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顾铭则强撩起眼皮儿,“谁来?” “就你。”赵熙轻笑。 顾铭则闭目没作声。半晌,养回了点精神,轻轻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阿泽伤没好,在府里养养。”赵熙还是解释了一句。又有些心虚。毕竟顾铭则也伤了。 顾铭则却未在意,只闭着眼睛又点点头。林泽父亲不日就会进京,总得让人家儿子清清爽爽出来相见,才好。养吧。 “那孩子的脉案记录,也让他们一并带给你看看,免你悬心。”赵熙爱他大气懂分寸,替他掖掖被子。 顾铭则眉梢动了动。 赵熙注意着他神色,俯到耳边轻声问,“阿则,你召那孩子回来,有何打算?”她其实不信顾铭则是为了退路。 顾铭则睁开眼睛,转过头面对她,“他才十七,能干什么?我本要他二十岁回京行冠礼的。” “喔。”赵熙没料到这一层,挑眉。 顾铭则垂目,“其实,他来之前,宗山大比,他入了天阁甲字号头名。他师父宠他,给了他剑侍二十名,许他下山历练。他就跑来京城了。” 赵熙越加惊讶。十七岁入剑阁,还是头名。她虽不是江湖人,也知道宗山在江湖中的地位。能带二十名剑侍下山的人,历练几年,回山跑不了一个首座的位置。这顾夕年纪虽小,还真是来头不小呢。 “幸亏当时阿泽没真跟他动手。”赵熙感叹了一句。 顾铭则睁开眼睛瞅了她一眼,又闭上。 “怎么?”赵熙挑眉。 顾铭则翻过身去,“夕儿知分寸,不会在府中动手伤人。当时,他只不过是感受到了杀气,下意识出手抵御……” 赵熙看着顾铭则的后背,愣了下,失笑。谁说她的正君清清淡淡,在这件事上,还是表达出了适当的埋怨。 赵熙攀着他的肩,扳回到自己面前。笑道,“他是高手,轻轻一出手,兴许伤人不自知。” 顾铭则抿抿唇,一副不赞同的神情,“他下山时,已经受了内伤,路上也没调息,到府中时,一口真气已然提不起三成……” 赵熙讶然。转而起到自己当时还存了那样的心思,拖延了时间,想着让他多受点教训。如今想来,真是苛待人家孩子了。 “真是对不住,这孩子才来府中,却遭此误会……”赵熙很觉过意不去。 顾铭则淡淡笑笑,“公主无须不安。也不算苛责了他。他既来府上中,就要守得规矩。府中无论是谁,都是公主的人。他怎样都不能动手的。他还是散养惯了,也没什么约束,这次事,算是给他长长记性。” “伤好后,着礼监司派个得力的人,好好提点他就是,”赵熙凝眉沉思。目前才十七。正如顾铭则所虑,按律法,他未及冠礼,不得入仕,更不能从军。 顾铭则转头看她,“夕儿他……” “什么?”赵熙看他。 顾铭则沉吟了下,“夕儿他从小散养着,性子不受拘束。我离开宗山后,他师父更是把他纵得无法无天。他若不能适应京中生活,还是遣他回宗山去吧。以他资质,潜心剑术,也可有大进境。” 赵熙目光微闪。当日顾铭则责顾夕时,可是说过,既入公主府,就要学着府中的规矩,做好府中之人的话。如今却又这样说,显见是他改了打算。 “好,他是你弟子,你作主吧。” “谢殿下。” 赵熙转目还待要说,却见顾铭则已然睡去。 赵熙愣了下,失笑。想是他累得紧了,身子又弱,实在挡不住疲倦。她伸臂扯过被子将两人盖住。累了一天,她和着顾铭则清清浅浅的呼吸,也沉沉睡去。 第9章 京郊别院(四) 清晨,赵熙起身去猎场。 顾铭则照例睡到自然醒。 礼监司的太监候在外面,听到动静进来伺候。又是一番折腾。直到他坐到餐桌前,已经饿了近九个时辰。 喝了些清汤,外面来报说府中来了人。顾铭则没精神处置,略略问了几句,便挥退了。 遣散了人,吩咐备车,说是去猎场接公主。 别院里的人不敢怠慢,忙具车。 顾铭则吩咐府里来的夏禾赶车。两人一车,从别院正门出去。 车赶得挺快。下了山,转道向西,与猎场南辕北辙。 又行了一阵,人烟不见。顾铭则下了车,和夏禾进了路旁一家茶肆。 茶肆里并没有茶客,老板见人进来,冲顾铭则恭敬一礼,出门外把风去了。 顾铭则全没有在别院时的慵懒随性,也不似在府中时的清淡庄重。他眉头紧锁,表情阴沉。目光锐利地扫过周遭环境,大步走到上座坐下。 “布置得如何了?” 夏禾恭身,“回主子,咱们的人有一半都在外面执行任务,命令来得突然,这么短时间,也只够在外围布置人手。”也是因为赵熙布防甚严,他无从下手。 顾铭则更是不耐,凌厉的目光扫过夏禾递上来的线报,“啪”地拍回桌上,冷哼,“朝令夕改。” 夏禾不敢答话。 半晌,低声道,“主子,咱们的命,随时都等候牺牲,您尽可驱策。” 顾铭则冷冷道,“牺牲?总是要有所收益,才不枉抛一腔热血。为着此刻在燕京城端坐宝座上的那个昏馈之人?还不值。” 夏禾更不敢答话。奉茶后,退到一边垂目。 门帘轻挑,从里间走出来一位中年妇人,眉目清淡,表情慈详。可细看,却是目光幽深,暗藏波澜。 顾铭则抬目瞟了她一眼,未起身。 那妇人表情一暗,却仍淡定。缓步过来坐在另一侧。 顾铭则似是心烦意乱。不耐地喝了口茶,便掷下,“你们为何此刻把夕儿遣入京来?” 那妇人收回关切目光,苦笑:“你这孩子,脾气还是那么急躁。” 那妇人面上现出轻轻笑意,眼泪流转,竟是艳绝容颜。 顾铭则皱眉,别过脸去。 那女子怔了下,意识到顾铭则不喜,忙敛了笑,低声道,“皇上突然发令,打乱了之前布置。王爷恐你应对不来。王爷的意思,扶植嘉和登上皇位,光阿则你一个人不够。夕儿武功好,行动力强些,表面上,他是孤儿,身家清爽,嘉和公主不会猜忌。” 顾铭则绷着脸,冷气森森,“才十七,你们还真是舍得。” 那女子苦涩,“燕京那边,皇上已经是风烛残年。大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天天为皇位争来争去,弄得无心朝政,国力势微。你……皇叔远在宗山,无法干预。时时忧虑国家断不可放在他们手上。你和夕儿皆自幼便得他教导,更兼得他真传,他心里属意你们……叔侄二人能够联手合作,一举将华国和燕都纳入同一版图。”” 一句话,她顿成几段。顾铭则心头又闷又痛,怒火已经烧红了脸。 那妇人歉然笑笑,又忆起顾铭则不喜欢看她笑,又惶然收了表情。 顾铭则长久不语。 这位妇人是燕国曾经的第一美姬,山峥。她的经历颇为传奇。十六岁时,她因貌美,被当时还是燕太子的祁盛容晋献给老皇上。老皇上得此美人,龙心大悦,日日宠幸。祁盛容也因此博得老皇上欢心,被册为太子。后来她产下一子。孩子还未满周岁,老皇上便驾崩。 燕国乃是草原民族后裔,民风剽悍,少有教化。兄妻弟承,父妾子承司空见惯。何况山峥美艳。继任皇位的祁盛容很快纳她为妃。仍旧宠幸不断,君恩不绝。 可是那个孩子的身份,却尴尬起来。不得已,送入华国境内的宗山派,老皇帝最小的兄弟祁原,便在那里清修。 几年后。燕国局势愈加复杂,山峥在后宫没有助力,日渐失宠。她于一年春天,带着小儿子出宫,也来到了宗山。委身于祁原。 她一生中两个儿子,一个是祁峰,现在的顾铭则,一个是顾夕。却又是辈份不同的叔侄。这样混乱的伦理,让一直接受华国礼仪之邦教化的顾铭则无法接受。他拒绝唤他母亲。 山峥自知无法心无芥蒂地,与祁原双宿宿双飞。便化名秦氏嬷嬷,照顾小儿子长大。一方面负责将燕京消息传于大儿子。 此刻,与母亲相见,令祁峰异常烦燥。他阴沉着脸,不再说话。 山峥眼中充满了泪水,颤着想拉他的手,祁峰“啪”地掷下茶盏。 “嘉和行事果断,才干不缺,她此回布防,并无漏洞。燕京宝座上的那位,妄想在这回春猎上刺杀老皇帝和太子的事,恐难成。” 山峥迟疑,“燕京方面朝局混乱,老皇上已不理事,估计此回是大皇子发下的指令……” 祁峰眼里全是冷意:“他想剪除我的势力?” 山峥默然。外强环伺,他们还一味内斗!峰儿独自在华国支撑了这么多年,却早成大皇子的眼中钉。 “毕竟是燕国子民,我们再不认同,也不能背上抗旨罪名。”山峥不放心地年幸存祁峰神情。 祁峰垂目,用力压下心中怒意,冷冷点头。 山峥见安抚了他,也不敢再多留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到他面前,“祁原新制了些丸药给你。你记得按照服用。” 祁峰垂目接下。瓷瓶小巧,里面有些小丸药,是抑制内功的秘药。他武功路数虽然出自宗山,但内功却是承袭了燕国皇家一脉的天山派内功。嘉和会武,很容易从内功上识破他身份。所以,不得已,在来公主府之前,他服下了这种名叫抑功散的霸道秘药。服用后,内功全失,体力一日不如一日,至今已经有五年。 祁峰倒出一粒,纳入口中。闭目,静静调息。山峥紧张又关切地看着他,不一刻,祁峰面上现出痛苦神情。山峥握住他手,冰凉还打着颤。 “峰儿……”山峥哗哗淌泪。 祁峰睁开双目,星光在眸子里明明灭灭。 他垂目看着山峥,他的母亲已经美丽不在,花白的双鬓,眼角已经有细纹,祁峰颤着想抽出她紧握着的手,却实在无力。他长长叹气,哑着声音,“我已然这样了,你们把夕儿也填进来……” 山峥哭出声。 祁峰眼圈亦红了。 他狠狠地咬牙,“待大业功成,我必以华国之礼教导燕国民众。我大燕从此无论贵贱,皆学文字,读圣贤。家家户户守人伦,顾大防,再不行野蛮、禽兽之事。” 山峥满面胀红,用力点头,“好,好。” 茶肆相见,耗了祁峰太我精力。 被夏禾扶上车时,他全身都虚脱般无力。夏禾安顿他在车里躺下,祁峰目光发散,脸色苍白如纸,冷汗透了重衣。 夏禾见此情形,更不敢带他乱走。忙把马车赶回别院。 一路从门口抬回卧房。 夏禾替他换下湿衣服,才看见身下的伤。青青紫紫,一路延到私隐处去。 夏禾眼睛都红了,“主子……她怎么能如此……” 祁峰冷冷淡淡,面向里侧过身去。 “她是家主,想干什么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