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建康城 早上邓纪醒来,由着洪叔给他穿衣裳,然后打着哈欠去议政堂,半路上遇到了穿戴整齐的邓节,挥了挥手向她打招呼道:“早,阿姐。” “早” 邓纪打完招呼,继续哈欠连天的往议政堂走,走了两步,顿时觉得不对劲,立刻折了回去,拦住邓节道:“阿姐,这么早你要干嘛去!” 瞧着邓节不说话,邓纪怒道:“还是要去柴桑!”邓节沉默不语,他怒道:“阿姐你怎就这么硬的性子,去什么柴桑,娘不是也没再撵过你吗!” 邓节说:“我只是不想在建康,或许不去柴桑,去江都。” 邓纪骂道:“去他娘的江都。”他指着她:“阿姐你要是敢走,我现在就把休书送去给赵翊,然后让陆会娶你。” 邓节蹙眉,只觉得他若是真这么干了,她就真得躲赵翊一辈子了,否则若是让他逮到,她恐怕连名都得没,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极了,她有的时候是真怕赵翊。 她说:“我不走,我就是出去走走,想看看西市卖汤饼的阿婆还在不在,去吃点朝食去,你不去议政堂,在这里抓着我胡言乱语些什么?” 邓纪这才罢了,还不忘叮嘱她:“没我的吩咐不许出城!不许出城!否则我就让陆会娶你!”说着去了议政堂。 议政堂议的还是赵翊南下的事儿,听说已经逼近宛城了,“真是火烧裤裆了”邓纪心里嘀咕,眼下这帮大臣还在吵,唯一默契的是他们都想求和,只不过怎么求是个问题。 有的说要像赵翊俯首称臣,请求他禅位为帝,江东拥护他的帝位,做一个臣服的藩邦。 有的说要割地,反正临近荆州那块地易攻难守,山多田少,留着也没用,开垦不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鸡肋得很,索性给了他赵翊。 还有说送珠宝女人的,赵翊他好女色,江东美女如云,随便他要。 唯一没有吱声的就是陆会,待散了后,邓纪筋疲力竭地看着凭几,道:“都被赵翊吓破了胆子,这两个字真就那么吓人?” 他问陆会:“赵翊真的就不可战胜吗?至于他们那副样子?我还没死呢?他们这就快准备去赵翊哪里抢头功了。” 陆会笑而不语,只道:“他们对主公其实还是忠诚的,只是这次的百万大军着实有些阵仗太大了,我江东子民算数加起来也不过百万,可用之兵加起来还不过十万,是他们的十分之一。” 他微笑道:“不过,我想主公并没有怕过,否则又怎么会让周方任大都督,将全数兵马掉到荆州一线。” 邓纪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恩,我要和他打,不管是不是因为他是赵翊,我都要打他,要狠狠的胖揍他一顿,叫他欺负我的阿姐,欺负我邓家人,不揍他一顿,实在难出我心头恶气。” 他真诚地看着陆会,道:“所以,季远啊,这战咱们不仅要打,还要赢,一定要赢,哪怕他赵翊再发兵百万,也一定要赢。”他坚定的看着陆会。 陆会一怔,微笑着行礼道:“主公放心,臣愿搭上这条不值钱的姓名,也要保江东一定赢。” 邓纪笑笑,挥手道:“性命就算了,你的性命还是好好留着吧,等着娶我阿姐呢。” 陆会一蒙,这话太突然,一下子丢给他,叫他不知道怎么接,邓纪耷拉着脸,道:“怎么?是我阿姐不够美吗?” 陆会为难道:“不是,不是。” 邓纪白眼都快翻出来了:“那是你瞧不上我阿姐吗?” 陆会尴尬不已,道:“不是的,只是臣从来也没想过成家的事。” 邓纪用一种老气横秋的语气,鄙夷道:“不小了,你都二十四了,还没有个婆娘呢?也没有妾室。”眼睛一瞪,惊讶道:“你莫不是和周蒙一样,你们都喜欢男人” 陆会连连摆手,道:“都不是,臣就只是还没想过娶妻生子的事。” “你娘也不催你”邓纪嘀咕道。 第七十三章 张聪投降的消息传到建康城的时候, 邓纪险些从床榻上蹦起来, “你他娘说什么!投降了?”他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声骂道:“荆州他娘的好歹也有二十万人呢!这就投降了!” 陆会面色凝重, 道:“是的,张聪一兵未发,直接打开城门,迎接赵翊的百万大军进城了, 并且亲自站立在城墙下送上了荆州牧的大印和二十万荆州兵的虎符。” “cao他娘的!”邓纪爆粗口, 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道:“那赵翊他现在手握多少人。” 陆会道:“一百二十万, 主公。”一百二十万, 就是一人一脚也能把他们江东给踩平了,邓纪眼前一黑,险些跌在地上, 这次真要换做他邓纪尿裤裆了。 接下来的消息,一条比一条让他备受打击,陆会道:“赵翊沉兵江东以西,看来有想要进攻的打算, 但是暂时并没有所行动, 因为他正在命令荆州老将陈冰训练水师, 打造船只,赵翊自己也知道,他们手下多是北方战士,用的是西凉铁骑, 擅长平原作战,不擅长水战,有的将士连水都不敢下,所以他应该是想先训练出一队训练有素的水军,再图江东。” 邓纪两眼涣散,道:“这我知道。” 陆会又道:“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主公,张表当年将新野分给了刘邢驻守,刘邢与赵翊的父亲赵彪有世仇,落在赵翊手里绝对是活不了命的,张聪的兄长张珲誓死不渝,在夏口拥兵十万,对抗赵翊,刘邢也出逃新野与张珲会师一处,期间不断收留落难的军队和百姓,以至于夏口人口大增,兵马也涨到了十五万。江东总兵马二十万,二十万对一百二十万,与三十五万对一百二十万,那个胜算更大一点,主公应该有所定夺。” 邓纪沉稳了下来,道:“要和刘邢联合?” 陆会说:“这是如今最好的法子,刘邢这么多年来从徐州到河北,又到荆州,手下没有什么兵马,也没有一块自己的属地,但是他手下有数位能征善战的骁勇大将,以寡胜多的战役他没少打,可以一试的。” 邓纪挠头,为难道:“能联合最好,但是我最头痛的是朝堂上那些个老臣,荆州降了,恐怕投降之声只会更盛,得找个人说服他们。” 陆会道:“这个主公不必担忧,臣想先去一趟夏口,会一会那个刘邢,看看他们意下如何,等到回来,臣自然会有法子安稳住那些老臣。” 邓纪点点头,问道:“那季远打算何时动身去夏口?” 陆会说:“事不宜迟,臣想今日就启程,马车也已经备好了。” 邓纪应允道:“好好”又说:“哦对了,阿姐以前到过夏口,你带着阿姐一同去吧。”摆明了是想要撮合他们。 陆会苦笑道:“主公,臣是去商讨结盟之事,带个女子算作怎么一回事,而且赵翊就驻军在夏口对岸,与刘德隔江相望,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邓纪全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挥手道:“我会多拍些人保护你们去的,快去吧,快去吧。”邓纪撵他。 他无奈一笑,道:“臣知道了,臣会保护好主公阿姐,带她平安回来的。” 邓纪笑而不语。 …… 邓节得到了这件事后,也吓了一跳,顿时只想去揪着邓纪那小子的耳朵骂他一顿,这叫做什么馊主意,他是想撮合她与陆会想疯了。 然而眼下陆会去往夏口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外面,迫在眉睫,一刻也当误不得,她再去找邓纪,便又当误了一天下来。 没办法,她只得上了马车,马车只有一辆,她和陆会并肩坐着,一时间没什么话说,气氛尴尬极了。 好在陆会手里有书,翻了出来一本给她,邓节笑说:“陆公子自己看吧,我不看了。” 陆会笑了,递给她道:“打开看看。”他不知道叫她什么好,叫夫人显得生分,叫姑娘,可摆明了她已经不是个姑娘家,索性就不称呼了。 邓节狐疑的接过来,一打开里面没有几个字字,都是画,各种小人,舞剑的,打鼓的,邓节翻着翻着就看了进去,时间很快的也就过去了。 夜里他们就到了汉江,换乘了小船,走水路更快,一夜就可以到夏口。 只是水路蚊虫多,陆会把纱帘子放下,对她说:“需要一夜,你先睡会儿吧。” 邓节看着摇摆的船头,笑道:“想睡但是又睡不着。”书已经看完了,她还给了陆会,陆会却笑说:“留下吧,算作送你的。” 邓节道:“这书可真新奇”她还是第一次看都是画的书。 陆会道:“你喜欢就好,这书是我闲来无事时画的,自娱自乐,没有几个人看过。” 邓节惊讶道:“原来这是你画的,这我怎么好收下呢?”她要还给他,被他拦下了,道:“还是你留着吧,这书留在我手里已经没什么用处了,若是想画,随时还都可以画出来。” 邓节确实也很喜欢,遂就收下了,看着平静的江面,略带歉意地道:“都是邓纪那小子,公子还得带着我去夏口,一路上给陆公子添累赘了。” 陆会低头笑道:“不麻烦”又道:“正好我也有话想要问夫人。”他还是叫了她夫人,这样显得礼貌一些。 邓节默许。陆会望着江面,淡淡地道:“赵翊发三路大军,如今意在攻打江东,夫人嫁入赵家一年有余,可对赵翊有所了解,我想听听夫人的意思,兴许有战胜赵翊,解救江东危机的法子。” 邓节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沉湎在了回忆中,许久开口道:“他是个自负的人,很自负,因为从他上了战场未尝一败,攻克敌军如同秋风扫叶,他敢用兵,会用兵,能够沉得住气,哪怕粮草已尽,他仍然能找出法子稳定军心,直到撑到最后一刻。”她想起官渡那站,不得不佩服他,换做旁人恐怕已经乱了阵脚,她默了默,说:“相对的,他也善于伪装,掩盖内心真实的所思所想,以笑面示人,不动如山。” 陆会默然,道:“确实,听闻他不读兵书,却能用兵自如。”他一笑道:“我真想亲自见见这位太尉大人” 邓节漠然地道:“他不读兵书,却能用兵自如,是因为他足够懂得人心。”她摸上自己的胸口,道:“他和汉室不同,和邓纪邓盛不同,他足够的黑暗,所以他能够轻而易举的看到别人内心最黑暗的角落,猜到他们的所思所想并加以利用。”她说:“这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人人都想做君子,唯独他甘当小人。” “他从不施人予义,而是施人予利。” 陆会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邓节看向他,道:“但是他也并非没有弱点,除了自负,还有多疑,他太多疑了,而且他身边有太多人暗藏二心,想要治他于死地,比如汉室,比如青州的赵虞,他所统治的领域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藏凶险,故此他也不得不多疑。” 陆会若有所思,道:“所以汉室还是可以利用的……”他用的是利用,而非合作,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邓节听进了心里去,只是淡淡地道:“或许”说着靠在了船侧的软垫上,蓦地,问道:“结盟有几成的把握?” 陆会道:“十成” “赢呢?” “不到二成”陆会苦笑道,邓节也笑了。 陆会说:“主公心里也是明白的,纵使这样,也不能降,江东人的骨头是硬的。”他看向邓节,道:“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夫人。” “问吧”她淡淡地道。 陆会说:“夫人到底是为何回到江东的,我听闻赵翊待夫人不错,夫人也还提他挡了刀,就连周蒙的尸体也送了回来,所以夫人到底是为什么回到江东?” 邓节道:“你在怀疑我吗?” 陆会说:“我只是想知道,况且夫人这个时候回来,我作为臣下的,不得不多心。”他还是怀疑她,怀疑她回来是为了给赵翊探听江东的消息。 “邓纪这是这样想的吗?”邓节问,看着惨白的月光洒在船檐上。 “主公并没有这样想过。”陆会道。 邓节叹息一声道:“赵翊生了我的气,说不想再见我了,叫我愿意回到颖都便回到颖都,愿意回到江东就回到江东,于是我就回来了,仅此而已。”她笑道:“不过我也有话想问你。” “夫人请问。” 邓节道:“你今年也二十有四,为何没有娶妻纳妾。” 陆会不想是这个问题,羞愧的笑道:“只是没有合适的人。”他到了一杯水给她,道:“我是家中庶子,母亲不受父亲喜爱,时常还会被正室欺辱,经常夜里默默垂泪,那时候我就想,非心爱之人不娶,免得可怜之人重蹈我母亲的覆辙。少年之时跟随师傅在南阳山中求学,一过便是数年,出来之后跟随主公,成家的事渐渐的也就拖沓了下去。” “非心爱之人不娶……”邓节喃喃重复,蓦地,兀自一笑,道:“如今还能有人如你这般,也实属难得了。”又微笑道:“邓纪时而胡闹,我的事情他多半是又为难你了,等此事一了结,我就回去同他说清楚,日后不会再让你为难了。” 陆会笑笑,不再多言。 第七十四章 天边泛起了淡淡地白, 略略的发青, 天地之间仍旧是一片肃静, 江水静静地流淌, 一叶扁舟顺着江水顺流而下,仿佛一片落叶,迎着清晨熹微的日光。 邓节睁开眼睛,揉了揉, 瞧见陆会已经醒了, 正坐在船尾, 他的广袖长袍被微风吹的轻轻抖动, 他有着很好看的侧脸, 气质温润,他见她也醒了过来,笑了笑, 递给她清水漱口,指着对岸道:“那就是赵翊大军的营帐。” 邓节顺着手指的方向靠谱,瞧见田天地相接的地方是连绵的白色帐顶,夜里烧的火还有彻底熄灭, 从远处望去像是点点的红色星光, 仿佛近在眼前, 有仿佛相隔百里。 她说:“赵翊在那里吗?” 陆会点头道:“在,所以我们要小心一些,不要被他们的斥候探了去。”说话间,小船已经停下, 船夫将绳索套在木头柱子上,陆会道:“夫人,我们上岸吧。” 邓节于是在他的搀扶下上了岸,岸上早就有人等候着他们了,为首的那一个四十多岁般年纪,留着小胡子,个子不高,长臂过膝,单瞧样貌格外慈祥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