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别院。 建在京郊一座景致优美的小山间。周围都是赵熙产业,漫山坡都是各色植被,象是世外桃源。赵熙回京时,就在这里住了几日,甚是舒心养神。别院这里自有下人照应起居。跟来的府中人人,都被在城门口遣了回去。顾铭则下了车,就被赵熙携着,清清简简地入了门。 两人都累了一上午,都饿了。先吩咐用膳。午后,赵熙闲适地倚着软榻,看书。顾铭则站在窗边的长案上,手绘一幅春景图。 因说厅里墙上少了一幅应景的画,赵熙便委托顾铭则画一幅来。他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大才子,书画双绝,现成的大画家就在眼前,她没理由找别人的画作挂在墙上。 赵熙看了会儿书,抬目瞅向窗边。顾铭则站在案边,微垂着目光,腰背挺拔,肩平舒展,一只手擎着笔,白皙手指,修长瘦削,指节分明。抬手时,露出一截手腕,连腕骨的形状也很完美。 赵熙出神地看着,向顾铭则方向探了探身子,目光微沉,“铭则。” 顾铭则不提防,惊了下,“殿下?” 原来他也在走神。赵熙心里好笑,顾大才子在书案前走了神,这大概也是千载难逢的。 她脸上仍不显,微微沉声,“方才在车上,铭则似乎说过,明白自己的身份?” 顾铭则缓过来,心里顿生警醒。细想了下,方才在车上,最后是说了这么一句,他点点头,谨慎道,“是。” 赵熙眯了眯眼睛,“你是真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仿佛未料她会突然诘问一般,赵熙明显感觉到顾铭则整个人一紧。 赵熙顿觉有趣,一向清清淡淡的顾侯,被她轻易抓到了把柄,也是会紧张的。 她靠回软垫,意有所指,“那孩子伤势好些了?” 顾铭铡一贯云淡见清的脸上,终于现出些生动的表扬。他放下笔,“昨日……是臣待的错。” 果然聪慧。她挑眉看着顾铭则脸上难得现出的尴尬神情,兴味盎然而起,“喔?铭则错在哪里?” 顾铭则抿唇看着她,“怠慢了殿下。” “怠慢?”赵熙挑眉,“我还当昨日铭则是不愿意伺奉你的妻呢。” 顾铭则在她这样露白的话里,无言以对,终于红了脸。 赵熙把书掷在他的画作上,坐起来,“阿则说过,公主府自有规矩。教导别人就掷地有声,自己做起来,却如此含糊?” 顾铭则脸色白了几分。他从不怀疑自己身边有赵熙的人,即使从前没有,赵熙随便叫他院中的人过去问话也能问出来。她是家主,公主府的下人们忠于他之前,必要先忠于她。所以昨天责顾夕的话,赵熙绝对可以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那么他借沐浴之名,先去给顾夕疗伤的事,赵熙也不可能不知道。 自己算漏了的事犯了大忌,皆因昨日乱了方寸呢。顾铭则也是个果断的性子,他转过身,面对赵熙,坦承,“臣侍知错,愿领责罚。” “人道没有不透风的墙,昨日的事,你的确做得欠考虑。”赵熙眸色幽深地看着他,“你是正君,我且顾着你的面子,不在府中人前责罚。这别院里的人,里不出,外不进,消息不通,所以你不必担心。” 顾铭则垂目,“谢殿□□恤。” 赵熙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感谢。 接下来,便是顾铭则的时间了。他往赵熙面前走了两步,犹豫站下。入府五年,赵熙一直待他以尊重,相敬如宾。倒是从未经历这样的场面。想起昨日罚顾夕的场面,顾铭则竟有些自嘲,果然是教训别人就掷地有声,这种事轮到谁,都一样的艰难。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站在赵熙面前三步远距离,一咬牙,自己解了外衣。 赵熙眉往上挑,眼看着顾铭则修长的手指,攀上了自己的腰封。 顾铭则缓缓松开腰封,打散中衣。细绸的内衫,除到小衣,赵熙甚至看到了顾铭则的腰际,在小衣下,露出一圈莹白的腰线。 顾铭则手指搭在薄薄的裤腰上,咬咬牙。 赵熙眼仁蓦地变圆,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她清了清嗓子。 顾铭则以为是在催他,一咬牙,把最后一层裤子退了下去。 赵熙觉得脑子轰的一声。他的正君,贴身的薄裤直垂到脚裸,裸着下身,姿态端正地跪下。 “殿下?”赵熙听到顾铭则唤他。她醒过神,看见顾铭则清亮如晨星的目光。 赵熙意识到自己走了一会儿神,清了清嗓子,“来人,取书房供在先圣香案上的紫檀戒尺来。” “是。”外面有人应。 脚步声很快返回来。顾铭则缓缓垂下目光。 赵熙自起身,到门口接过戒尺。尺许长的大宽戒尺,拿在手里,光滑沁凉,颇有份量。她掂了掂,吩咐下人离开,自己拎着尺转回来,站在顾铭则身后。 顾铭则意识到她要亲自执罚,皱眉,“殿下,唤人进来即可。” 赵熙挑挑眉。心道,我怎么能让别人看到你这样?还是我受累吧。 顾铭则故做镇静地扭头看她,“这也不合规矩。” 赵熙不予采信。 顾铭则迟疑着不肯,赵熙抬手便挥了一下。 “啪”的一声,让两人都震了下。 顾铭则三岁启蒙,五岁入学堂,许多年求学生涯,总是先生眼中的得意弟子,父亲眼中的宠儿,何曾挨过这个。这一下不重,警告大于惩罚,但他还是全身震了下。 “你不肯?那便算了。”赵熙眼看着一道肿痕,在顾铭则白皙的臀峰上迅速肿起来,顿觉无法再下手,她把目光别开,低声道,“你自反省也好。” 顾铭则心道,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一步,怎么着都得继续。他咬咬牙,向前膝行一步,红着脸,双手撑在矮榻上,“来吧。” 赵熙在他身后微微笑笑。毕竟是洒脱的个性,入府五年,再隐着藏着,他也还是他。一句“来吧”,干脆利索,带着些不羁,在他方寸尽乱的时刻,方显出真性情,原来她的正夫,从来不是个谨言慎行的人。 第7章 京郊别院(二) 疼,累,还是疼。 室里烧着热热的火龙。顾铭则无法判断戒尺打在身上多少下,他艰难地抬头,看见赵熙正襟坐在他对面的软榻上,目光一片整肃。 顾铭则轻轻牵了牵唇角,终于明白她此回别院一行的真正目的。 赵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两人久久对峙,谁都不发一语。 “顾侯爷,陪我玩了五年,你还能乐此不疲?”赵熙冷冷道。 顾铭则垂目。 “大婚前,我不可能不派人查你,你是宗山剑圣万山的方外弟子,十几岁时,便在外游历。遍交天下名士、剑客高手多是你挚友。十五岁时,你自己培植的势力已经小具规模,如今你羽翼早丰满,都可独自撑起顾府了,为何还肯留在公主府?” 赵熙话毕,自己也更犹疑,她锁着眉自语,“你那么聪慧,人情练达,不可能不知道我会查你,可你为何还扮成这副面具?” 顾铭则抿唇不语,苍白脸上,没有表情。 赵熙眯起眼睛,想着她多年想不通的问题,她憋了五年,看着她的正君与她演戏,一腔狐疑终化做戾气。如果这次说不明白,顾铭则……虽然可惜,但也不能留了。 “殿下想将臣侍囚在别院?”顾铭则突然问,却是肯定语气。 赵熙凝视着他,淡淡笑笑,“你的确聪明,意识到我耐心怠尽,所以调那个孩子进了京?他功夫好,别说公主府,京城里,也没几个人拦得住他。你有了他的护卫,自可全身退回宗山去。” 顾铭则目中有亮光闪过,他唇抿成了一线,不语。 赵熙也不需要他答话,自己顺着思路想下去,皱眉道,“不对不对,五年前,你是自己从宗山入的京,若是不愿意,何必回来成亲?难道……”她费解地捏了捏额角,忽然有个念头闯进脑子里。 “难道……”她目光如箭,射向顾铭则。 顾铭则抿紧的唇,象蚌壳,如箭的目光无法撬动。 赵熙猜测道,“听说宗山心法,天下第一。却因着保密的原因,修习时,都是师傅以内力导引,根本没有口诀,所以才是秘法不外传的。若有不肖弟子,都是废了武功才逐出门去的。” 顾铭则微微皱眉。 赵熙抬起他一条手臂,扣住脉搏。顾铭则任她扣着脉门,没动。 赵熙凝神,忽而现出些讶色,“原来只当你身子弱,谁知,竟是内息全毁。”她握紧顾铭则手腕,修长的手,无力地垂着,“你为何被废了内功?可是有人加害?” 顾铭则出神地看着她的神情,眼里现出柔和神色。 赵熙皱眉凝视着他的眼睛,“铭则,你到底怎么下的山,入的京?” 顾铭则长久沉默。就在赵熙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缓缓抬眸,亮如星辰的眸子里,幽深难测。 “五年前……婚期将近。师父并不赞同我回京,父亲也很犹豫……”顾铭则缓缓道,回忆,像流水,轻轻划出时间的长河,五年前的惊心,就似在眼前一般。 “太子与父亲先后到了宗山,与我密谈,师父也不赞同未来华国,女子当权。他们三个人轮番……”顾铭则顿了下,冷冷笑笑,“他们……希望我放弃这次婚约。” 赵熙若有所思点头。传说剑山剑圣,乃是邻国祁国的一位皇子,夺谪之路上落败,才出家的。祁国从未出国女主,女子也不被允许抛头露面。他自然会站在太子一边,反对自己了。她甚至能想到当时顾铭则在父亲,师尊和太子三重压力下,是如何的处境艰难。她疼惜地看了眼顾铭则。她的正夫倔强地挺直腰背,眼里都是坚定。 “太子许你高官?”赵熙轻声问。 顾铭则缓缓摇头。他父亲已经是权相,他入朝为官,前程无须太子承诺。 赵熙想起太子某些嗜好,皱眉道,“难不成……” 顾铭则抬目,清亮的眸子里,一片漠然,“公主料想不错,他欲以太子正妃的位置,虚位以待。将来他登九五,我就是后宫之主。届时,亦可入阁为相。他本就无心朝事,整个华国,都会是我做主。” 赵熙惊讶地看着顾铭则,未料他能这样直白。不过这话可信度极高,以他手段,太子以后即使为帝,他也必是太上皇一样的存在,在后面主导着一切的。 “你未允。”赵熙肯定道。 顾铭则看了她一眼,未语。 赵熙点头,自然是未允,否则怎会被废掉内力,病体缠绵。怎会入她府中,与她相伴。 她长长感叹。原来五年前,他就已经被相府舍弃,入了公主府那一刻,他便是孤身一人,无势可依。相府视他为逆子,太子因无法求取,而怀恨在心。她因着他是顾相独子,也不能对他倾心信任。所以五年间,他沉默地戴着面具,做大家希望的那种正君。 “你为何选择入了公主府?”赵熙思索半晌,问出最想知道的问题。她凝视着顾铭则的眼睛,仿佛能从里面读出答案。 顾铭则长久地沉默,好一会儿,缓缓抬眸,“皇上不喜朝政,一切事务都推给父亲,却又防着他对江山有非分之想。父亲很明白皇上的顾虑,所以这一生只我一个儿子,便是他也给皇上的保证。我自出生,便订给了你们家。把我放在皇上的眼皮子下,你们该是可以放心了。” 赵熙听得心里发寒,却不得不承认,若她在位,她一样会这样干的。 “可你仍未回答我的问题。”赵熙从未有过的执著。 看着面前的女子,眼里都是热切。顾铭则心里微微打颤。他从里到外,都是冷的,怎能承担这份热忱的爱恋? 顾铭则又是长久的沉默。 赵熙却没有一丝不耐烦,她紧张地等着顾铭则的回答。 “我是男子,总知道何种男子是可依靠信任。太子不是这样的人。即使他很好,我也从没想过要做谁的男妻。” 赵熙眼里闪过一丝亮,她希望听到顾铭则正面的回答。 顾铭则轻轻叹出口气,抬目,“我从出生起,便注定在泥潭里深陷。婚姻,友朋,都是交易。所以我十几岁时,自己有了些能力,便离开顾府,四处游历。十年间,我做到了心随意动,活得肆意洒脱。可毕竟人有根,言有信,我与公主的婚约,其实,我……” 赵熙倾身。 顾铭则无法看她的眼睛,深垂下头,“与公主的婚约,是我本就愿意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