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因她完全能感受得到,此刻的凌夜,是真的想要杀她。 想当着父亲的面杀她! 凌夕完全无法理解,之前在玉关洞天里的时候,凌夜还口口声声放过她,不会杀她。怎的这才出来,不仅对父亲说出那样的话,还杀机全数对准了她? 难道是又发现什么,断定她就是害她的罪魁祸首,这才连最后一点姊妹之情都要抛弃? 可明明,明明…… 白头仙,真的不是她下到她身上的! “凌姑娘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作为,着实让我等敬佩。” 有人突然开口,打破沉沉死寂,打圆场似的道:“我金玉宫多年未出至尊,如今出了位凌姑娘,实乃金玉宫大幸。不知姑娘欲何时封尊?我等也好做准备。” 循声一看,竟是金玉露。 此时金满堂气息犹未平复,她一手扶着他,一手给他疗伤,眼睛却看向凌夜,继续说道:“金玉宫里,姑娘可有看中的地方?但说无妨。” 众修者闻言,神色纷纷一变。 这话说的,竟是要当众给新尊送道场? 这拉拢未免也太明显了点吧? 尽管要送道场的乃是一方帝君,殊不知这种当众拉拢甭管双方是何身份,最是让人下不来台面。更何况新尊新尊,新得不得了,除她自己之外,她背后的凌家又没什么势力,她若不收帝君送的道场,岂非就是要和金族翻脸,从此再也不以金玉宫人自居? 连金满堂都觉得不妥,低声道:“母亲?” 金玉露没理他,只定定看着凌夜。 见她分明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却还是不以为然的样子,金满堂也只好想她许是自有打算,便未再多言。 凌夜这时答道:“没有。” 金玉露追问道:“整个金玉宫,都没有吗?” 凌夜说:“嗯,没有。” 说到这里,金玉露没再问下去,只露出个有些遗憾的表情。 旁人看她二人未有要翻脸的作态,当即也都松口气,心道好险。同时却也好奇,整个金玉宫都没有能入她眼的地方?这眼光得多高啊。 和其余三尊不同,凌夜封尊,是没有道场的。 所谓道场,乃修行学道之所,普天之下唯至尊才能开设。道场一旦开设,便表明该至尊往后会讲学传道,还会开山立派,广收弟子——凌夜是不会做这些的。 彼时她身怀白头仙,为了找寻解毒的方法,连觉都睡得谨小慎微,哪里还有心思去开设道场?郁九歌费尽口舌,和她好说歹说,她也没同意,铁了心地要在深山老林里住着,怎样都不肯动摇。 最后还是郁九歌捏着鼻子把自己的道场让给她一半,叫她安生住下,免得“一代至尊连个囫囵居所都没有”的话传出去,教人笑掉大牙。 当然,除这么个原因外,凌夜不开设道场还有个原因,那就是她并不认为她有教导徒弟的能力。 她向来自诩她虽封尊,却是在修习刀法时顿悟,而后稀里糊涂晋入至尊。让她教人练刀炼药还好,她于修行一道上委实没有太多感悟,何苦叫她去胡编乱造?平白误人子弟。 所以不管怎样,以前也好,现在也罢,凌夜是绝对不会开设道场的,自然金玉宫里也就没有她能看上的地方。 不过这番回答在不知情的众人听来甚是狂妄,当下便有人暗道她心高气傲,连金玉宫都看不上。 好在金玉露已然不再多说,凌夜就也提刀,往前走了一步。 事已至此,即便金玉露故意出言打断,以拉拢她为噱头,意图维护凌家,她的目标也仍旧非常明确。 她一定要直面凌怀古,把她想了许多年也没能问出的话说出口。 她想知道,过去的二十多年,他于心何安? 他到底,有没有良心? “踏。” 此处离湖水太近,土地湿润泥泞,一脚踩下去,竟有血色的泥水迸溅开来,染上衣摆。 然衣服是纯黑的,污血溅上去,只让那颜色变得深重了些,什么都没能留下。 还不如她刀上的血让人印象深刻。 随着这么一踏步,紧盯着她的凌夕也不知臆想了多少种落入她手里的下场,竟思绪一转,抖抖索索地对凌怀古说道:“父亲,jiejie她,jiejie她拿到了金玉宝珠……她,她要,要……” 她要解毒了! 话没说完,金玉露已然讶异道:“凌姑娘拿到了金玉宝珠?” 金满堂道:“是。” 金玉露的表情瞬间变了。 她本以为要么是金满堂拿到了金玉宝珠,要么就如他先前所说,他虽找到了金玉宝珠的藏匿之地,但宝珠里诞出了头异兽,他没法认主,只得和金樽好好斗了场。由此,玉关洞天承认他的实力,才把少君之位予以他。 可现在,她却得知,金玉宝珠是在新尊的手里? 这,这…… 凌夕都把话说开了,金满堂也只好道:“母亲,方才那头异兽,是从金玉宝珠内部出来的。” 金玉露闻言,犹疑道:“出来的?” 金满堂颔首应道:“它把金玉宝珠撞碎了。” 包括金玉露在内,所有人都震惊了。 把金玉宝珠撞碎了才出来?难怪那异兽那么凶悍,要三尊联手才能击杀。 不过金玉露想的更远。 异兽把金玉宝珠撞碎了—— 碎了的金玉宝珠,于他们金族,于他们金玉宫,还有何用处?索性让新尊拿了去,也好过外人对金玉宝珠可否堪为神物的非议。 只是这样的话,问题就来了。 他们金玉宫要往哪里再去寻一个新的神物? 能令一个名门望族传承千百年不衰的神物,究竟有多么难得,别人不知,她身为帝君,还能不知道吗? 如果找不到新的神物来替代金玉宝珠,那么他们金族从此就是没有神物的名门望族。这样的金族,还能叫名门望族,还能继续统御金玉宫吗? 答案很明显了。 心中忧思颇重,然金玉露却没过多地表现出什么来。她只看向凌夜,问道:“金玉宝珠一事,凌姑娘怎么看?” 凌夜答:“不夜星落,世西日轮,赤凰翎羽这三样神物,怕也是要有所异动。” 金玉露道:“那今日过后,凌姑娘莫不是要前往另外三族去?” 凌夜如何听不懂她言下之意,当即看她一眼,回了个“嗯”字。 当然要往另外三族去。 只是在去之前,她要先把凌家的事给解决一下。 金玉露再道:“那邪尊和魔尊……” 凌夜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各走各的。” 金玉露心道果然。 千年未曾出世的金玉宝珠突然而然地诞出异兽,没道理另外三族的神物还好端端的。指不定面前这位新尊还没到地方,新的异兽就已经出来了。 这样的话,她就能放心了。 要没神物,大家一起没神物。如此,岂不平等? 第二次答完金玉露的问话,凌夜没停留,又往前踏了一步。 这回再没踩进泥水里,因她缩地成寸,直接来到离凌怀古不过五步之遥的地方。 一个恰好能让她完美动用断骨的地方。 凌夜一过来,围在凌怀古身边的人群立即散开。他们眨眼间便让出了好大的空,免得她突然拔刀相向,殃及无辜。 见状,金玉露分明还想再开口拦她一拦,可到底按捺住了。 金玉露心里清楚,都说再一再二不再三,自己拦凌夜两次,她没朝自己动手,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自己若再拦,那就真的是视新尊于无物,即使被凌夜杀了,也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谁。 思及于此,金玉露看了眼凌怀古,递过去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 凌怀古没回应。 他凝视着凌夜来到他面前,神情却还是淡淡的,无动于衷。 巧的是,凌夜也神容淡漠,却又不教人觉得她是在赌气,而是她真的不将凌怀古放在眼里。 是了。 为尊者,天上地下何处去不得,何苦要偏执那些可有可无的东西? 更别提她和凌怀古,和凌家,有着无论如何都无法转圜的血海深仇。 “啪嗒。” 恰在这时,断骨刀上最后一滴血,缓缓滴落。 那声音细微极了,生怕惊扰了什么一般,可听在凌怀古耳中,比空中的雷鸣更响。 响得他灵台一片清明,眼神也愈发淡然,颇有种从容之态。 教人完全看不出,他此刻心中想的,乃是凌夜今日恐怕真的要让那刀沾上他和凌夕的血,方能收刀回鞘。 或许,还要再加上一个沈千远。 若非凌家只他一人守在这里等少君之争结束,沈家也没来什么人,他倒还要担心凌夜可会大开杀戒了。 凌怀古这么想着,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沉默依旧。 凌夜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少顷,她再抬步,却不是更加直面凌怀古,而是脚步一转,朝郁欠欠走去。 仿佛对她而言,凌怀古这个相处了二十余年的父亲,还没有那个半路捡到的小孩重要。 郁欠欠这会儿仍跨坐在金满堂的手下的脖子上,见她没管凌怀古,径直朝自己走来,他立时愣住了。 好在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没等凌夜开口,就自发改变了姿势,从跨坐在手下的脖子上,变成斜坐在手下的一侧肩膀上。然后等凌夜过来了,他一伸手,就被她抱了个满怀。 扑鼻是浓郁的血腥味,但郁欠欠还是敏锐地嗅到一点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