 谢迦哭哭啼啼上前挡住谢迁,边亚煵趁机上前,给程溁拍土,还轻轻的给她揉揉腿,用身子一个侧挡,在别人看不到角度,掏出荷包快速塞进程溁怀里。 程溁觉得尴尬,不想让不安好心的边亚煵触碰,但人小力微挣扎无果,大叫“迁表哥。”谢迁听到后把挡在前碍事的谢迦一把推开,从边亚煵手里把程溁抢过来,紧紧抱在怀里,焦急道“疼不疼?” 程溁成年人的灵魂哪能摔一跤,就要死要活的,但谢迁这么一问小rou团顿时觉得委屈,小嘴一憋,葡萄眼含泪,说掉不掉的,泪眼朦胧,一眨一眨的瞧着谢迁。 谢迁这时也顾不上谢家四房了,抱着程溁大步回了小楼,要尽快瞧瞧小rou团伤了哪儿,聪明的小毛驴自觉跟上。 两人一驴儿踏着夕阳,给谢家四房留了个背影。 谢迦朝程溁的方向撇撇嘴,揉了揉被谢迁推疼的肩膀,暗道举人的女儿又如何,还不是个短命鬼,随即一个冷笑。 边亚煵和谢迦对视了一下,心领神会的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拉着谢父,谢迊回了八坡村。 谢迊一直冷眼瞧着,他站的角度刚好都能看到,更能看全,看来是借不上程举人这一步棋了,默默叹了口气,加快了脚步。 程溁回到小楼,瞧见自己衣服都脏了,也皱了,这么注意形象臭美的小rou团,自然是要沐浴更衣。 谢迁从厨房提了热水,试了试温度,才叫程溁进来。 程溁享受着谢迁的照顾,笑的见嘴不见眼,美滋滋的刚解开外衣,随即掉出一个做工粗糙的荷包,这绝对不是小rou团的东西,但第六感告诉自己这不是好东西。找了两根筷子,警惕的把荷包打开,夹出里面塞的东西,是一块沾满血污,而且血迹发黑的粗布。 “啊!”小rou团本能的大叫。 不远处小桥上伴着夕阳赏荷的谢迁,即刻道“怎么了?”几个纵跃来到闭合的房门,一脚踹开了浴室的门,门栓子应声而断,随即快速扫了一眼浴室,瞧见地上满是污血的粗布,不明所以,伸手就要拉瘫倒在地的程溁。 程溁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大喝道“别过来。” 谢迁从未见过如此疾言厉色的程溁,刹那间五味杂陈,是因为谢家四房来找他,给程家添麻烦了吗?谢迁顿时一脸受伤,略带乞求的眼神望着小rou团。 程溁瞧见谢迁一脸受伤,很是不忍,决定把自己的推断告诉谢迁,没有自以为是的为他好就隐瞒,伤人的赶他离开。 程溁含泪强笑,道“迁表哥!这血布和荷包应该是刚刚边亚煵趁乱塞进俺怀里的,俺怀疑这是得病之人咳血的手帕,所以才让迁表哥离远些以防过了病气。” 谢迁一听边亚煵的名字,顿时额头青筋一跳,找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发出颤抖着声音,道“这,这是什么病,溁儿知道吗?” 程溁实话实说,道“这血布上还有一些粘液,看着像擦拭了痘疮流脓后的痕迹,俺曾听爹说流民那里正在闹天花!” 每一个字都仿佛在扎他的心,谢迁即刻双眼爆红像一只暴怒的孤狼,声嘶力竭,道“什么居然是天花?不,不!边亚煵我杀了她。”随后掉头就走。 程溁强颜欢笑,蹬着小rou腿绕着谢迁跑过来,张开双臂,道“迁表哥,冷静,俺只说可能是,可能是天花,再说天花这种东西,边亚煵又是从哪儿得来的呢?可能只是吓吓俺罢了。”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从这污血布的颜色,沾染暗疮的色泽,还有这粗布的污渍,这是出自患病流民无疑了。 谢迁可不傻,哪能让程溁糊弄住,缓了一下心情,含泪道“那迁表哥把这血布丢到谢家,让他们也尝尝天花的滋味。”说着大步上前就要捡起血布。 手脚无力的程溁艰难的绕着谢迁跑过来来,挡住血布,道“天花传染性极强,患病者十室九空。百姓甚至会怀疑患病者是处怒了逗神才会染痘,会被烈火烧死,献祭给逗神。官府倘若发现村里有人患有天花,管辖者很有可能为了自己的官途,背着朝廷屠村。边亚煵用如此恶毒计策害俺,但俺定不能为了如此报复边亚煵,就连累无辜村民的性命。” 谢迁从牙缝吐出几个字,定定的看着程溁,道“他们与我何干!” 程溁内心是感动的,她知道就算是现代的天花都是以预防为主,极难治愈,清代顺治帝就死于天花,天花猖獗可怕,就如同现代的艾滋病,人人谈虎色变,思虑后,含泪道“迁表哥拿着黄金走吧!俺也看出来了,不论迁表哥患不患天花,边亚煵都会散布谣言用灾星之名取迁表哥性命,所以迁表哥买个假户籍换个地方从新开始吧!” 谢迁一个冷笑,道“我走了你怎么办,等死吗?” 程溁很想摇头,却艰难的点点头,道“感染天花的人必须远离人群,隔离直至痊愈,俺打算一会儿就去和娘说,去庙里祈福,然后去蛇洞隔离四十日,观察看看俺患没患天花。” 谢迁气的手发抖,大喝道“你要自己去蛇洞,你当我是个傻子吗?还隔离看看?” 顿了顿,强压下怒气,缓了缓,道“这样吧!我陪你去狼洞,那里有些生活所需,还离药泉近,咱们可以天天泡药泉。” 程溁确实打算去泡泡药泉,但有谢迁在她又哪里需要认路,看来自己是很依赖他吧!思虑后道“迁表哥远远的给俺带路,俺自己去就行。” 谢迁当然明白程溁这是怕,怕万一她感染了天花,会传染给自己,内心很痛,仿佛有人抓着他的心脏,用刀割,大步走向前,不顾程溁的挣扎,紧紧把她抱在怀中,笑着道“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了。” 程溁拼命挣扎,不让谢迁靠近,但小rou团哪里是暴怒谢迁的对手,挣扎无果,被谢迁紧紧笼罩在他的怀里,哭着摇头。 认命的程溁随后拿来火盆把血布、荷包,还有自己身上穿的衣物和谢迁穿的一起烧掉,用草木灰掩埋。 深思熟虑后的程溁,决定还是不见她娘一面了,她娘身子本就不好,又聪慧,很不好糊弄,她怕自己藏不住心事,再把她娘吓坏了。 随即留下一封信给荣卿溪,大意就是女儿被观音菩萨托梦要去寺院祈福七七四十九天,即刻启程不能耽误,娘亲就会不药而愈,所以请原谅女儿的不辞而别,只能即刻收拾行装启程,娘亲勿念,一路有迁表哥陪同,勿需挂念,菩萨会保佑我们的。 把信平摊晒晒阳光,消毒后交给苏嬷嬷。 随后谢迁给小毛驴套上驴车,带上衣物,药罐,砂锅,被褥,醋,盐,米等用具上了驴车。 程溁让谢迁特意架着驴车在伏虎村绕了一大圈,做在驴车上远远的和村民们热情的打招呼,娇羞的用帕子捂着嘴,用洪亮的嗓音道“溁儿被观音菩萨托梦去寺院,给娘亲祈福七七四十九天,菩萨会保佑我们村风调雨顺的。”见一个村民就大声说一次。 谢迁在旁边强颜欢笑,掩盖住他想杀人的内心,也热情的和挨个村民打招呼,只要有人问道谢家的事儿谢迁就含泪不语,这也是小rou团教的,有时沉默是金。在谢迁清澈明朗的笑容下,却暗道谢家我若不死,便是你亡。 一些好事的大婶子本想打听一下,这十里八村出名的灾星,如何就成了程举人的外甥,但含泪不语的少年,大婶们也不好意思问出口,她们可更是不敢乱说举人家的是非,于是只能不了了之。 茶语饭后整个村子都知道了程家孝女,孝感动天被观音菩萨托梦,起身去寺院祈福,还为整个村子祈求菩萨保佑咱们村风调雨顺,本就对程溁印象很好的村民们,更是皆口称赞。 程溁捂着嘴远远的说也是怕万一自己患病,传染给无辜村民,更是让村民们对自己的好感先入为主,省的自己没死于天花,回来后却被边亚煵又出什么坏招,毁了自己名声,不得不防。 也顺便寻找村里谁家有长痘疮的牛,牛痘与天花病的病毒具有相同的抗原,人接种牛痘苗后,也可同时获得抗天花的免疫力。牛痘通常长在母牛的部位,小rou团只要遇见了牛就盯着牛瞧,挨个瞧连一点也不放过,那叫一个认真,这是她能想到唯一自救的办法了,在患天花前先中牛痘。 谢迁自然发现了程溁异常渴望的眼神盯着牛瞧,脸上用柔情掩盖心疼,道“溁儿是想喝牛奶?” 程溁信誓旦旦道“俺哪有心情喝什么牛奶啊!俺在找牛痘,牛上的痘疮,只要咱们在患天花前给自己种了牛痘,咱两就可以活命了。” 谢迁恍然大悟,道“这种牛痘疮迁表哥之前患过,那时谢家的牛都是我伺候的,那牛痘疮不到半个月就自愈了,也没留下麻子,也不知道谢家的牛还有牛痘吗?吁!吁!” 程溁瞧出谢迁打算去谢家,担心他冲动,于是问道“迁表哥为何停车” 谢迁心急如焚,道“咱去八坡村,找有痘疮的牛。” 程溁笑的甜甜,道“马上就入夜了,咱先收拾好狼洞,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去,一会儿去河边捉鳗鱼,来而不往,非礼也,俺也该小小回敬一下边亚煵了。” 谢迁按捺住焦急,强笑道“好,听溁儿的。” 谢迁牵着驴车,山路崎岖,他怕驴车颠着程溁,所以让小rou团趴在他背上,小rou团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谢迁暗道溁儿这么爱美的女孩,此时是怕极的吧,那天花会全身长满痘疮,甚至会溃烂而死。随即抬头望望天,真想今天的太阳不会落山,就这么和溁儿一起走下去。 程溁在谢迁背上瞧着,他扒开覆盖着的藤蔓,随后漏出一个半米高的山洞,用木枝叮叮敲了一通,草丛内窸窸窣窣的声音伴着草丛里的律动走远,谢迁牵着程溁弯腰钻进洞里,里面越来越开阔。 干材若干,一口缺了角小锅旁摆放着干枯的荷叶上错落着几颗淡黄大粒粗盐,在往里都是断竹看来是准备做竹箭的半成品。床上铺着干草,仔细一看那床,是由一颗大树从中间劈开两半,再用一些石头固定卡住底部,床上一竹枕,同理也是一颗大腿粗的竹子从中间劈开作为竹枕。 程溁暗道好原生态的山洞啊!谢迁随后打水把山洞擦拭了一遍,铺上被褥,程溁想上前帮忙的,可是真的是有心无力,刚刚当得知谢迁患过牛痘,瞬间提着的一口气就松开了,随后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rou团可是个惜命的人,她怕死的很,怕身上长满流脓的痘疮,怕恶心的痘疮转变为败血症,怕全身发痒留疤变丑,怕得了天花把脑子烧坏了,怕引发她前世最惧怕的病肺炎,但是她不能说,她要坚强的微笑给谢迁打气。 其实她早就发现谢迁即将崩溃要杀人心,更看出他的自责,悔恨,所以她必须坚强,趁着今夜夜黑风高给自己,同样也为谢迁出口恶气,她怕他做出什么发狂的事儿来,为了报仇把他自己的人生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