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感冒了,不想传染给你,你回去床上睡吧。” 一个睡在沙发,一个蜷在床上——只占了一个小角。 他们就这么心照不宣地彼此沉默,被反锁的房间,隔绝了所有来自外界的窥伺和试探。 卓青翻来覆去许久,手机就反盖在枕边,无心去碰。 倒是不时侧头去看窗外,匆匆来去的救护车每每一停,便好似一如既往,送来无数人间生离死别。 她曾以为这是某种同病相怜的抚慰,好像两年前那场大雨,带走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迷迷蒙蒙间,她终于放弃思考,把身体蜷成一团,裹成个粽子。 不用再顾忌任何人的眼光,用最有安全感的姿势入睡。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 窗户不知何时被人关拢,床头柜边,放着碗温在热水中的白粥。 卓青睡得很沉,自然也不会察觉病房墙壁上的挂钟,不知不觉迈过最后一个刻度,指向十二点。 这天,是十一月十六,深秋。 掩在满室黑暗中,沙发上,有人兀自静坐。 良久,轻声说:“阿青,三周年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纪少是我写过的男主角里最可爱的其实(捂脸) 不要讨厌小纪,他超可怜der(捏着小手帕抹眼泪) 纪少:? 卓青:?? 误入的宋致宁:放屁好吗!妈你不知道,他年轻的时候…………balabalabala(涉嫌剧透,自动马赛克处理,微笑.jpg) 第06章 作者有话要说: 纪湘琴!!!是你吗?!(发出土拨鼠尖叫) 纪总人生糗事增添新的一页之,为了帮你装个窗帘,又不显得格外突兀适得其反,所以我给全校上下都装了窗帘。 还是全自动的。(微笑.jpg) 【话说晋江把评论区设置为仅评论者和作者后台对应可见啦~为啥我觉得挺浪漫的,趁着这时候,要不要跟我说说悄悄话呢哈哈哈哈,不要忘记来评论区玩耍呀~我都会看的。】 从小到大,卓青都把装睡这个技术练得炉火纯青。 所以,哪怕纪司予后来就坐在床边,轻轻把她酸痛的右腿按摩过一遍,重新装好石膏模具,又细致无二地将一切恢复成原样,她照旧能够无动于衷,连眼皮也不曾掀起过半点缝隙。 直到对方关门离开,只剩墙角不知何时亮起的落地灯,仍在殷切洒落晕黄余晖。 她这才睁开眼,面无表情地伸手,擦去眼角险些露馅的泪水。 而后端过床头柜上余温尚存的白粥,有一下没一下地,任由手中瓷勺在里头翻覆搅动。 最终,也没能喝下半口。 当夜却做了个心心念念白粥的梦。 梦里的她约莫七八岁年纪,站在小板凳上,眼也不眨地盯着灶上破旧的砂锅。 嘴里咕咕哝哝:“怎么还不熟啊,好香啊……”想了想,又回头嚷起来,“阿妈,你来看,它是不是熟了?” 她等啊等,等得肚子咕噜咕噜叫,不断吞咽着口水。 后来粥终于熟了,端到她面前,半碗香喷喷的白米粥,放上一勺白糖,混着米香和甜味,一路guntang地从喉口落进腹中,暖得整个人都忍不住舒展开来。 她年纪小,吃得急,很快碗里就见了底,可怜兮兮地舔舔勺子,又端着碗凑到阿妈身边。 添粥的话还没出口,阿妈却回过头,很是为难的笑:“meimei还没喝呢,meimei是病人,”女人不住抚摸着她满头干枯的黑发,“阿青,你吃点小咸菜好不好?嘴巴里有味道就不会饿了。” 卓青咬咬嘴唇。 侧过头,看了一眼床上像僵尸一样躺着、毫无生气的meimei,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小碗。 没来得及说好,阿妈忽而抹了抹眼泪,弯下腰来,心疼地抱她,“你去把mama那碗的喝掉吧,我早上在医院吃过,现在还饱呢。” 她的阿妈那样瘦弱,抱她的时候,甚至有些硌人得慌。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也还没学过什么复杂的词语,只能用力地回抱。 “不喝了,阿妈,我不饿了,你不要哭了……” 穷人家的孩子,特别是家里有病人的孩子,是没有任性的资格的。 她懂得这道理时,才不过八岁,堪堪到家中灶台一般高。 直到十七岁之前,她这个被卓家“意外”遗弃、又被善心的养母从医院废品堆中捡回来的孩子,就是这样流落在外,靠着养母在医院做杂工赚来的微薄工资,和生来就患有硬皮病的meimei一起,为每一天的温饱担惊受怕。 为了生存,她太早就学会了赚钱。 无论是钻破脑袋拿奖学金,申请助学金,又或是一年三百六十五里天无休的小工,哪怕大夏天里闷在玩偶头套中几次中暑、靠着漂亮的脸被找去发传单却险些被人拉进酒店—— 她和meimei睡在同一张床上,在属于自己的那半边墙壁,贴满了无数张便利贴:哪份兼职挣钱,哪里的工作加班费高,哪里的补习学校招助教,可以一边念书一边挣钱……她需要钱。 然后,这所有的便利贴,在十七岁的夏天,一个男人找上门来,告诉她:“聂小姐,其实你本来应该姓卓”之后,被她一张一张、平静地撕毁。 男人冲她赔笑:“我是卓家的老人了,这么些年才找到你,实在是不得已。” 也左右打量着这寒碜的家庭环境,露出复杂的表情:“你母亲当年生下你,全家上下都是不同意的,毕竟大小姐是卓家的独生女,你的生父又……唉,反正,后来大小姐就嫁给了现在的先生,几年后,又因为精神问题,被送去了美国的疗养院。” 卓青问:“为什么她从来不来找我?” 直白又愚蠢的问法,惹来男人尴尬一笑。 只得摸摸鼻子,随口便把话题绕过:“不说这个了,小姐,您简单收拾一下行李,这里有一张八百万的支票,是先生特意交代,交给您的养父母,感谢他们对您的照料的——去吧,抓紧时间,太太现在的情况很不好,我们别再耽搁了。” 如果当时有【工具人】这个概念,卓青想,自己顶着那个头衔,应该再合适不过了。 但那时的她,在事实的冲击下,最终还是几乎没有多余思考,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从“聂青”变成“卓青”。 只是转头,就把那张支票进满脸泪水的养母手里。 “好好给桑桑养病,”她说,“mama,对不起。” 她不曾落泪,只用平生不曾说过的沉重爱字,不断地重复,mama,我从来没有讨厌过这个家,可我不想再过这样的人生了,mama对不起。 阿妈说:“我知道。” 谁会想要在放学后,匆匆扔下书包便跑去市二医院,在百般赔笑下,被安排进医院食堂打杂工,挣取微薄的薪水养家; 谁会想要忍受潮湿的旧楼每逢换季便漫出墙角的虫蚁,哪怕刺鼻的杀虫药味经久不散,也只能捂着鼻子强忍着入睡; 谁会想要,因为家徒四壁和穿着寒酸,承受着老师和同学异样的打量—— 是故,哪怕代价是卓家人明里暗里的挤兑,时隔多年,她也依旧从不怀疑:选择回到卓家,无论对自己,又或是潦倒度日的养母而言,都是一种成全。 “阿青!” 只是,偶尔还是会回想起,那年一路追到弄堂外的阿妈,在身后破了嗓子般的大喊。 她在梦中回过头去,看见那四十多岁的女人,鬓边遮不住的风霜,眼睛哭得核桃一样肿,却还大喘着气、跑到她面前来。 死死地、死死攥住她的手。 “青啊,”阿妈对她说,“……该说对不起的是mama,mama才应该对你说对不起。” 就像把白粥让给她时那样,阿妈紧紧拥抱她,“对不起,是阿妈太不争气了,这是卖女儿啊,我怎么忍心,我怎么忍心啊!” 可那又怎么样呢? 卓青给人擦擦眼泪,温声说:“不要感冒了,快回家吧。” 人生终须取舍。 她不过从来都是被舍那个,有什么值得哭的。 = 回到卓家以后,她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接受了从头到脚的改造,包括形象、礼仪、简单的资金管理,谈话技巧……等等诸如此类。 干瘪又瘦弱的小姑娘,以rou眼可见的速度白净和稍稍胖起来,虽说依旧单薄得可怜,到底不再带着病态的苍白,连带着待人接物,也开始有了那么丁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当然,不仅要学会给自己的身世粉饰太平,彼时她的重中之重,还是要花大量时间,去陪伴自己那个精神失常、时刻都在崩溃边缘的生母,看着女人一次又一次,先是哭着抱住自己、然后疯了似的摔东西赶人。 哪怕被一掌推到窗边、磕碎额角,她也从不发脾气,永远充满耐心,珍惜眼前这个得来不易的登天机会。 然后,在那年的初秋,她这个“乖巧懂事”的外人,终于说动卓家人,答应安排她进入克勤外高,跟年纪比她小上一岁的正牌卓家小姐卓珺,在同一所学校的不同年级就读。 不仅如此,还奉上一个大礼:早在卓青入学之前,深受万千宠爱的卓家三小姐,就已经帮她把身世背景介绍了个底朝天。 也因此,从她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开始,底下就是一片嘘声,和无数揶揄打量的目光。 好在,她从来都是个知足的人。 说句直白的:能一脚踩上这样的平台,还要什么自行车? 卓青心中腹诽,面不改色地将一切嘲讽照单全收,微笑,鞠躬。 全班上下,只有手里永远抱着不同口味薯片、吃得吧唧作响,走起路来肥rou晃三晃的白大小姐,在下课后走到教室最后排,冲她伸出手:“你好啊,刚才听你自我介绍,说你的老家在湖州,我也是诶!我叫白倩瑶。” 女孩傻乐两下,指了指靠窗第三排的位置,“话说我身边也有空位啊,不过她们都说我太爱吃零食了,不想跟我坐,你要是不嫌弃,要不然,做我同桌?” 书桌一碰,椅子一拉,并肩坐下。 两个各有难处的女孩,从此隐隐有了莫逆之交的苗头。 甚至,真要说起来,如果不是因为后来白倩瑶同人赌气,非要在运动会上跑完那一千五百米,她或许也不会在医务室门口被人“堵住”,从陌生的少年手中接过那颗牛奶糖,开始往后诸多纠缠—— 跑完一千五百米便休克过去的白·不知不觉坐了会月老·倩瑶后来慢慢转醒,她晚上送饭过去,闲聊时,偶然跟人说起,那个在医务室门口递糖的怪人。 话音刚落,白大小姐登时垂死病中惊坐起:“纪司予?!纪念的纪吗?不是谐音吧……帅得不行对不对?!我的妈呀,青青,你怎么认识他了?你知道他家多有钱吗?” 白倩瑶吞了口口水,手舞足蹈地给她比划解释:“不对,不是有不有钱的事,这么说吧,像宋家,地产界的龙头大哥,他们能发展起来,是因为宋老爷子当年立下汗马功劳,子孙也还争气,开放以后,第一批就给扶持起来,至于纪家,人家老爷子走了以后,肩膀比宋爷爷还多颗星星呢,更别提他们家过去曾经出过三任外交官,开放后,做的也一直都是跨国生意,来往的资金链嘛——嘶,反正我听我爸说,人家已经超过钱这个境界了,你说我要是非得看上什么林家、宋家的帅哥,以后还有可能结个婚置换下资源什么的,要是纪家,真的,给我爸八百个胆子估计他也不敢高攀。” 卓青倒没怎么听过这种说法。 末了,只得歪了歪头,问:“他是独子吗,这么金贵?” 白倩瑶想了半天,不太确定的回:“那倒不是吧,他上头还有俩哥哥一个jiejie呢,他是最小的。听说以前一直都是在家里给请专门老师上课,但又有人说,以前老太太不怎么喜欢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