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斗术(下)
陈留仙捋着长须,饶有兴致的看着星河,她能够从背囊厚度看出二人将去南方,进而从汉子军户的身份,判断出是他要南下投军,最后投其心意,实在是不简单。 四柱八字,计算的好不好只在其次,最重要的便是揣测对象的心意,程乾并非输在算数,而是对计算对象的了解和判断上。对方连胜两局,这回终于遇到对手了。 第三局,六爻。 宋之贤从不知独孤莫云会六爻衍术,若是从小有修习的星河来对局,他还能抱点幻想。此时只好反复安慰自己,二嫂宫沁擅长推衍卦象,独孤莫云是她的外甥,有些家学也说不准。 无为子指着对方瘦高的中年男子说道“这一局由布衣神相弟子道涣,对局宋太史弟子独孤莫云。” “六爻高深莫测,是大道,请问如何比?”虽然连胜两局,宋之贤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无为子看了眼泰然处之的陈留仙,搓着双手说道“这个嘛六爻重在推衍自然是摆出…” “慢着。”星河站在一旁,忽然发话。 瘦高的道涣用沙哑的声音说“丫头,你又有什么话说?” “刚才默经的经卷,四柱八字起名都是你们选定的。公平起见,最后一局,在六爻范围内,应该由我们来提。” 瘦高个子刚要反驳,陈留仙却说“罢了,你们说来听听吧。” 独孤莫云接着说道“一局定胜负!要比就比六爻之术里最难的!” “你是说触机而算”,道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各类衍卦皆有章法,唯独触机而算,实用性极强,各种手段皆运用,方法变幻莫测,没有很深的道行很难施展自如。 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忽然说要比触机而算,无知无畏至此,道涣差点笑出声来。 他伸出一只手,做了个请便的动作。 独孤莫云冲星河点点头。 星河走下台,到人群里来来回回踱了几圈,正要出题。 忽然人群中一阵杂乱,她拨开众人走近一看,源头正是挑担卖货的货郎夫妻。 妻子身怀六甲,正躺在地上,身下衣裙一片潮渍,似是羊水破了。 “可有产婆?” 幸好看热闹的人多,马上人群中就站出个颇为干练的老妈子。 星河对无为子说道“请道长腾一间厢房让产婆为她接生。我们的题目也来了,就算这孩子是男是女。即是从天意触机而算,又能很快得到验证。” 对方这是要和他赌运气!道涣面有难色,想了想还是点头答应了。 产妇的丈夫焦灼的在厢房外走来走去,星河走到一旁问道“大哥,请问你与妻子的年庚八字?” 货郎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道涣一一记下,迅速默算起来。 夫妻年庚,天地人四时五行六律七星八风九州……重重复杂的演算在道涣心中迅速运转。 不到半刻,他高声说道“天时地数,术数为耦。我推衍的结果是个女孩。” 适才情急,双方并没有定下规矩。道涣也未依常理,在纸上写下答案,而是当众说了出来。 如此一来,独孤莫云自然不能说出与他同样的答案,此局两人必有胜负。 独孤莫云反倒乐了,轻松地说道“我是不会六爻衍算之数,只能跟你赌一把了。我就猜他是个男孩吧!” 本来触机而算便是玄之又玄,更莫说卜算孩子的性别了,对方实力再强,大家也是各占一半的机会。 足足一个时辰,房中女子叫喊声由大渐小。忽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声自房中响起,清脆而有力。 不多会,产婆抱着一个皱巴巴的小婴儿从房里出来,对货郎说“恭喜恭喜,是个小子!” 道涣一脸不信,虽然孩子性别难测,可是到了临生时刻,《孙子算经》终章有术可循,从来无差。自己精细计算,结果竟然错了。 独孤莫云得意的笑着,“这便叫天意,一半的机会大家都有,给我又如何。愿赌服输,我们赢了三局,下面就不用辛苦我师父了吧。” 陈留仙闭目点点头。 “大人请查验!”程乾从怀中取出一方布包,有些不甘心的双手奉给宋之贤。 宋之贤简直不敢相信,这布包里就是《连山经》,实在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顾不得礼数,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取出陈旧的帛书,翻开第一页有卦连山!果然是真的《连山经》。 “莫云,你去太史院帮我告假一个月,我要回府研读经书。”宋之贤捧着书,把三人抛到脑后,丢在原地。 独孤莫云摸不着头脑,“三叔不是最讨厌回家的么?” “太史令大人赢了《连山经》,恐怕不消半日就要传遍京城。三叔准是怕被杭副史、赵副史他们求着要看几眼,先回国公府躲上一阵子。”星河跟独孤莫云使了个眼色,便紧紧跟上了宋之贤。 望着四人离开的背影,看热闹的人大呼过瘾,又多了不少谈资。 “师父你明知道。”程乾欲言又止。 陈留仙闭着双眼,缓缓地说“他们还会回来的。” 靖国公府,南院大门紧闭。 宋之贤沐浴更衣、焚香祝告一番后,终于坐定开始研读《连山经》。 他久不居家,南院仆婢早就放回田庄了。忽然回府小住,副总管急忙从别院调派了两个手脚利索的婢女来伺候。 这厢挑亮了烛火,正要读经。 两个婢女敲门进来,一人持着铜壶,为他加上一碗热茶;另一个婢女低着头,走到桌前,缓缓添上灯油,旋即就要离开。 “你,怎么有些眼熟今日在哪见过?”宋之贤疑惑着叫住正准备出门的婢女。 两名婢女停在门口,添油的婢女头越来越低。 “你,把头抬起来。” 婢女瑟缩着抬起头。 她长相普通,面色黝黑,显得不太年轻。 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宋之贤心里一惊,“你你是今天那个产妇!” 夜半三更,独孤莫云被叫到太师府南院,见到跪在地上的宋星河与婢女千杏,心中已经清楚。 他利索的跪到旁边,“三叔,我错了。” 宋之贤脸色涨红,怒不可遏,“现在人到齐了!宋星河,你说,到底怎么回事?这丫头到底是谁?” 星河深吸一口气,“婢女千杏,别院专司灯烛的丫头。” “我是问你这个吗?她上午不是在天一观生孩子么?还有那个带孩子的汉子……原来都是你们安排好了,在擂台上作弊!我的脸都要丢尽了!”宋之贤重重拍在桌子上,他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星河只觉得头皮发麻。 “带孩子的大哥可不是我安排的,那人是无为子选的……”星河声音小到自己也几乎听不到。 “三叔,你别责怪星河了。她也是怕你输了,与《连山经》失之交臂,抱憾终身。” “独孤莫云!我就知道这事你脱不了关系,星河她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向来都是你动议、她谋划,一搭一唱的闯祸!”宋之贤随手卷起一本书来,便要打。 星河跪行两步,移到宋之贤脚边,“三叔我错了,都是我求胜心切,想着四柱、六壬、六爻这些衍卦之术占了易术半壁江山,抽中的机会很大,便安排了些人在附近。不只千杏扮的孕妇……还有柳树下瘸腿的乞丐等着算他何时能复原,茶楼旁边年轻公子要算姻缘,那个卖豆包的老板要算今日卖出多少包子台下多多少少有一半人是我安排的。” “你……你要气死我么,熬了一夜就做了这些事情!技不如人,认输就好。用尽心机,反而猥琐。你赶紧跟我去向人家磕头赔罪,奉上《河图洛书》求人家原谅。” 星河抱住宋之贤的腿,“三叔,万万不能啊!” “为什么?” “因为……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