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就在几天前,你才坦承,内力是被废掉的。可何人有这样大的权利,让你束手承受?这是否就如你所说,是你来公主府的前提条件?你拼着废掉内力,毁了身体,是否真是为了奔着那盏心灯,拼尽代价也在所不惜?还是因为你与什么人有了交易,以此为代价,才换得你在公主府的五年经营?” 好睿智,好清醒。不在别院,公主赵熙又恢复了她的威严和精明。顾铭则有那么一刻,真的希望永远都置身别院,没有猜忌,没有谋算,只有同执一支笔,描画的灿烂春景。 顾铭则低垂的脸颊,被赵熙挑着下巴抬起。赵熙凝眸,看着他的面容。 “你就是顾铭则,对不对?我瞧不出破绽。顾采薇叫你哥哥,顾相叫你大儿,我也瞧不出破绽。可顾府大公子,官家子弟,为什么会在江湖混迹了那么多年?你这一身伤病,顾相为何坐视不闻不问,这不合常理。” 顾铭则目光空空,看着赵熙身后的车顶。 赵熙酒意上来,头疼地放开他,“你就是我的顾铭则,对不对?我心心念念了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你来到我身边,却是这么不温不火,清清淡淡?你若不喜欢我,为何千里赶回来成亲,你若爱重我,为何总是若即若离?” 顾铭则悲伤地听着她掺着酒意的情话,无法作答。 赵熙是顾铭则的,不是他的。 他为着实现目的,借用了顾铭则的位置,可不能连他的妻子,也心安理得地抢在手里。 顾兄长是个千面人。在万山面前是睿智的,在祁峰面前是温暖的,在顾夕面前是洒脱的,在自己妻子面前,又该是什么样的?他在下山前,就反复思考过。顾兄长听了这个问题,也思索良久,最后怅然道,“我也不知道。”因为从没想过要娶她。所以,没想过自己的定位。 看,这就是顾兄长。他面对不同的人,都戴好了不同的面具。这样的人,活着该多累。所以他选择远离京城,远离朝堂,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因为,他也怕自己终有一天会错乱,会崩溃。 所以,下山时,他给公主府的正君定位了这样一张面具,清清淡淡,却关切入微,既不至于过于亲蜜,又能照顾她周全。五年间,他这样呈于她面前,却仍能时时感受到,来自她的热切爱恋。他知道,自己不能接受,也不能退却,小心把握着这个度,直到别院前。 “在别院,我以为我们解开了心结。”赵熙含糊地嘟囔。 顾铭则坐过来,扶住她,把她揽进怀里。 喝醉了的人,全没有往日的警醒和镇定,任他揽着。 “我也以为我们和好了。”赵熙想到那几日的热恋,美好得似梦如幻,“能与阿则这样呆几天,真是好啊。”她长长叹息。 顾铭则眼睛全湿了。他收紧手臂,将睡着的人,搂紧。 跟在马车外面的林泽听见车内有响动。他令停下车,催马赶到车前,“殿下,大人,有什么事?” 帘微挑。他向车内看了一眼,公主和顾正君抱在一起。 林泽脸红心跳地收了目光,再不敢乱看。 “殿下酒醉了,今夜巡营,交给林侍君吧。”从窗口递出封信和令牌。 林泽忙双手接下。令牌竟是公主令箭,可调随营兵马。林泽目光缩了缩,展开信,是公主亲笔。许是方才酒醉,还有些缭草,林泽最熟悉赵熙,当下更不起疑。 信中陈述布置,皆是赵熙惯常语气,连她手下几员得力大将,也叫的是绰号,正是她平日习惯。 林泽收了信,抱拳道,“殿下,这是全部安排吗?” “阿泽,我醒了酒,就与你会合。”车内传来赵熙声音,有些含糊,夹着酒意。 林泽忙摇头,“不用,我能办妥。明晨定能复命。” “去吧,小心。” “是。”林泽再不迟疑,召集侍卫,按信上所嘱,布置下去。众人得令,分别向不同方向驰去。 林泽坐在马上,回目看缓缓远去的马车,目中一片肃然。今夜,将是个不眠夜,公主算无遗策,他信得过公主的安排,即使危险重重,他也毫不迟疑。 车厢里。 顾铭则揽着昏睡着的赵熙,目光一片雾气。修长的指尖,捏着一枚炙针缓缓从赵熙的xue位里拔出,长久地停在半空里。 “睡吧。明天你就会醒来。”顾铭则垂目看着赵熙,眼里波澜翻腾。 他深深簇眉,久久挣扎,终是一寸寸垂下头,将唇,覆在赵熙唇上。温热的唇,还有淡淡茶香,顾铭则一吻难以自持,泪水,滴在赵熙唇边。 第14章 猎场(四) 公主寝帐。 烛火低照。帐中一片静谧。 赵熙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自己寝帐中床栏上方的垂幔。 赵熙坐起来,揉了揉额角,并没有预期的酒醉后的头疼。这一觉睡得又香又沉,连多日来的疲惫也一扫而净。她抻抻手臂,大大地叹出口气。 忽然床角一个暗影,吸引了她目光。赵熙探头到床下仔细瞅了瞅,吃惊地张大了眼睛。 下一刻,帐外守候的侍者们,听见动静,赶紧掀帘奔进去。 帐中情形,让众人大吃一惊。公主殿下单膝跪在地上,怀中揽着她昏迷萎顿的正君。 一个侍者赶紧奔出去叫大夫。其余人上前,帮赵熙将人抬上床去。 赵熙用手抚他前额。顾铭则脸色煞白,额上全是冷汗。即使昏迷,眉头也收得很紧。 大夫片刻即至,诊了脉,即刻下药。侍者片刻不停地去熬。 赵熙一直握着他的手,守在床边。 温热的药终于端上来,赵熙并不假手旁人,自己含了一口,哺喂给仍旧昏迷的人。一口喂进去,又轻轻抬起他下颌,见顾铭则的喉头动了一下,确认喝下,才喂第二口。 侍者并着大夫站在一边,看着公主亲口喂药,无不心头感叹这正君大人在公主心中的地位。 赵熙又接过大夫递上来的暖袋,把手伸到他衣服里面,焐在胃上。 一会儿功夫,她的正君,胃疼缓下来,面色也不那么惨白了,人睡得渐平静。 赵熙大大松了口气,吩咐重赏军医。 “烈酒这么喝下去,大人受不住的。”老军医一边道谢,一边絮絮地说,“卑职诊断,大人内息紊乱,积年虚弱,这样的身子,不该喝酒的。” “以前宴上也喝酒的,没见疼成这样。”赵熙疑惑。 老军医看赵熙脸色,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赵熙摆摆手。 老军医点头,吞吐道,“老朽初步判断,大人体内,似有毒素。酒最是发物,毒素方入体内不久,最易引发,所以才……” 赵熙目光一紧。 老军医点到即止,不再多言,告退出去。 其余人等也悄然退去。寝帐中回复平静。 赵熙仍守在顾铭则床边,脑中却将军医的几句话久久盘旋。 毒素方入体内?那是最近几日新服下的?可是最近十日,他都被圈在别院,何时见的外人,何时私相授受的□□,又是何时服下去的? 赵熙忆起他前几日突然病了,又突然好了的事。她眸光一跳。他的小厮夏禾一到,他就突然病了。之前这两人出了别院一回,估计就是那一次服下药的。 是被人暗害的?赵熙轻轻摇头,顾铭则其人,行事周密,自保总是没有问题的,如何能让人轻易加害? 那就是主动吃下去的。可他是嘉和侯,皇家贵戚,为何要自伤身体? “听说有种□□,可以将功力暂时散去,只是会损及身体,难道……”赵熙轻轻自语。她微皱眉,不愿再往下想。因为很有可能,他的正君,自己伤害自己已经五年之久。 以前的事,她无从追究,可这些日子,两人亲密相处,她自认已经耳鬓厮磨,就连交心相谈的事都不同程度地做过几遍,全无隔膜的程度。 她甚至想到那夜,还说过要他终生相守的话,与他约定养好身子,以图子嗣。说那话时,她那掩在心窝深处的一腔赤诚,一生中头一次坦露,全无保留,可她的正君,竟不动声色地在筹划着要服下一粒毒丸! 好一个顾铭则,从来都没把真心没托付给她过。 赵熙久久呆坐在床边,心里刀绞般难受。 更漏方起。 一个暗卫从帐外进来。脚步声轻扬。石化许久的人,终于有了动作。她转过脸,沉声,“情况如何?” 那暗卫禀道,“林统领已经得手。太子偏帐里的人,是剑宗的万山尊者。” 赵熙神色惊异,旋又恢复平静,道,“知道了。” “是。”暗卫领命出去。 暗卫出帐,带起些微凉风。帐帘又被侍者从外面掩紧,帐内恢复安静。 顾正君睡得很平静,呼吸清浅悠长。仿佛累到了极点,睡下便沉入黑甜。 赵熙她抚抚顾铭则俊雅的脸颊,温温热热,清清滑滑。她不禁长长叹气。 他对她瞒天瞒地,一句实话没有,她何尝不是早已经心生疑惑? 自从怀疑的种子在心里生了根,她已经谋划计定。 今晨,她嘱咐林泽,若正君有所举动,林泽只管配合。他不动,她怎知他有何打算?这也算是诱他露出破绽吧。 “你我二人,还真是半斤八两。”赵熙自嘲地笑笑,“我原也怨不得你薄幸。” 只是没料到,顾铭则的目标竟是宗山的万山。 皇家猎场,无旨擅入,是万山走错的第一步棋。 高估计了太子的实力妄自托付,这是他的第二步错棋。 一步棋错,步步险。或许万山其人太过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赵熙微微点头,正君的眼光果然也真独到,能挑得如此好的时机,一击得手,不费吹灰力,便擒得万山。 “擒获万山,你又有何打算?”赵熙用手指描摩顾铭则线条简洁的脸部线条,面前的人,熟悉又陌生,让她无从把握,“铭则,你习过武,当知,两人对阵,谁先动谁便露了先机。你隐忍五年,终有动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不愿再等?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 她颓然叹气。因为即使此刻人醒着,也不会向她坦言问题的答案。她发觉,最深的人心,永远难测。之前,她竟被虚渺的爱意迷蒙了心智,才妄以为可以把心交出去。幸而,顾铭则以这样的方式,提醒了她,高位者,不该这样全情投入于一场虚幻的爱恋中。 得天下,便要孤家寡人。她应该早就明白,这是欲为王者必须承受的。 灼热的泪,从赵熙脸颊倏忽滑落。 她用手背,缓缓拭去。 泪凉下去,连着那颗曾经火热的心。 一个时辰前,林泽带着营兵,包围了太子营地的一个大帐子。 太子仍在宴上,太子长史叫刘有的,赶过来交涉。 得知是奉了公主手令,这刘有丝毫没有反对的意思,抬手放他进帐,却把太子府的人拦在外面。林泽目光闪了闪,意识到刘有可能是顾铭则的人。 帐子里的人,刚坐起来懒懒地穿衣服。林泽进来时,看见大和尚身下的裸身美人儿,他甚至细瞅了眼,看清竟是顾采薇。 对方是正君meimei,太子侧妃,他自己又是公主侍君,身份彼此尴尬。林泽忙别开目光,示意随从赶紧把顾采薇盖严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