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赵世简苦笑道,“不瞒兄长,我心里直打鼓呢。” 喝了一口酒,他又说道,“我预备长住御林右军丁字营,直到彻底摸清情况,掌控丁字营。” 夏学士还没走,赵书良赶来了。 赵书良做梦也没想到儿子能到御林军任右郎将,一下子掌管几千人马,他心里又高兴又担心。 高兴的是儿子年级轻轻身居要职,担心的儿子如此年轻,除了两次上战场,从未在军中任过职位,忽然一下子挑这么重的担子,他如何受得住? 赵书良当日一整天都无心差事,夜里还没等吃饭就跑过来了。与夏学士打过招呼后,赵书良随意坐下了。 李姝忙又添了两样菜,给赵书良做了些他爱吃的饭食。赵书良不在意吃食,打发李姝去带庆哥儿,然后与赵世简仔细说了御林军里的情况。 三万御林军,里面很多贵族子弟,也有寒门子弟,许多将领之间亲连着亲,赵书良到里面好几年了,也才摸清了他们左军的情况,对于右军,他知之甚少。 但左右两军规模和官职设置都是一样的,各项职责和规矩也大差不差。 夏学士听赵书良说过后,笑道,“自来父子不同衙门,贤弟去了御林军,职位不低,想来叔父很快要调离御林军了。” 赵世简倒有些不好意思,“为了我,又要让阿爹奔波了。” 赵书良笑道,“嗨,贤侄不知道,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参军,又不直接掌管军队,老二这才是要职。别说让我调离御林军,就是让我回家养老,我也不说句二话。” 夏学士哈哈笑了,“自古父母心,皆如叔父这般呐。” 听说赵世简到御林军当差,李姝知道他以后必定是早出晚归,说不得还要时常值夜。当天夜里,李姝把赵世简的衣裳准备了几套,又让墨染去鞋匠铺子里给他定了两双上好的靴子。 当天夜里,李姝把儿子哄睡后,与赵世简说悄悄话,“官人,此去御林军,是不是很不容易。” 赵世简摸摸她的头发,“肯定是不容易的,我没有在御林军待过,对里面一窍不通。若不是阿爹刚才跟我说了这许多,我更是两眼一抹黑。娘子别怕,我万事先照着规矩来,等摸熟了,就好办了。御林军要紧的是忠心,这总比上战场简单一些。只是,往后我可能经常不能回来了。娘子在家里好好带着庆哥儿,我闲了就会回来。好在我如今身上还有个五品游击将军封号,一下子领了两份俸禄,娘子又可以大方地用银钱啦。” 李姝笑了,“官人能干,我们母子也跟着沾光。官人放心,我会在家里好好带着庆哥儿的。得闲了我就带着他回柿子树巷,看看阿爹。” 赵世简想着自己后头很长一段时间可能回不来了,一边和她说话,一边伸手摸索着解了她的衣裳,夫妻二人说着说着就交织到了一起。 第二天早上,赵世简亲了亲儿子,摸了摸自家娘子的头发,带着墨染一起去了丁字营。 墨染把赵世简送到丁字营之后,自己回来了。御林军里不允许任何官兵带家人进去,有品级的武将,身边皆有亲兵。 墨染把二爷的包裹交给了姜侍卫和黄侍卫,然后自己回去了。 赵世简正准备进衙门,忽然又叫住了墨染,“回去告诉二奶奶,买一匹马放家里养着,你先照看着。”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墨染回去后,立刻禀报李姝,“二爷说,让二奶奶看着买一匹马放家里养着,让我先照看着。” 李姝点点头,“二爷如今升了五品,又是武官,家里没有马匹实在不像样。墨染,你不是懂照看马?我把银子给你,你带着文崖一起去挑一匹上好的马,再买一些草料,马暂时养在柴房里,你和文崖每日仔细照看着。” 玉娘在一边道,“二奶奶,前儿二爷回来的时候,我看他牵着军中的那匹马,爱惜的不得了,文崖要牵马二爷都没给他。如今二爷做了武将,以后定然要经常往军营里去,有了马匹,自然更快一些。” 李姝摸了摸庆哥儿的小脑袋,没有说话。她心里非常担心赵世简,他年纪轻轻的立了功劳,若说从六品升到五品,原也说的过去。只是,圣上忽然让他一下子掌管几千兵马,他如何能接的下来。但圣上亲自任命的,他岂敢不接。老天保佑,官人顺顺当当的接了这差事。 赵世简不在家,李姝又开始深居简出。墨染带着文崖一起,挑了匹刚刚成年的棕色马匹,又买了些上等草料,外加马蹄铁、马镫等马具,共花了近二十两银子。这马匹比起军中的马匹自然是不如,用来日常出行还是不错的。 御林军武将,夜间巡逻时,可以骑马,这也是官职虽小特权比较大的典范了。 赵世简一去七八天没回来,李姝每隔两日让墨染或者文崖轮着去御林右军送一些衣裳和吃食,再把脏衣裳拿回来洗洗。 每回,两个小厮带回来的话都是一样的,又一日,墨染回来后,身后跟着姜侍卫。 墨染回道,“二爷说了,他在军中一切都好,请二奶奶不要挂念。他还给二奶奶和太太又请封了诰命,想来很快就能下来了。这个月的俸银和各项军中补贴,二爷打发姜侍卫跟着我一起送过来。二爷还请二奶奶照顾好身体,天凉了,莫要总是在院子里坐着,仔细受了寒。” 后头姜侍卫听得直咂舌,赵大人在军中才去了几天,得了个贴面郎君的称号,又能打,又能吃苦,万事照着规矩,关键他还是我们御林军唯一的一个两榜进士,长的又好看,到哪里都不怯场,很快就镇住了场子。 没想到赵大人对待家里的太太却这样上心,连这等小事都要过问,真是铁汉柔情啊。 姜侍卫读书少,只说的出铁汉柔情这个词。 听墨染说完了,姜侍卫忙上前行礼,“小的见过太太,大人命小的给太太送来这个月的月俸银和军中各项补贴。” 李姝笑了,请他坐下,让玉娘端了茶来,“你们大人让你把东西都送回来,他在军中还有的使吗?” 姜侍卫不敢抬头,低头应道,“回太太,大人说了,他在军中吃喝都有,太太只需送些衣物就可以了,其余的也使不上。” 李姝点了点头,又吩咐玉娘,“把二爷的衣裳收几件给姜侍卫,再把家里的吃食给姜侍卫带一些。”然后又给玉娘使了个眼色,玉娘点了点头。 玉娘收拾好衣裳和吃食后,都给了姜侍卫,又掏出一块碎银子塞到姜侍卫手里,“劳烦姜侍卫跑一趟,这是我们太太赏的,给姜侍卫路上喝口茶。” 姜侍卫见到给他银子,忙吓得把银子丢回到玉娘身上,“小的不敢,小的是大人的亲卫,做这些事情,是本分,也是差事,怎能要太太的赏赐。” 李姝笑了,“给你的,你就接着。以后,还要劳烦你替我多照看你们大人的起居,你们大人知道了,也不会说你的。你去了跟你们大人说,家里一切都好,哥儿也好,前几天我带着哥儿去见了回老爷,老爷大爷并大奶奶们都好,让你们大人不要担心家里,自己要照顾好身子。俸银我收到了,问你们大人,过几天登高巷老太太七十寿辰,他回来不回来。若是回来,你提前来给我个信,若是不回来,我自己带着哥儿去了。” 姜侍卫忙低头应了,玉娘又把银子塞到姜侍卫手里。因怕姜侍卫推辞,玉娘抓了他的手强行塞到他手心里。姜侍卫何曾被未婚小女娘摸过手,顿时有些害臊,只得接了银子。 等李姝吩咐完,姜侍卫忙鬼撵似的跑了。 到了丁字营,姜侍卫回过话,把那银子拿了出来,赵世简点点头,一边奋笔疾书一边说道,“太太给你的,你接着。明儿再回去告诉太太,老太太生辰我不回去了,让她给老太太备一份厚礼。”说罢,不再搭理姜侍卫,姜侍卫退到一边去了。 果不出夏学士所言,过了几日,赵书良被调离御林军,又回到五城兵马司。至于赵世崇,之前已经被调离至巡捕营任职,负责看守西直门,仍旧是个看大门的,但却看守的却是是正经的九门之一。 父子三个,各在不同的衙门当值。 过了几日,赵老太太七十大寿。老太太寿辰前两天,李姝的五品宜人诰命下来了。 五品诰命,有资格进宫朝贺了。以后每逢重大节日,除非重病不能起身,李姝都要进宫向皇后行礼,与诸位诰命一起朝贺。且五品宜人年俸银有八十四两,如意坊开销越来越大,两口子俸禄多一些,也能少一些负担。 老太太寿辰当日,李姝作为孙媳妇,一大早带着庆哥儿先去了柿子树巷,随同孙氏一起,共同到了登高巷。 人生七十古来稀,老太太这年纪可不多见。赵书政与诸位兄弟商议过后,决定大办一场宴席。赵老爷子走的早,老太太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如今儿子孙子们都做了官,给她大办一场宴席,也说的过去。 余氏和吕氏今儿异常忙碌,各路亲朋好友都来贺喜,他们婆媳两个是长房长媳和长孙媳,不光要cao持宴席,还要迎接各路宾客。 此次宴席是以赵书政的名义办的,赵书良父子并未给同僚们发请柬,有一些消息灵通的,来送了礼,赵书政单独记录,留给三房自己去回礼。 这回老太太办寿宴,银子是四个儿子凑的,赵书良多出了一些,其他三兄弟见他多出银子,只得多出力。 老太太见李姝跟着孙氏过来了,拉着她的手问,“简哥儿媳妇,简哥儿今儿是不是真来不了了?” 老太太提前知道这个孙子今儿来不了了,但仍有些不死心,这是她最出息的一个孙子,她七十大寿,这个孙子不来,她心里总有些不足。 李姝歉意地笑了笑,“阿奶,官人才去御林军,万事还没理清开头,已经十几日未曾回家了,故而今儿实在是来不了。官人让我给阿奶备了份厚礼,恭祝阿奶福寿安康、长命百岁。官人还说,等他下回回家,一定到阿奶这里看望阿奶。” 老太太点点头,拍拍她的手,“差事要紧,我听你大爷说,那是个要紧的职位,谁去了都是不着家的。阿奶明白的,阿奶就是老了,想孙子了。等他回来了,再到我这里来也是一样的。” 李姝笑了,“阿奶最是明事理了,阿奶看,这是我们庆哥儿,如今我快要抱不动他了。”李姝知道老太太们都喜欢胖小子,立刻把庆哥儿抱了过来。 老太太立刻高兴地拉着庆哥儿的小胖手,“哎哟,我的小乖乖,长的这样喜人,以后定然和你阿爹一样,是个有出息的。” 老太太今儿真可谓是儿孙满堂,她只管高兴地听着后辈们的祝福和奉承,脸上笑的褶子愈发深了。她高兴啊,她做梦也没想到,她的后人,也能渐渐发达了。就是让她这会子死了,她也是值得的。老头子,你就没我有福气。 喜庆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李姝又带着庆哥儿回到了如意坊。 又过了七八天,庆哥儿都已经忘了自己还有个阿爹。 这一日下午,赵世简回家了,身后跟着姜侍卫和黄侍卫。这一前一后,他去了近二十天。 李姝才睡午觉起来,正带着庆哥儿在厅堂里玩耍,听见沉重的脚步声,知道是他回来了,忙出来迎接,“官人回来了。” 赵世简脸色有些疲惫,看到李姝一身红裙,头上插戴着金步摇,面若桃花,满脸含笑,他满身的疲惫似乎都一下子飞走了一大半,立刻笑了,“娘子这些日子可好?庆哥儿呢?” 李姝忙从玉娘手里接过庆哥儿,赵世简摸了摸儿子的脸,又亲了他一口,庆哥儿已经不认得他了,立刻被吓得要哭。 赵世简哈哈大笑,笑过了抚了抚李姝金步摇下的流苏,然后对李姝说道,“娘子,我先睡一时,吃夜饭的时候叫我。” 李姝忙点头,“官人累了,先歇息会。”说罢,她把庆哥儿递给玉娘,亲自进入卧房,快速铺床叠被,服侍他睡觉。 赵世简站在她身后,见她躬身铺床叠被,忽然有些意动。他这二十日,整日紧绷着神经,查档案、整军务、cao练御林军,一刻都没松闲,在这一刻,看到娘子的大红裙,忽然感觉自己终于有了些人气。 李姝铺好了床,转身对他说,“官人,快歇息一会,吃夜饭的时候我叫你。” 赵世简笑着点点头,把她拥入怀中,“娘子穿红裙真好看,就像那年你们才搬到秀水坊一样。那天我去看你,也是这个月份吧,娘子穿着红裙,站在西厢房门口跟我说话,裙摆上的石榴花真好看,我当时看得恨不得时光不要走。这么多年过去了,娘子还是那个样子,一点儿没变。” 李姝笑了,“谁说的,官人不知道,我也老了。” 赵世简对着她的脸香了一口,“娘子不管变成什么样,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看的。” 李姝嗔他一口,“官人快些歇息吧。” 赵世简也实在是累了,放开她,躺下后瞬间就沉沉睡去。 李姝轻手轻脚出了房门,把庆哥儿带到厢房玩耍,吩咐玉娘去看着罗mama夜里做几个二爷爱吃的菜。 天将将擦黑的时候,赵世简醒了。他感觉身上有些粘腻,这么多天,他虽然经常换衣裳,却并未洗过澡。 李姝早就准备好了,立刻让墨染搬出大浴桶,在西厢房给他痛快洗了一回。 等李姝帮着赵世简洗过澡,换了干净衣裳,又擦干了头发,这头玉娘和封娘已经把饭菜端上来了。 李姝抱着孩子,和赵世简一起在正厅吃饭。 墨染和文崖一起,陪着姜侍卫和黄侍卫在倒坐房里开了一桌席面。姜侍卫和黄侍卫本来不敢喝酒,赵世简亲自发话,让两个小厮给上酒,他们四个人才在倒坐房里敞开了吃喝起来。 黄侍卫年纪大一些,已经成过家,家里有两个孩子了。姜侍卫年纪比墨染等人大一些,非京城人士,老家在离这里三四百里路的地方。因这几年在军中,耽误了成家。 四人吃酒的途中,玉娘过来送了两回饭菜。姜侍卫见到玉娘,忽然脸有些红。 文崖大咧咧地和黄侍卫吹牛,墨染看了姜侍卫一眼,眯了眯眼睛没说话。 正房这边,李姝不断地给赵世简夹菜,“官人在军中这十几天,定是吃不好睡不好,难得今儿回来了,好好歇歇。官人明儿要回去吗?” 赵世简摇摇头,“明儿不回去,后儿再回去。” 李姝舒了口气,“那正好哩,官人今儿夜里好生歇息,明儿咱们去看看老太太。上回官人不是说去看什么丁大人,不若明儿一并抽空去了?礼我早就备好了,官人吃了饭看一看,有需要添置的,明儿路上就一并买了。” 赵世简点点头,“还是娘子周到,明儿咱们一大早去看看阿奶,然后去丁大人家。丁大人如今好像和大哥在一个衙门,只是他受了伤,只能做些闲差,好在他如今的俸禄是四品了,总能养家糊口。” 赵世简一边吃一边说道,“我去了御林军才知道,军中关系这般复杂,御林军里,凡是有品级的,个个都是有本事的,也是有来头的。娘子不知道,我原来还觉得自己是人中翘楚。凡进士,无人比我勇猛,凡武将,无人比我有学识,如今才知道,自己有多狂妄。” 李姝笑了,“官人这才去了几天,就能知道这些,可见是用了心,自来人外有人,官人能看到差距,已经很不容易了。多少人,只见到自己的长处,眼里全是别人的短处,这种人,早晚都是井底之蛙,哪里比得上官人。” 赵世简给李姝盛了碗汤,“我不在家,辛苦娘子看家了。” 李姝摇摇头,“官人就不要跟我客气了,我感觉,自打官人中了进士之后,跟我说话越发客气了。” 赵世简盛汤的手忽然顿了一下,他想了想,放下了汤,叫了玉娘,让她把孩子抱出去。 玉娘很有眼色地抱着孩子走了,又怕孩子闹,和封娘一起带着他玩小玩意。 等玉娘出去了,赵世简往李姝身边靠近了一些,用手轻轻地一边抚摸她的头发,一边轻声说道,“姝娘不说,我倒没在意这个。不管我跟你客气还是不客气,姝娘你记着,我还是我,就算以后身居高位,或是流落大街,我对你的心,和那个站在西厢房门口跟你说话的秀才郎君是一样的,从来没变过。我有时跟娘子说话客气,想来是才从衙门回来,带回来了一些官场毛病,娘子别见怪。” 不等李姝回话,他又说道,“娘子不知道,我小的时候,就想考个秀才,有个功名,一来不用服徭役,二来不用纳税,还可以见官不跪。后来,咱们定亲了,我又想考举人,一来可以让阿娘脸上有光,二来可以寻个好差事,多挣些银子,让娘子每年都可以打一对实心的金镯子。没成想这几年变化这样快,我中进士,平叛、征北,如今又做了五品官,一下子管了好些子人。俸禄越来越多了,我却没时间陪着娘子去打金镯子。可不管我怎么往前走,我一直都记得,我做官,一来是想做些利国利民的事情,二来是想让家里人过得更好。娘子,我从来没有疏远你,你心里能感觉到吗?” 李姝被她说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把头靠在他肩上,“官人说的我都懂,我对官人也是一样的。” 夫妻二人抱在一起沉默了一会儿,李姝忽然说道,“官人,咱们还是吃饭吧,我现下能吃的很,不吃饱了,庆哥儿晚上要吃奶,我受不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