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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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知道沙子跑到鞋子里不舒服,桑弘羊和宋飞熊也跟着换了鞋。 三人沿着潮水涌上来时留下的一道水线散步,大海上吹拂来的风带来新鲜湿润的空气,让人心胸开阔。 陈嫣看到自己让人搭载这边的瓦棚,笑了起来:“我去打韆鞦!” 所谓‘韆鞦’,其实就是千秋,后世为了避讳又改成了秋千。秋千游戏是从北方异族那里传来的,虽然国人一惯不买账夷狄们的‘粗鄙之物’,但大多数的好东西,该传过来的还是传过来了。 合裆裤是这样,秋千也是这样!而且因为秋千不像合裆裤,多少和衣裳礼仪挂钩,这只是个游戏而已,没有触碰到士大夫们那根敏感的神经,流行速度极快!从春秋战国时期传入中原,到汉朝时已经是上流社会司空见惯的游戏了。 陈嫣坐在秋千上,相比起折磨人的跽坐,秋千就算不玩儿,只是坐着,就已经很舒服了! 陈嫣坐在秋千上晃荡了两下,赶在她身后的宋飞熊眼明手快,抢下了另一个秋千!别看桑弘羊是个男孩子,真要论身手,他可比不上自小随着父亲劳作的宋飞熊! 当初建这瓦棚的时候陈嫣就让人扎了秋千,也没有考虑太多地扎了两个。当时倒是很合适,因为和她一起来海边散步的人除了桑弘羊就是婢女了,婢女自然不敢和陈嫣一起打秋千,另一个位置几乎默认是桑弘羊的专属了。 桑弘羊的额角蹦出了一个小小的青筋十字,讲真啊,宋飞熊这人好烦呐! 表面上比谁都识大体,弄的好像他一个无理取闹一样!实际上这人精的很,该争的时候最快的就是她了! 桑弘羊:明明是我先来的!无论是一起读书也好,散步也好,游戏也好,都是我先来的!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宋飞熊:╮(╯▽╰)╭ 陈嫣看着桑弘羊纠结的心情,觉得他可能是也想打秋千,只是不太好意思和两个女孩子抢。于是很大度地站起了身:“弘羊要打韆鞦戏?” 桑弘羊心情复杂地坐在了秋千上,他当然不是因为坐不坐秋千这种事兀自纠结,所以本来是拒绝的。然而转念一想,如果他坐了秋千,宋飞熊不也就落空了吗?秉持着我不好过,也不要你好过的心态,桑弘羊坐了下来。 典型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毕竟和一个相看两生厌的人并排坐,他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同归于尽.jpg 做了半天作业之后就能在超豪华私人海滩散步,玩到心满意足再回来,这对于陈嫣来说简直不要太爽!等到她回到宅院的时候,整个人像是充电完毕一样畅快。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大概就是她身后的公孙弘和宋飞熊了…… 在秋千事件之后,类似的自杀式突击反复上演…现在回来了,就连一贯凹大jiejie人设的宋飞熊也觉得笑容什么的再也保持不下去了!仔细看就能看出来,她嘴角那一丝僵硬。 更别说桑弘羊,他现在就像是去掉了半条命! 会宅院的路上,正好在院中遇到了第五管事。第五管事先与三人分别见礼,这才向陈嫣禀报道:“翁主几日前吩咐要筑的房舍如今砖瓦、泥浆等齐备,人手也齐了,明日便能开工!” 桑弘羊有点好奇,从身后凑了过来:“翁主又要筑什么?” 大贵族大兴土木多正常的事啊!如果是别的贵族要修房子什么的,桑弘羊绝对不会多看一眼。但陈嫣是不一样的,就桑弘羊了解的陈嫣,她虽然讲究生活上的享受,但其实并不‘奢侈’。 讲究和奢侈之间还是有差别的,所谓讲究,是说陈嫣喜欢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对于生活细节有自己的要求。乍一看和奢侈很像,其实不是那样的。所谓奢侈,大多数时候都是超过必要的! 陈嫣的讲究,具体来说,一道菜她有很多说头的,一般的庖厨根本无法满足她,为了侍奉好她,非得要挖空心思不可——倒不是说一定要用最贵的食材,就是要花心思!但贵族的奢侈不同,他们更多时候就是用无数的人力、无力去堆砌一个享受。 很多时候大贵族的奢侈都是很没有必要的,但为了排场之类的,他们依旧坚持!并且对这种奢侈的贪欲,似乎永远得不到满足。 陈嫣这座‘栌山庄园’宅院已经够好了,就桑弘羊自己还听陈嫣说过,只住她一人实在是浪费,很多房间都是空着的(不是说整个宅院只住了她一个人,而是很多属于主人家才能住的屋子,基本上只能空着!因为空着不要紧,反而是不合适的人住了,那才是‘失礼’!)。 陈嫣显然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无目的地大兴土木。 “是为了修筑冰窖。”陈嫣自己也有些不太有把握地道,转头就叮嘱第五管事:“若是地窖无法得,便在屋内多多挖深井!” 陈嫣今年夏天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要在这边搞个冰窖了,只不过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成行而已。眼见得农事忙完了,奴隶,以及奴客荫户都闲了下来,人手也有了,正好可以搞点工程,于是就开始忙活起这个了。 “冰窖?”桑弘羊不太解这个词,但顾名思义,感觉模模糊糊知道一点儿。 陈嫣想了想,‘哦’了一声:“就是凌阴!” 这么说桑弘羊就明白了!原来是凌阴啊! 华夏先民是非常聪明的,从很早开始就意识到冬天的冰可以存储起来,等到夏天酷热难耐的时候使用。不过储冰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别的不说,采冰这件事就很难了! 家门口小河里的冰块,若是不讲究干净不干净,那倒是也能用。但小河里的冰块能有多厚?储存起来根本挨不到明年夏天!能够挨到第二年夏天的冰往往是又厚又大的!有多厚多大?按照自商周时期就有的规定,反正供给皇室的都是变长为三尺的立方体。 好家伙,一块冰半吨左右了!这个时代,没有官府组织,能做到这个嘛? 采冰之后还得运输,还得储藏,真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转的。所以直到此时,采冰还是延续了传统,只有皇家涉足其中。而专门用来藏冰的屋子,就被称作‘凌阴’。 至于后世的‘冰窖’,这时候倒是还没有,因为此时的冰甚至不是窖藏! 《周礼·天官·凌人》中有记载‘令斩冰,三其凌’,《周礼》当然不是传说中周公所作,事实上这部书真正成书于秦汉之际到汉初这段时间。但不可否认,书中确实记载了大量周朝旧事。 这个‘凌人’,周朝就确有其事,是专门负责掌管皇室用冰的官员。这人在冬天的时候得负责搞冰块,让服役的百姓以及奴隶去深山里采冰。估算皇室要用冰的数量,采冰的量应该是这个数量的三倍! 因为从冬到夏,这段时间冰会有很大的损耗,具体大概在三分之二。 损耗如此之大,由此也可以知道此时的藏冰技术有多么原始了。事实上,直到汉朝,这上面也没有什么进步…大概是没有什么进步的动力吧。反正只有皇室会藏冰,而皇室本身并不在乎藏冰所花费的人力物力,也没有改进的想法。 此时藏冰,首先会修建凌阴。凌阴一般选址在阴凉的环境里,也会刻意修建的不见光。但也就是这样而已,并没有人挖地窖藏冰。 挖后世那种足以藏冰的大地窖?这个工程可比后世想象的要大的多!倒不是此时真的就没有这个技术,连陵墓地宫都能挖出来,冰窖自然也不在话下!可是就为了藏冰,所以整出一个这样大的工程?国家有钱也不是这么糟蹋的啊! 陈嫣在没有考虑修冰窖之前,其实也不理解…冰窖很难吗?感觉上不怎么难呢!但后来了解了一下,简直就是啪啪啪地大脸呐! 事实上,就算不说地窖,就是挖井这个问题,在此时都是又困难又麻烦! 有了解古井的就应该知道,即使到了秦汉时期,水井一般也就是十余尺深!偶有因为当地环境特殊,打的深的,也不过两三丈!至于上古时期,那就更浅了。水井越打越深,那是后来技术进步后才有的事情。 这其中问题还不在于找地下水脉,问题在于挖井这个工作本身。普通人觉得不就是挖坑么,容易的很! 呵呵。 春秋战国以前连个铁器都没,用青铜的,甚至是骨头、木头制成的简陋工具,完成如此艰巨的工作,简直就像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 现如今有了铁器,滑轮、杠杆等省力工具也应用在了凿井工作里,这倒是减轻了凿井人的负担——随着越挖越深,是会经过坚硬的岩石层的,真以为工作那么简单啊! 甚至说,若是没有滑轮等工具,光是将新挖出的土石运出井都要费老大的劲儿了,效率还低!这项工作尚且如此,其他麻烦的多的工作就不用多提了! 挖掘过程中井壁坍塌怎么办?井壁渗水怎么办? 挖井尚且如此,地窖的工程只大不小!这可不是那种只比地面低几个台阶的所谓‘地窖’,真要是那样,藏冰效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而是切切实实的那种地下室一样的地窖! 陈嫣不太信任施工人员,并不觉得他们能挖出地窖来。虽然她要的地窖比较小,不像皇家,若是他们想要修冰窖,那体量就大了,施工难度更大! 相比之下,在室内多打几口大井倒是更实际一些的选择!挖井技术相对来说简单,专业手艺人都能做到。 事实上,后世到了唐宋时期,藏冰也大多用井,真的民间用冰窖,那都是明清时期的事情了。 也别瞧不起一口大井,觉得存不了多少冰。事实上只要会算账的就能明白,井口径做的大一些,打的深一些,一口井藏个五六十块冰那是很轻松的…每块冰可是边长为三尺的立方体,半吨左右呢。 打上十口井,那就是五六百块冰。而这种藏冰方法损耗又比现在的皇室藏冰法小了不知道多少!等到冬日藏冰完毕,井口上方都会封井。第二年夏日打开,若是各方面条件都很好,损耗甚至可以降到微乎其微。 到了宋朝时这种藏冰方法普及到了小民家庭,他们倒不是为了自己享用,而是为了夏天卖出去赚钱。也正是靠着这个,宋代才会让冷饮一举从贵族享受变成平民百姓也可以享用的东西。 桑弘羊不解问道:“建凌阴和造井又有何干系?” 此时的人大多还不知道挖的越深,温度越低。陈嫣只能想了想,解释道:“我曾在杂书上见,井底阴凉,远甚于地上。又问过凿井工确实是如此,而且井愈深,愈阴凉!所以我想以井储冰,这该比一般储冰法要强的多!不然按照宫里的办法储冰,损耗太大,难以支撑啊!” 采冰可不简单,这是一个很难的活计…还是给大家减少一些工作量吧。虽然凿井也是工作量,但这个是一次性的,完成了之后就一劳永逸。 桑弘羊觉得好神奇,井底越深越阴凉?仔细想想,凑到井边的时候也确实能够感受到清凉之气。只不过那时候大多数人,包括桑弘羊自己,都将这个当成是井水的凉意了! 听说陈嫣改了主意,打算凿井,而不是修地窖,第五管事也松了口气。说实在的,虽然嫣翁主的命令,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但…相比之下,凿井就要轻松很多了。 于是低眉顺眼问道:“翁主觉得要凿几口井?” 陈嫣想了想:“先凿二十来口罢!” 似乎是怕这个数字太大了,陈嫣又赶紧解释:“这井比水井容易,不用找水!反而以不渗水的为佳,这该省了不少功夫罢——二十来口井应该不难?” 陈嫣又不是做工程的,她怎么知道二十口井在这个时候到底是个什么级别的工作量! 第五管事连忙道:“并不难,冬日采冰之前定能完成!” 凿井是很辛苦的工作,不过这份工作始终是有人做的。既然是有人做,这就说明并没有真的难地突破天际!人手足一些,几个人负责一口井,能花多少时间?相比之下,第五管事觉得采冰要麻烦的多! 到时候得组织人手进山采冰,还得将冰运出来,想想就是个艰巨的任务。 陈嫣也想到了这一点,在第五管事离开之前又道:“采冰之时,深山溪谷之冰只需填满几口大井就够了!其余的,可在大湖之中斩冰!” 要入口的冰讲究个干净,所以山泉冰最好了!其余的,像是放在房间里化掉降温的,冰镇水果饮料的,自然不需要那么干净,河湖里的都ok啊。若不是大海不结冰,就地取材,搞些海水冰也不是不可以嘛! 仔细想想,此时又没有什么污染,就算是河湖里的水(只要不是城市里的河湖),直接喝的话问题也不大吧?不过稳妥起见,还是不要了。 这自然是减轻了第五管事的工作,他也轻松了不少,又再次奉承了陈嫣,这才离开。 桑弘羊见他走了,才兴奋道:“明岁夏日就能用冰了?” “确有。”陈嫣还疑惑他怎么这么兴奋呢,转念一想,可不是兴奋么!此时的夏日‘冰’可没有成为寻常百姓家的东西,即使是长安的王公大臣,也只有在皇家赏赐时才能沾到一点儿边! 桑弘羊过去恐怕也没有在夏日享受过冰的好处。 想到这里,陈嫣的嘴角柔和了很多,想了想才道:“我会好多冰品佳肴,到时候制出来与你和宋女郎品尝!” 桑弘羊,笑容逐渐消失.jpg 前面都还好好的,但为什么非要带上宋飞熊一起啊!本来很期待的事情,变成噩梦了!简直就是魔鬼! “啊,说起夏日用冰之事,我倒是想起来了。”不想再去想象那画面了,桑弘羊可以说是相当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顾左右而言他道:“前些日子从嫣翁主这里借了几卷《淮南万毕术》,上面正好见到有关夏日造冰一事呢!” 淮南王刘安,算是一个比较有存在感的宗室了…要知道七国之乱时已经将平常跳的最欢的诸侯王给打死了!剩下的诸侯王见此,也大多老老实实下来。此时还相当有存在感的诸侯王宗室,那可是极为少见的。 这位淮南王刘安之所以这样有存在感,人家走的是学术路线!身边纠集了一大批诸子百家的学者,一起搞搞学术研究什么的。可别说,还真有不少成果!而这《淮南万毕术》就是成果之一了。 最近才编纂完成,其中一份呈送给了长安。陈嫣觉得喜欢,就让人给自己抄了一份。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桑弘羊必然是看不到这部书的——这个时代知识、信息传播速度太慢了! 陈嫣自己已经看过《淮南万毕术》,自然知道桑弘羊说的是什么。笑着道:“《淮南万毕术》一书中有许多无稽之谈,这也是其中之一!其中说的那样模糊,谁又能去照着做呢?若说皇叔是想私藏此技,也说不通啊!有这般神技,该献予长安才是,怎么一点儿风声也无?” 桑弘羊很失望,本来还以为这会是一件特别好玩儿的事情呢!然而还不死心,道:“难道夏日就不能造冰?” “也不是不能,但太难了!”陈嫣也很为难,比着手指头道:“硝石化于水中生寒气,置以大盆,其中盛水、盛硝石,大盆中置小瓮,愈小愈好!小瓮内也是清水,晃动大盆,不多时去看小瓮,该有冰罢,只不过是极小极少的。” 穿越小说中出现频率比肥皂、玻璃要小,但出现的也很多的硝石造冰!不过,这个其实没有什么可行性。传说古人已用硝石造冰,更是没有记载,这似乎更像是一个后人对古人的美好想象。 硝石造冰有两个大问题,第一,硝石想要做到降温明显,需要的硝石数量会极大!在古代,虽然很早就认识了硝石,炼丹用药的时候用的着他,但收集硝石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当用量很大的时候,这件事本身就变得没有可行性了。 第二,即使真的能搞到那么多硝石,想要利用硝石造冰,也可能只是美好的想象!很有可能费了好大的力气,钱也花了不少,但出来的就是冰格大小的小冰块! 事实上,古人很早就发现硝石降温的特性了,但还不是一直没有成产业的硝石造冰,反而是冰窖藏冰业做的红火!这就说明了,古人经过亲身试验,在成本和可行性上面,硝石造冰都是行不通的! 不过在没有冰的情况下,只是想喝点儿冰镇过后的饮料,偶尔用用硝石也还不错——但也就是这样了,若只是要这一功用,还不如用水井呢!同样可以冰镇。 第81章 采绿(9) “女子十年不出…学女事, 以共衣服…十有五而笄,二十而嫁…”公孙弘缓缓诵读着一篇‘礼记’,但读完之后并没有继续往下叙述太多的意思,而是回归今天课程的正题, 讲《仪礼》一篇。 桑弘羊展开竹简遮在自己面前, 朝陈嫣露出一个了‘你知道的’笑容。然而陈嫣却目不斜视, 自顾自地认真听课, 就像是课堂上最最模范的好学生——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太天真了! 真的以为老师不知道学生在搞小动作吗?站在上方的老师根本就是把学生的一切举止都收之眼底了!只不过是不说出来而已! 不过陈嫣也明白为什么桑弘羊要这样作怪,实在是公孙老师今日讲课的内容很有意思。类似初中上生物课的时候,讲到男女性征的部分, 说说卵巢、睾丸…长大以后回想就会觉得没什么,但当时总有人会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公孙弘刚才念诵的是一篇‘礼记’…不是《礼记》, 这之间还是有点儿差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