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节
张和谐对人是热情的,是开朗的。整个车间,你可以随时找到他,笑也是他,闹也是他,认真钻研的还是他,每次帮人顶班的都是他。 所以,整个厂子,从上到下,从男人到女人,没有不夸他的。 张和谐啊,好着呢。 可钱豆豆却有另外的看法。 她经常听大家提起张和谐,尤其是同一车间的女工友,她们都说张和谐是最帅的,腿长手长的,还说他聪明肯干,和大家关系好,以后会很有前途。 那时候钱豆豆就觉得,大概其他喜欢张和谐的女孩,也都是因为这些原因吧。 而钱豆豆却觉得,张和谐是难以接近的,他的眸子里都散着一股子冷,让她想去接近,却又不敢靠近的冷。 钱豆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她知道自己这种想法说出来,会被大家笑,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这么觉得。 那个被所有人称赞的张和谐,在钱豆豆的眼里,却是孤独的。 就算是他笑着和所有人打成一片时,钱豆豆觉得他的眼神里,都是孤独。 她就想,什么时候,她才能好好抱一抱张和谐。 他的孤独,好像是一个拥抱就能治愈的。 此刻的钱豆豆坐在长椅上,这一会儿阳光洒下来,洒在她的后背上、肩膀上、甚至是头发上,都有些许的温暖。这太阳一晒,钱豆豆就觉得自己瞬间懒洋洋的,想要靠在哪里眯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下。 钱豆豆用力吸了一下空气,那冰冷的气体直接冲进她的鼻腔中,让她暂时回归了清醒,钱豆豆便笑着说:“太阳真好,我差点就给晒困了。” 张和谐转头看一眼钱豆豆,半天才说:“要不,你回去休息吧。” 钱豆豆立刻回看张和谐,挑了一下眉说:“那我回去?” 张和谐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钱豆豆努力往上伸展胳膊,同时也抬起了双腿,喃喃道:“我觉得啊,哪里都没有这里好。” 张和谐没有听出她的意思,问:“你很喜欢这里。” 钱豆豆笑了,指指自己坐着的地方,“我喜欢这里。” “哦。” 可钱豆豆看出来了,张和谐一副茫然的神色,他绝对没有听懂她的话,钱豆豆便指一下旁边的长椅,对张和谐说:“我也喜欢那里。” 她说着,继续往旁边指:“那里、那里、那里。” 张和谐看着钱豆豆,想她或许是真的喜欢这里,所以这些长椅她全指了一遍。可转头就听见了钱豆豆的话。 她说。 “只要是你坐在旁边,哪里我都喜欢。” 张和谐立刻就呆住了。 他睁大眼睛看向钱豆豆,就看见钱豆豆正对着他笑。 两个人就坐在长椅上,一边一个,在灿烂的冬日暖阳下,他们的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张和谐瞬间就被治愈了。 他那个平衡的世界被打破了,在他的家人和其他人这两个分界面之外,又多出了一个他厌恶的人。 这种平衡的打破让他感觉不安,他害怕这种突如其来的改变,他不想对除了自己家人以外的人付出任何感情,哪怕是厌恶和憎恨也好。 可他现在不怕了。 因为在那个分界面出现后,此刻他的情感世界里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界面,不同于之前任何一种,又好像大于任何一种。 那个分界面里只有一个人。 此刻她正坐在长椅上,伸直了双腿,悠闲的晒着太阳。 她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很好看。 更值得庆幸的是,她总是笑着的。 张和谐知道并永远也忘不了她的名字,钱豆豆。 钱豆豆是聪明的,也是体贴的,在陪着张和谐完全放松下来的过程里,她始终没有问半句原因,她觉得她根本不需要问,她只需要就这么坐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晒着太阳,从他的手指开始,一点点的重新温暖起来。 两人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太阳已经偏斜了,张和谐站起来说他该走了。 钱豆豆嗯了一声,让他慢点骑车。 张和谐要脱下身上的大衣,钱豆豆不高兴的看着他。 张和谐解了一颗扣子的手立刻停了下来,他小心翼翼的看着钱豆豆,“那,那我不脱了,下次换你?” 钱豆豆的眼睛再次弯了起来,冲张和谐用力点点头。 张和谐再次回到打渔张后,恢复了以前的自己。他把自行车停好了,就往厨房跑,一边跑一边喊:“妈,我回来了,有饭吗,我饿死了。” 张抗抗从堂屋出来,看见他身上穿一件从没见过的大衣,立刻问:“你去哪里了,也不在家吃饭。对了,你出去都没穿衣服,这是去见朋友了?” 张和谐跑到厨房看,锅里竟然还盖着饭,下面的火烧的很小,快要熄灭了的样子,上面锅里却是热乎的,他连忙把菜和馒头从里面拿出来,狼吞虎咽的塞了一嘴,说:“我忘了穿了。” 张抗抗去给他倒了杯水,放在二福手边,“你慢点吃。也别吃太多,马上就要吃晚饭了。” 张抗抗说完,又不舍得二福吃个半饱,便道:“算了,看你饿成这样,吃吧,晚上喝点汤就成。” 二福笑嘻嘻的,也顾不上说话,就使劲的往嘴里塞。 张抗抗在一旁看着就觉得噎得慌,一直在一旁劝:“你慢点吃,别噎住了。” 三福和五福在门口站着看她们二哥吃东西,两人见他笑着,心里自然是放了心,五福便转头对三福说:“三姐,你说二哥刚刚去哪里了?” 三福看一眼从厨房出来的张抗抗,问:“妈,我二哥去哪了?” “去找朋友了吧。”张抗抗拉着她们两个往堂屋去,“你们别在外面站着了,不冷吗?” 三福和五福跟着张抗抗就进了房间,张抗抗随之给三福递一个眼色,三福立刻跟着张抗抗进了卧室。 “你二哥这回来穿了件大衣,是男士的。”张抗抗说,“所以,肯定不是你说的那个钱豆豆。” 二福突然离开,且着急忙慌的外衣都没穿,三福实在想不出特别能说服人的理由,便对张抗抗说估计是找钱豆豆去了。 除了这个理由,三福觉得任何说辞都不能说服张抗抗。 果然,张抗抗听了之后不再追问了。 三福听了张抗抗的问题,便说:“那她家得有男人吧,这衣服肯定是她家里的。” 三福说着,看向张抗抗,“妈,你想啊,如果我二哥去找男性朋友了,他们能想起来借给我二哥衣服穿?而且我二哥那么高兴,脸都红扑扑的,我觉得,肯定是找钱豆豆去了。” 张抗抗想了想,又觉得十分有道理,便小声对三福说:“那我就等他的好消息吧。” 两人正小声说着什么,五福从堂屋跑进来,对张抗抗和三福喊道:“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也不带上我。” 张抗抗笑着拉起五福的手,“我说明天就要走了,你是跟我们一起回去,还是在这里再住些日子。” 五福想了想,立刻说:“妈,我想和jiejie哥哥在一起,多住几天行吗?” 张抗抗嗯了一声,“可以,只要你们听大姨和老爷爷的话。” 五福保证:“我们一定听。” 第二天周励和张抗抗就要回市里了。 周励再次劝说张抗抗:“我自己回去可以的,你还是在家里多留几天吧。你也不开学,不用专门回去。” 张萍萍立刻在一旁道:“不行,让她跟你回去。你一个人又不做饭,她不回去你就要天天吃食堂,让她回去吧,等着想回来再回来不就好了。” 张抗抗对着周励指一下张萍萍,说:“看到了吧,我大姐都撵我了。” 张鹤轩在屋里坐着喝着茶,听了张萍萍的话也颇感同意,也道:“回去,回去,就这几个孩子留下陪我就好。等十五的时候你们再来,正好接五福回家,你们也来过最后一个节。” 周励连忙道:“一定来,爷爷。” 两人就和孩子们分开,坐上回市里的车。 到了部队大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门口的哨兵看见周励回来了,立刻从里面冲了出来,道:“周团长,你可回来了。” 周励看着他慌里慌张的神色,就觉得不太好,立刻问:“怎么了?” “你家里来电话了,让你速速回电。” 周励听了,立刻甩开步子朝家里跑去。 张抗抗在后面紧紧追着,等她走到家的时候,周励已经打通了电话。 接电话的是刘妈,她一听是周励,声音都哽咽了。 周励在一旁连忙说:“刘奶奶,你别着急,到底怎么了?” 刘妈自周怀玉住了院,就开始给周励打电话,她往周励的家里打,可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刘妈想着周励应该是跟着张抗抗回老家过年了,打了一整天,知道周励这一时半会回不了家,就想尽办法找他部队的电话,最后终于留了口信。 刘妈拿着电话哽咽道:“孩子,你说你怎么就不回电话啊,你快回来吧,你爷爷,你爷爷他……” 周励一个铁打的汉子,经历过战争的一个人,听了刘妈的话,电话筒从手里滑了下来,他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身形一个不稳,就坐在了沙发上。 张抗抗在一旁看着,知道肯定是出事了,连忙过去扶他一把,说:“周励,你别急,别着急,到底怎么了?” 周励一阵恍惚,只觉得自己好像喘不上气了一般,对张抗抗说:“抗抗,去拿钱,咱们走。” 两人匆忙赶去火车站,正好晚上十点有趟去帝都的火车,两人在候车厅等了一会儿,就上了车。 晚上车厢里的人都睡了,张抗抗见周励一直睁着眼睛,便说:“周励,你多少眯一会儿吧,要不然白天没有精神。” 周励摇摇头,“我睡不着,抗抗,你睡吧。” 说完,周励搂着张抗抗,让她靠在自己胸前,好好睡觉。 周励睡不着,他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也因为担心,张抗抗发觉到他搂着自己肩膀的手一直是攥着拳头的。张抗抗怜惜的伸出手,轻轻覆在周励的拳头上,道:“周励,刘妈说了,已经渡过了危险期,没事了,没事了。” 周励嗯了一声,那一声里夹杂着的都是无奈,他转头看向窗外,外面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自己的脸映在火车的玻璃窗上,没有任何表情,空空洞洞的。 张抗抗见他如此,自己也睡不着,便小声和周励说起了话,试图分散一些他的注意力。 周励一直嗯着回答张抗抗,自己其实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想这火车开的再快一点,时间也过的再快一点。 到了凌晨一点半左右,张抗抗撑不住了,在周励的怀里沉沉睡去。 周励低头看一眼张抗抗,见她的发丝一缕缕的落了下来,盖着了她半边的脸。 周励拿另一只手给她把垂下的发丝挂在耳后,张抗抗那张秀气的小脸就露了出来。 周励贪婪的多看了几眼,最后才转过头,又看向那无尽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