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月色幽幽,在地面上撒下一片霜华般,她踏着那片光亮,神色沉静。 云大老爷今儿有要事跟父亲商议,还呆在父亲的小书房里,听到女儿居然这个时候过来,有些吃惊。 云卿卿得了允许进去书房,直接就跪倒在祖父和父亲跟前坦然道:“我让人把霍二给打了。” 云大老爷刚抿到嘴里的一口茶给喷了出来。 什么叫把人给打了?! 而此时,被人在妓院外小巷里套麻袋打一顿的霍二才刚爬起来,身后又来了两人,被再度一顿揍。这回连麻袋都没有了,直打得他喊爷爷饶命。 而在离巷子的不远处,许鹤宁正悠闲摇着扇子:“我可没他这样的不肖子孙。打掉他两颗牙,送到霍正明手里去,直接说是我叫人打的。” 陈鱼犹豫着看了几眼沐浴在月光下的青年,这不是给前面打霍二的人当了挡箭牌? 作者有话要说:许鹤宁:给媳妇出气的事,能叫当挡箭牌吗? 云卿卿:打人这事不要自己动手,会疼…… 第6章 (捉虫) 更鼓声从巷子里遥遥传来,咚的一下,像是砸进了云大老爷心头中。 刚刚女儿说了什么? 打了霍二,哪个霍二? 云大老爷一时懵在那里,望着就跪在灯下的女儿。只见她垂着头,一双杏眼里映着星点烛光,似潋滟水光,怎么看也是娇柔无害的。 可她却说打了人。 云老太爷也被孙女的话惊着,很快反应过来:“霍正明家的老二?你兄长不是给人一拳了?” 经此一提,云大老爷总算在震惊中回神。云卿卿神色淡然地说:“是,但我不解气。” “论真了说,我们和霍家也好,闵家也好,都算沾亲带故的。可这两日,一个年纪小不知轻重也罢,另外一个在该有担当的年纪还口出狂言,没有这样拆台的自己人。说到底,还是我们云家这些年太过宽厚了,让他们觉得凡事都可以没有底线。” 从赐婚到现在,她算是看清楚了人心,可云家宽厚并不是能让他们肆意的理由。她性子懒散不爱惹事,也不代表她怕事。 云老太爷嗯了一声,摸着胡子打量自己这个孙女。 她声线平静,字字又带着锋芒,把她平时的温婉都割裂开来,露出尖锐的獠牙,能把人扎得鲜血淋漓。 “你且说说,你都是怎么干的。” 老人沉默片刻,神色反倒变得凝重。 云大老爷见父亲这样,护女心切,想要开口替女儿说话,却被父亲抬手制止,只能担忧的看着跪地的女儿。 云卿卿不急不缓地把奶兄如利用争宠妓子,故意给霍二设陷阱,再等他离开的时候伏击一把,把一切都推到别的恩怨上事情交代清楚。 “平时倒是小看你了!”云老太爷冷冷说了声,云大老爷忙喊了声父亲,结果就听老人摸着胡子哈哈哈大笑,“好算计,你这金蝉脱了壳,还把气给出了。但若是我,我定然不单单这样,我势必是要当面给他吃个大教训。正是你说的,云家人的宽厚,可不是给他们用来践踏的。下次见到他,两大嘴巴刮过去!” 老人一笑,云大老爷放心下来,摇摇头也失笑道:“父亲,卿卿到底是个女儿家,哪能真上去动手……” 却不想,老人收了笑挽了他一眼道:“婉丫头可是听足父母教导,温婉贤淑,可再知书达礼,也会遇上有不懂好歹的。落在他们眼中,反倒是她自己懦弱好欺了,索性就该起了性子,让知道什么叫给脸不要脸!” 云卿卿原本还几分忐忑,听闻祖父一番话,把心就放回了肚子里。然而老人提到堂姐的名字,让她隐隐察觉到堂姐是不是遇上麻烦了,当即抬眸看过去。 云老太爷已经打住话,让她起来:“还跪着干嘛?你不是个吃亏的性子,我也就安心你嫁到许家了,正好今晚你来了,倒是让你心里有个数。你可听说你的婚期了?” 婚期……云卿卿慢慢扶着膝盖站起来,朝祖父笑笑:“已经听说了,爹爹和娘亲选在了年底。” 云大老爷就叹了口气:“卿卿,婚期可能有变动。” “估计会提前到这个月的二十八。” 不待云卿卿问是什么变动,云老太爷抛出个叫人吃惊的时间。 她忍不住拔高了音调:“现在已经是中旬了,还有半个月都不到!” 为什么要改得那么仓促? 面对她的震惊和不解,父子俩相视一眼,云大老爷说:“此事说来复杂,又关系到朝堂一些事。起因却是和许家送来的那些嫁妆有关。” 云卿卿知道自己这门亲事来得诡异,可能就是皇帝用来安抚许鹤宁的,听父亲说牵扯到朝堂,她一颗心又被高高提起。 “下午有人在圣上跟前参了我们两家一本,说许鹤宁手里还握着不义之财,全用做嫁妆转移视线。我们云家则得了个从犯的名头。”云大老爷也不卖关子,怕吓着女儿,继续说道,“后来圣上就召见了许鹤宁,也不知道怎么说的,再后他就找人送信给你祖父说提前婚事,说省得有人再拿两家做文章。这是赐婚,本就推不掉,赐婚后又频频有人在针对云许两家闹小动作,实在居心叵测。” 听到这儿,云卿卿大概明白父亲的意思了。 她长睫微垂,沉默了片刻说:“其实提前婚事,是圣上的意思对吧。” 皇帝赐婚,但总有人针对这门亲事搞乱,不管是针对云家也好,看不惯许鹤宁也罢,这无疑是在挑衅帝王。 当今不是傻子,既然招安了许鹤宁,那势必要做出最仁厚的样子,不然也不会拉他们云家搅这趟浑水。所以,不管后面的人想要对哪一家,都会让帝王恼火。 索性就把这门亲事直接敲定,也好叫朝里的人都看清楚皇帝本意,警告他们安分。 云老太爷听过她的话后,当即再朗声大笑:“我们家这是藏了个女诸葛啊!” 这个孙女近来的表现实在是让他吃惊,敢情以前她总是娴静淡然,看着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其实就是在扮猪吃老虎。 “祖父,这个时候了,您怎么还有心情笑话我。”云卿卿抿抿唇,难得小女儿姿态嗔了老人一句。 “这是夸赞,怎么能是笑话?”云老太爷伸手去捋了捋胡子,问道,“那你跟祖父说说,你心里什么个意思,你若是不想提前婚期,自有祖父到圣上跟前周旋。”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压在裙面上的玉佩流苏,沉默的考虑着。 片刻后,她手指绞上流苏,抬头坚定地说:“他们状告其实不符。肃远侯都被招安,又领兵打了胜仗,凭着战功封的爵,还哪里来的不义之财?” “祖父,不怕您笑话的说一句。那日孙女问您,肃远侯是否不似传言那般无恶不作,您说是,孙女就一直记在心头。因为您不会让一个对国家有危害的人进入朝堂,也绝不会让我去嫁一个不忠不义之人,由此可见,他即便曾经是水寇,却不是大jian大恶者。所以孙女不觉得他手里还会有什么不义之财,至于婚期……早晚都一样,也没有什么好犹豫踌躇的。” 话至此,云老太爷一拍腿,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说:“卿卿心里有明镜,祖父彻底放心了。那就安心待嫁,此事你心里有数即可,不用管外头那些风言风语。” 云卿卿福了一礼,老人抬手摸摸她的发,她一抬头,就正好对上祖父带笑的眼眸。 那样的笑容,让她莫名红了脸,再朝父亲说一声告退,转身飞快地跑了。 庭院外月色幽凉,她打着灯笼,缓步走在两侧有虫鸣的小道上,在夜风中吹了许久,也没有吹散脸颊上的灼热感。 刚才在祖父跟前说许鹤宁那些话是出自真心不假,可她怎么就觉得那么别扭呢? 特别是想到他睨着一双桃花眼不正经笑的样子,跟霍二有得一拼……她是不是把他神化了,安慰自己的,让自己也觉得安心。 云卿卿抬脚踢开脚边一个石子。 石子滚动砸进草丛里,惊了吱吱叫的夏虫,周边霎时安静了许多。 她就想起今儿在外头他在马背上不正经地呛了霍二一句,当时他是在替她出头的吧。 云卿卿回忆着当时的情况。她太过气愤,又被兄长拉走,完全没有理会人。 他那个小心眼,估计又要记仇了。 上回一句话,就让他找场子嚷得众所皆知……她想着,心里懊恼,她这究竟是要嫁一个怎么样的人啊。 ** 是夜,相比于云府的安宁,霍家乱做了一团。 霍二被许鹤宁的人打晕给丢到府门口,一并把他的话带到,扬长而去。 霍老爷得知儿子早间当街当众羞辱了许鹤宁和云卿卿,险些被气得昏过去。 他虽然是靠着女儿在皇帝跟前得脸,可不像儿子那样没脑子,整一个就是草包,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 于是,在霍夫人的哭声中,霍二被父亲用冷水泼醒,再接着被拿鞭子抽了一顿,疼得哭爹喊娘。 次日,霍老爷早早往皇城去,在上朝前在宫门等来许鹤宁,在他跟前狠狠骂儿子说已经再教训了。 “那小子不懂事,还望侯爷大人大量,不要跟他计较了。” 许鹤宁双手对掖在官服袖子里,似笑非笑地说:“小孩子家才不记仇。” 说罢,丢下一脸不敢置信的霍老爷,自往金銮殿去了。 在金銮殿上,霍老爷在云家父子那里又碰一鼻子灰。下了朝,一咬牙回家差人把次字给绑,铁青着脸朝云家去。 此时,许鹤宁正准备去兵马司衙门,正好路过昨儿那家豆花铺子。 昨天他去云家定婚期,云卿卿倒是跑街上来买吃食,对他算是避而不见了,偏偏还被他撞见。 还被人当街欺负。 昨日云卿卿那张泫然欲泣的小脸就闯入脑海,让许鹤宁眼神都沉了几分。 豆花铺子跟前依旧排了许多的人,豆子香浓的味道随风飘到鼻端。 他翻身下马,走到正忙碌的店家夫妻跟前,把腰间的钱袋子都接下,丢到案上说:“今儿的小爷请了,给我盛一碗。” 他倒要尝尝,一碗宁愿让她避开自己的豆花有什么特别。 店家见到那袋子的银子,乐得眉开眼笑,先给他盛了一碗问:“这位官爷是要甜的还是咸的。” 南方豆花多数是甜的,浙江却偏爱咸豆花,而他反倒爱吃甜味儿。听到京城豆花也有做出咸味儿的,倒是起了兴趣:“那就来个咸的。” 等到豆花到他手里,店家也吆喝着说今儿有贵人请客,让大家都排好队不用着急,摊子跟前就跟开水似的沸腾了起来。不少百姓都笑着朝许鹤宁道谢。 可吃到咸豆脑的许鹤宁却是皱了眉头,一口就把碗搁下了。 他抬脚准备走,想到什么,回头跟店家说:“你盛一碗甜的。” ** “谁送来的豆花?”翠芽见到拎着食盒过来的小丫鬟,好奇揭开发现是吃的。 小丫鬟也是听管事吩咐,细声细气地说:“管事说南城那家豆花铺子的店家送来的,说是一位年轻的官爷买了今日所有豆花,然后让送了一碗过来。” 年轻的官爷。 翠芽也带着疑惑把豆花送到云卿卿跟前,还小心翼翼去找银针试了一下。 云卿卿被她逗笑了:“谁还要毒死我不成。” “可好端端的,谁那么大手笔,还是碗甜豆花,姑娘也不爱吃啊。” 翠芽觉得小心为好,云卿卿听到甜豆花也纳闷,家里人都不爱吃甜的。很快,她就想到许鹤宁。 不会是他吧。 她去拿了勺子,在浇了红糖桨的豆花上挖一下,犹豫了片刻送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