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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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嫣心里也担心这种石磨出现会改变现有的粮食结构…从长远来说这是好事,但变革一开始发生的时候总有这样那样的风波。她就算拿出这个,也应该仔细考虑、并且自身有一定自保能力之后再去做。 恐怕没有比她更没出息的穿越者了,别人动不动就发明一些足以改天换地的东西。到她这里,首先想到的就是千层底、蚕丝被,结果千层底还不能做,233333 拉伸蚕丝绵兜是一个讲究技巧的体力活儿,一开始只有四个人在做。等到陈嫣见她们做的蛮好的,就开始指挥其他宫人去做另外几组。要知道她要孝敬的人可不少!送礼这种事,除非只送天子,不然的话送了一个就得送另一个!只一组人做,不知道要做到什么时候! 送了天子大舅就得送母亲馆陶公主,不然到时候肯定会假作埋怨陈嫣。有了母亲的还能少父亲的?还有太后和皇后舅妈王氏要不要送?之前还好死不死开口要送刘乘…只能努力工作了。 好在陈嫣面子大,遣人去少府要蚕茧随便就能要出来。不然一床蚕丝被几万个蚕茧呢(此时的蚕茧比现代的小)!光是买蚕茧就是很麻烦的事情了! 等到天色黑沉下来,好几床蚕丝棉胎总算做好了。第二日天一亮陈嫣就找来素色纨,将其包在绵胎上,用菱形格缝在一起,这才是被芯完成!在将被套缝上,完成!(此时的被套就是布帛,使用的时候缝上,需要洗涤的时候拆下) 等到一切完工,分送到各个宫室,于是没有多久各宫就收到了陈嫣送出的蚕丝被。 此时馆陶长公主正好在长乐宫陪伴老太太,听到女儿新制了绵被孝敬老太太和自己还有些意外——她们会缺绵被吗?不过左右是自家孩子的一份心意,所以让送东西的宫女将绵被呈上来。 老太太还笑着道:“原来是阿嫣的孝心,我来看看。” 作为大汉国母,收到的礼物不知道多少。其中绝大多数价值连城的连老太太一句过问都得不到,更不要说亲自相看了。而现在一床蚕丝被而已…可见人和人是不同的。 宫女奉上蚕丝被,老太太有眼疾,根本看不见,只能上手去摸。也是因为此,她比女儿更早发现这被子的不同,‘咦’了一声,“这绵被倒是不同。” 馆陶长公主这时候也发觉出不一样了,想了想笑着道:“我知道了!阿嫣那孩子向来鬼主意多,说不定想出了什么新鲜办法制绵被。” 说着叫来送绵被的宫女询问,宫女都是温室殿的人,就算做蚕丝被的时候没有上手,也是看的到的。所以此时馆陶公主询问,也就一五一十地描述了一番! 馆陶公主听后大笑着拍了拍手:“这孩子总是在这些事上用心——这个倒是很好,回头我也让人多做一些,正好拿去过年送礼!” 此时虽然用十月作为年末,但已经开始有隆重的过年习俗了,送礼什么的也是应有之义。 与此同时的曲台殿也收到了绵被,不只是刘乘,就连刘舜也有——反正有宫人动手,也不在乎多一份两份的了。总不能同一座宫里的哥哥有,弟弟却没有吧。这种差别对待,实在是太失礼了! 刘乘试用了一番,这才发现陈嫣送来的蚕丝被比之之前用的好了太多,立刻就令人换上。 倒是刘舜,看到这丝绵被就气不打一处来,等送东西的人一走,当即命令宫人:“孤的宫里还缺这个吗?给孤拿出去烧掉!” 宫人听在耳朵里,手上却不敢乱动——这可是那位‘不夜翁主’送来的礼物!前脚送来,后脚就给毁了,回头让人知道了可不是好事! 正磨磨蹭蹭的时候,刘乘忽然来到:“阿舜好大的威风!却不知阿嫣何时得罪你了,非得如此!” 第19章 鹊巢(3) 明明是冬日里,曲台殿内的宫人却个个脊背上流下冷汗来。此时的曲台殿两位主人,清河王刘乘和常山王刘舜对峙了起来,其他的宫人哪还敢冒一点点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成为贵人们争吵的牺牲品。 谁都知道曲台殿的两位小殿下兄弟感情很好,特别是清河王殿下脾气出了名的好,就算兄弟之间真有什么一时不谐,也能迁就。这个时候两人要争执起来的样子并不让人担心——反正事后肯定会迅速和好。 但这中间落在曲台殿宫人身上的就不一定是什么轻松的事情了——或者说肯定不轻松。 “你们都出去!”刘乘脾气再好也是天潢贵胄,一个诸侯国之主,和天子一样都能称孤道寡的人。真要是摆出气势来,宫人们一样是大气不敢出,不可能因为他年纪小就敢不放在眼里。 于是宫人们前所未有地整齐列队,悄无声息而又迅速地退了出去,此时内室之中只剩下了兄弟二人。 刘乘围绕着自己的幼弟打量了一圈,淡淡道:“阿兄知道你在想什么!” 说着刘乘竟然笑了起来,不是平常那种温文尔雅的笑容。眉头蹙地厉害,嘴角扬的很高。尖刻与血气便扑面而来…说起来老刘家的儿郎似乎都是如此,天生就有一种刚烈! 即使是被公认为性格颇为软弱的几个,仔细想想,真的被逼到一条路上也能做出反杀的事情来! “你从小就不喜阿嫣,因为父皇爱重她!”这句话说的掷地有声,完完全全的陈述句。 说实话,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公主们身上是比较常见的,就刘乘所知,公主们无论是出嫁的还是没有出嫁的。背后说起陈嫣都是酸溜溜的…说的好像没有陈嫣,最后能得到那份宠爱的就是他们一样。 至于皇子们,倒是并不太在意这一点。 大概是男子和女子的着眼点不太一样吧…皇子们很清楚,天子再宠爱陈嫣也不可能出格——一个女郎而已,能怎样呢?而他们作为皇子,将来都是要做诸侯王的,最多就是得宠的封地好一些,不得宠的封地差一些。 就像唐姬之子长沙王刘发,生母卑微且不得宠,以至于刘发在汉宫之中也像是个隐形人,刚一成年就被打发到封国长沙国去了!此时的长沙可不是后世的概念,周围都是没怎么开发的南方地区。 在这种地方生活佷容易短命! 总之,这些皇子们的生活和陈嫣没有关系,陈嫣就算是再得宠也碍不到他们。从这个含义上说,公主们还想过天子的宠爱,而皇子们却是想都没有想过了。对于天家的亲情,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抱更多的期待了。 刘乘从小身体不好,大概这种孩子总会敏感一些——身体的孱弱带来精神的敏锐。再加上少年时就没有了母亲的庇佑,虽然还有身为皇后的姨母关照,但没娘的孩子总有不周到的地方…他早早就学会了琢磨人心。 或者说,他对于人的内心深处有一种天生的本能!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他的同胞兄弟! 事实上,从刘舜第一次见到父皇将陈嫣搂在怀里赏花,而对于同在甘上林苑的他们视而不见的时候,刘乘就意识到这个弟弟深刻的求而不得。 刘乘多少还记得一些有关母亲的记忆,但对于刘舜来说,有记忆起母亲就已经去世了。他不像是其他的兄弟一样,天生就知道天家没有父子之情。应该说,他这个看起来脾气最古怪,行事最不留情的弟弟,才是诸兄弟中心思最软的一个。 他从小便渴盼着父母爱护,这在民间是再容易不过的,但对于皇子来说却成了终身的求而不得…… “我没有不喜她,只不过是皇兄你——”刘舜没有说完就被刘乘打断。 “闭嘴!不用骗人!不用狡辩!我是你的兄长,看着你长大的!”刘乘的话仿佛疾风骤雨。 说着刘乘忽然脸色平淡了很多:“不过阿舜这话也不是全然作假,你确实不是不喜阿嫣,你只是满心深恨无处发作,只能如此!” 刘舜讨厌陈嫣吗?这仿佛是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因为是明摆着的。这一点不只是刘乘知道,还有一些眼尖的也知道。但刘乘的敏锐就在这里了,他以一种纤毫毕现的刻薄看清楚了一切! 刘舜身上的悲哀在于,他渴慕着来自父亲的爱…如果父皇不爱所有的孩子那还好一点,但偏偏不是——最坏的局面不过如此! 而遭遇这样的局面,即使再早熟,刘舜也只是个孩子而已!下意识地,他选择了逃避。他得给这个局面找一个理由,一个可以痛恨的人。这个人不能是他深深孺慕的父皇,那就只能是陈嫣了。 这件事根本没有道理可言。 “认了吧阿舜,你不过是不愿承认自己‘无能’,又或者时运不济,天命不眷。”刘乘依旧是那样,比谁都敏锐,所以才能做到字字如刀,刀刀见血。 “不必再说!”刘舜忽然爆发出来,下意识上前了一步,最后却自己止步。刘乘此时再看这个最小的弟弟,眼尾已经微微发红。 刘乘或许说的没错,只不过是自己‘无能’,自己时运不济,天命不在己而已!若是他能够运气更好一些,更能讨人喜欢,或许情况就全然不同了。就算退一步说,事情也怪不到陈嫣身上。 就算没有陈嫣,父皇也不会格外喜欢他。 这是他不愿意承认,但只能承认的事情——所以说,少年时代日复一日的孤单落寞,百转千回的求而不得,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时运不济’‘命运弄人’?他不能接受! 作为皇子,刘舜想要得到而又得不到的东西很少,而执着到这个地步的也就仅此一个而已。 旁观者可以轻轻松松,当事人却不能够!于是他会为这件事辗转反侧,椎心泣血——在自己内心之中蹉磨五脏六腑直到血rou模糊!嫉妒和求而不得本来就是折磨人的东西。 刘乘深深地、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幼弟,目光中有一种相当温情的东西。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生气过,他怎么可能真的生幼弟的气。或者说,就算生气也只是生气刘舜心中的执着,都已经成为刘舜的心结了! 不然他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件事上做文章——他和陈嫣关系确实很亲密,但这并不一定要求他的兄弟也得和陈嫣关系好,实际上他们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可以了。 “对阿嫣好一些…也是对自己好一些。”刘乘就像是一个挖掉腐rou的医生。痛是痛了,但这个时候必须要这样做…他不希望自己的幼弟一生都不快活,人这一生还长的很呢,哪能为了一个人、一件事而活! “这世间为人父母本来就不止有爱护儿女的,也有对儿女平平的,你只当父皇就是这样的…” 宫人们等在外间,没有人敢去听两位皇子到底说了些什么,这种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比较安全。唯一的好消息是清河王殿下从内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常的平静,内室的常山王殿下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 刘舜身边的宦官哆哆嗦嗦半晌才重新爬回了刘舜的寝殿,这个时候也得整理床铺了。放在一旁的蚕丝被被一个宫人抱在怀里,低着头就要往外退——这个时候可没有人蠢到冒头问常山王殿下要如何处置陈嫣派人送来的蚕丝被。 毁又毁不得的,只好收起来了,假装没这件事发生过。 按照常理来说,之前刘舜虽然吩咐过毁掉蚕丝被,但有刘乘这一打岔,这件事应该进行不下去了才对。此时继续之前的命令似乎行不通,可要堂堂一位诸侯王殿下收回命令,那也太为难人了。这个时候宫人的举动就像是一个极好的台阶,刘舜只要假装看不见就可以了。 “住!”刘舜一个眼神便令抱着蚕丝被的宫人住了脚,捧着蚕丝被深深低下了头。 贴身宦官弓着腰,小心翼翼地觑着这位小殿下的脸色,强颜欢笑地试探道:“殿下的意思是?” 不像平常提到陈嫣或者陈嫣相关时那样脸色或难看或刻薄,刘舜更像是愿赌服输一样。平静了一会儿,微微阖上眼,“用在孤的寝殿里。” “唯唯。”捧蚕丝被的宫人立刻应喏道。 而刘舜又很快改口:“不,收起来!收进匮中——压在底下!” 刘舜垂下了眼睫,于是也遮掩了眼睛里的波涛汹涌…剧烈地像海水。 此时室内家具很少,匮相当于后世的箱柜,是专门存放贵重物品的东西。贴身宦官偷看了一眼主子的神情,就算是他这个陪伴着小主子长大的人也一时摸不清楚刘舜此时的想法。 只能迅速地给捧着蚕丝被的宫人递了个眼色,那人便连道‘唯唯’,告退而下。 第20章 鹊巢(4) 刘乘再次来到温室殿是几天后的事情了,身后还跟着没了‘心不甘情不愿’神情,但依旧说不上有多友善的刘舜——上次来是为了感谢陈嫣出手相救,这一次就是为了昨日的绵被了(至少名义上如此)。 而陈嫣此时正在…嗯,正在鼓捣新东西。 跽坐在凭几左侧,面前放着两个圆肚陶制簋器。簋器中盛放的是‘菽’,也就是豆子。呃,陈嫣正在非常用心地挑豆子。 天子则在殿前正中批阅奏章,似乎丝毫没有觉得陈嫣在他批奏章的时候挑豆子有什么问题。见到刘乘和刘舜也只是略作示意——让孩子们一边儿说话去,别打扰他处理政务。 “乘表兄、舜表兄随我来!”陈嫣放下豆子,朝着刘乘和刘舜招招手,然后就齐往内室去了。 内室已经有宫女在铺席了,陈嫣在梳妆台旁的位置随意坐下,也请刘乘和刘舜随意:“乘表兄有事?” 这是陈嫣的猜测,很多人想要借陈嫣接近天子。比如和陈嫣成为玩伴就有了随时随地来找她的机会,到时候在天子面前混个眼熟再容易不过。而刘乘之所以能和陈嫣相处地这样好,除了因为脾气好、两人相投,就在于十分懂得分寸了。 他常和陈嫣在天禄阁见面,偶尔也在天子寝宫。但一般都会挑好时间,虽然不会特意避开天子,但也没有利用陈嫣接触天子的意思——这不仅仅是给自己平白招来恶感,也有可能给陈嫣带去麻烦! 得知道刘乘也是皇子,即使已经有了太子,但那又如何呢?之前还有粟太子呢!一个普通皇子太过接近天子,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而牵涉到这样的皇家秘事当中,可以说是相当凶险了。 这个时间是天子在寝宫办公的时间,此时前来肯定不能是没事找事。 “是来多谢阿嫣的绵被的。”说着刘乘自己也笑了起来:“之前风寒痊愈的事还没有正式谢过,这次倒是又添了一桩——今日我和舜出宫去东市,阿嫣有什么要托带的,尽可以说来。” 风寒的事情虽然口头感谢了一下,但那并不正式,刘乘本来就打算好好谢谢陈嫣的,这次是两次账一次算了。 “出宫?”陈嫣有点羡慕。她也想出宫玩儿,但是她天子大舅不准…主要是担心外面人多眼杂,她又身体不好,有什么磕磕碰碰的就不好了。事实上,刘启看哪里都不安全。 “大舅还不如当我只有三寸大小,揣在袖里呢!”陈嫣曾经请求出门而不得,气鼓鼓道。 这个主意显然让天子很是意动,然而也就只能意动而已。 汉代的商业是挺发达的,虽然西汉远远比不上东汉对商人‘友好’,但此时已经涌现出了许多大商人!其中有一些在历史书上留下了名字,比如说前些年七国之乱时给朝廷借钱的大商人无盐氏——给朝廷借军费,开出了十倍的‘天价利息’,最后还真的收回了本息,啧啧啧… 可见此时商人群体虽然政治地位低下,但本身的发展是没有受到多大的打压,毕竟要真的是生存环境堪忧,恐怕不会有人敢给国家借钱。或者说敢于借钱也不敢拿利息,更不要说是这样高的利息了。 这和汉初的国策有关,当初经过秦末大战,国家民生凋敝,而且还有匈奴虎视眈眈,汉家天子只能以黄老之学治国,使百姓休养生息。什么是黄老之学的治国理念?有人说是无为而治,其实这只是一种不太准确的说法。 实际上应该是国家减少干涉,降低赋税,尽量减少政府的存在感。以及,只要法律没有禁止做的事情,人民都可以做——法律没有禁止商人收取国家十倍利息,所以就算朝廷很不爽无盐氏开出十倍利息,也只能认栽。 毕竟打死一个无盐氏很简单,关键是由这件事引发的政治风波该怎么办?天下人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心中不安?这可等于是违背坚持了这么多年的国策! 能成长起来这样的大商人,可见此时的商业活动比较发达——偏远地方不算,至少长安以外,邯郸、临淄、洛阳、南阳、成都这‘天下五都’都是商业繁荣的所在。 长安有很多大小市场,但最有名的当然是东市和西市,汉代实行着市坊分离政策,所以东市西市都是单独有城墙的,像是城中之城,方便了管理。其中西市大多为手工作坊,东市则基本为铺面。 一般去逛市场,说的都是东市。 陈嫣生活在未央宫,天子下令一切具同公主,但实际上她的待遇比公主只高不低。应该是天子用什么她就用什么,原则上她无权指挥少府,但让天子身边的宦官去少府要一些想要的东西,少府又怎么会拒绝呢。 少府是皇家府库,很多时候比国库的规模还大,天下奇珍自不必说。按照道理来说,她不应该对外面的市场感兴趣的。但、但这种事又怎么说的好呢,真要是这样,她母亲,赫赫有名的馆陶长公主也不必常常让东市的店铺送来各色珠宝首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