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其实皇后原本觉得在夜里用单烛台也没什么关系,只不过为着皇上许会过来,怕皇上嫌暗,若为着这么一点小事少来了储秀宫,便是不值当的事,才令使殿内夜夜灯火通明。 “好了,各位姐妹,今夜是小年,本宫命内务府将祈福的孔明灯已准备妥当,咱们且出去罢,随本宫一起放飞孔明灯,好为大清皇室,为皇上万岁安康祈福。” 腊月二十三,天空中挂着一轮弯月,月光稀薄。帝后又崇尚节俭,不喜大肆铺张,黑夜中,各宫嫔妃跟着的宫人手中提的灯笼,略显幽暗,照不出几步远。 好在内务府备齐的数盏孔明灯将近处照得灯火辉煌,按着位份等级,人手一盏。绣玥双手接过自己那盏孔明灯,便听得皇后娘娘身边的双兰上前道:“请各位小主依次序上前,将所捐之物首先放置于皇后娘娘面前这张桌案上,积了功德,然后许下祝福之语,放飞孔明灯。” “请皇后娘娘先来。” 皇后点点头,她站得最近,直接取下了手上戴着通透的一只玉镯,放于案上。 孔明灯渐渐升空,双兰低下头,笑道:“有请諴妃娘娘上前。” 諴妃脸上挂着如常的笑,盈盈上前,捐下的是扳指一枚。 简嫔则直接放了一百两的银票。 一个接着一个,李官女子没来,绣玥便想排在常在的最后一个,悄悄走个过场。不成想待她双手捧着孔明灯上前的时候,不知是谁起哄,六宫的嫔妃都跟着围了上来,好似一个个看笑话似的,瞧她到底捐个什么。 “玥常在,平时小气寒酸也便罢了,不会积善积德这样的好事,你都舍不得罢。” 绣玥微微低头,犹豫着取出了那几件首饰,下意识放在桌案的最边上。 偏偏有好信的去瞧,接着是一阵啧啧声,“这都什么呀,加起来也值不了几两银子。玥常在你可真精明呀!虽然一件件的破烂都不值钱,你可是以数目取胜了呀!” 接着一阵阵嬉笑声传进绣玥耳中,她今夜真是有点后悔来储秀宫了,本来想着来祈福许愿,还有些憧憬,现在半句话都不想许了,赶紧放飞了孔明灯回去罢。 她没精打采,头上仅插着的那支簪子不小心碰到了孔明灯上,里面的火苗窜起来,差一点烧到自己的头发,又惹得一阵哄笑。 绣玥撇撇嘴,双手放开了手里的孔明灯。随着孔明灯缓缓升空,她收回视线,惦念着快点退下去。 忽然听得简嫔的声音惊叫起来,在漆黑的夜晚里显得尤其尖锐,“你们瞧,瞧玥常在头上那是什么!” 绣玥本无精打采的准备退后,忽听得这一声尖叫,被吓了一跳。只见在场众人都露出错愕的神情,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头上! 她有些局促茫然,稍转过头,去寻宝燕,做了个口型问道:“怎么了?” 宝燕在人群中站着也是惊讶之色,她目不转睛瞧着,只见绣玥戴着的那支朱钗,上面的那一颗珍珠破了一层封皮,白色的珠光在珍珠表面飞快地扩散,蔓延至光华璀璨,直到完全在漆黑的夜色中发出耀眼的光芒,烨烨生辉,十分夺目。 “这是……夜明珠?” “别胡说,夜明珠哪有这样的?” “莹嫔,你快看,本宫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她,她戴的到底是什么!” 六宫的人嘈杂议论着,諴妃略为嫌弃的看着这些七嘴八舌的女人,不着痕迹地走近了上方愣住的皇后,似有询问之意。 “是……上清珠。”皇后的眼神黯淡了下去,面如死灰的神情浮上来:“皇上他竟命人做成了朱钗……给了她,给了她……”给了只是个常在的钮祜禄绣玥。 她反复呢喃着这句,脚下一软,险些跌倒,諴妃忙伸手扶住了皇后。 这颗上清珠在唐代便失传已久,中间几经辗转,才被献进皇宫,因为上清珠是异物,非同小可,皇上下令秘而不宣,并将其涂层封住神光。她身为皇后,当时进献入宫的时候,跟在皇帝身侧也瞧了一瞧。 这颗东珠,皇上都没舍得缝进自己的朝服里去,打算在万年之后作为随葬品,陪葬地宫。所以她虽心底向往过这颗宝珠,也不敢奢望皇上会送予自己。 諴妃与皇后相识十年,她从未见过钮祜禄绮雪有今日之状,即便喜塔腊氏盛势之时,都未曾见过她眼下这般。 諴妃转过头,同皇后一样看着下方正茫然不知所以、愣神的绣玥。 绣玥抚着头上的朱钗,这支钗是皇上早先侍寝时赏她的,那时候他在后面看她梳妆,随手拔了头上插的素银簪子扔了出去,后面内务府就送来了这个。 原想不过是寻常的东西罢了,皇上赏赐的东西她不敢妄动,否则哪天皇上责问起来,又是无妄之灾,况她头上总要有支钗来戴,那一日起,这支钗绣玥便一直戴在头上。今日怎么…… 绣玥赶紧捂着头上的朱钗,退缩到角落里,她怏怏地想:今日真是不宜出门。 “玥常在。” 从储秀宫出来,绣玥一溜小碎步紧着让宝燕扶她快走,还是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叫住了脚步。 她只觉头皮发麻,勉强挂上笑转过了头,看到对方的脸,先是一愣,随后恭敬行礼:“是,諴妃娘娘,您有何赐教。” 第75章 諴妃由宫人们伺候着走上前,绣玥低头行礼,那颗珍珠便在她眼皮子底下闪耀着,像是宣示一样,在这寂静的黑夜之中异常刺眼。 諴妃笑着长叹了一口气,斜着抬头瞧瞧漆黑的夜空,怅然道:“这么一看呀,倒真像是只有玥常在一个光辉闪耀着,我们这些个人阿都黯然失色,被埋在这茫茫夜色之中了。” 不等绣玥惊惧开口,她低下头,平视着绣玥道:“本宫也只是看了这夜色,随口说了句应景的玩笑而已,玥常在不必放在心上。” “倒是玥常在,本宫有一事甚是不明,刚才当着后宫那么多妃子的面,在皇后娘娘的宫里也不便开口问你,此刻四下无人,本宫倒想要跟你讨教讨教。” “嫔妾不敢,諴妃娘娘请说。” “也没什么。”諴妃笑意盎然:“本宫只是寻了个把太医打听,听说皇上遇刺那一晚,体内残留了些来历不明的药物,群医束手无策,只不过万岁下令太医院不许张扬此事,陈德那包衣奴才又死了,当晚只有你们三人在场,所以本宫少不得要跟你打听打听,万岁他究竟是怎么中的药毒呢?” 绣玥与諴妃匆忙对视了一眼,便慌张低下了头。諴妃的眼神透着精明,心思更是深不可测。谁都没有留心到的细节,居然被她轻而易举的拆穿,且又看破了。 绣玥这才留意到,原来皇上有心为她遮掩住了此事。 若是被宫中之人知道她致使皇上中了药物,不论是何原因,是否有意为之,损伤龙体都是诛九族的大罪,她必死无葬身之地。 绣玥后背一阵发冷,諴妃究竟猜透了这其中几分缘由,她实在心里没底,心虚笑了笑:“回諴妃娘娘,那刺客挟持圣上多时,嫔妾也是后来才进得房中,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嫔妾实在不清楚。” “是么?” 諴妃对她的回答似乎并不意外,她淡淡笑着将注视绣玥的目光收回,重新看向前方夜色,从她身侧慢慢走了过去。 绣玥带着宝燕忙行礼:“娘娘好走。” 远远的,只瞧见諴妃远去的背影,两侧的宫人们后拥着,凉风卷过来几缕清凉的笑声。 “是——么——” 直到今时今日,绣玥才真正切身体会到,諴妃此人的厉害。 在后宫,除了中宫皇后,所有人都要按照諴妃划出来的路走,逊嫔不经过她的允许,私下接近皇上生下皇女,就要落得悲惨下场,她在諴妃掌心之外稍一崭露头角,也要被掐死在萌芽之中。 她忽然觉得身上极冷。 在后宫生存,在皇上与六宫的缝隙之间,她该如何保全自己的一丝余地。 宝燕在一旁无知无觉,只是瞧着那些人走远了,嘟囔了一句:“这諴妃可真不是好相与的。小姐,咱们也快回宫罢。” …… 次日傍晚,宝燕将朱钗交还给绣玥,钗上光芒闪耀的旷世奇珠经过修补,已被她重新涂了薄层包裹住。 绣玥凑近烛光晃了晃,果真不再发光了。 “我瞧过了,这钗上的珍珠原本是封了一层涂层在外的,昨夜许是不慎被火烧裂了一个口子,使它原本的样子崩裂而出,小姐,你是没瞧见,昨晚上六宫瞧你的那个眼神,那表情简直精彩的不得了!” 站得最近的就是兰贵人,当时宝燕看她的样子,几乎没忍住要笑出声来。 “这算个什么好事!” 绣玥没好气道,“原本六宫就已对我诸多不满,昨夜请安的时候剑拔弩张你还没看出来?现在偏又多了朱钗的事,更是坐实了我魅惑圣上的罪名!眼下东西六宫只怕恨我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不生吞活剥了我!我以后可要如何在后宫自处?” 她将钗一手拍在桌上,叹一口气:“明枪暗箭,估计是没个消停了。” 绣玥真是满脸无语问苍天,她若真像六宫想的那般滋润,也不枉但这个虚名一场啊?可偏偏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皇上哪里宠她了? 她老老实实在后宫里,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瞧她们那夸张的表情,好像皇上真对她多爱不释手似的。 宝燕摊开手,满不在乎地嗤了一声:“小姐担忧个什么!就让她们只管来好了!要耍阴招就耍喽?要撕破脸就撕喽?要争要抢,反正这回是为小姐自己,不是为了旁人,宝燕这次全力支持小姐!咱们不妨就跟这群女人斗一斗!” “粉身碎骨也好,身败名裂也罢!咱们都认了!皇上只有一个,后宫的女人又这么多!抢男人么,不流血不付出怎么能抢到手?即便最后要输,总归也不枉咱们曾经努力争取过一场呀。” “今晚上我就偷偷出去!先解决了启祥宫住的几个贱人再说!我看她们那一宫不顺眼好久了!” “你给我住口!”绣玥气得抓起身后罗汉床上的靠垫掷向她,“还嫌不够乱吗?咱们不惹事,都已经有找上门的冲着咱们来了,谁又跟你说我要抢男人了?” 她难道有病?抢皇上回来做什么?白天晚上的欺负她? 说着绣玥斜着身子“嘶”一声,脚腕又在扯着痛了。 不过皇上终究是皇上,圣心深不可测,他竟一次也没有问及遇刺那一日她私自携带进宫的是什么禁药,反而还私下替她遮住了此事。 这绣玥却是不懂了。即便她刻意不去想,进宫的这些日子,不可否认都受了他不少庇护,才能一路安稳走到现在。 绣玥出神的工夫,宝燕出去了片刻,不一会儿回来闩了房门,在绣玥耳边悄悄道:“小姐,你要找的那个太监,总管傍晚已经把人抓了。” 绣玥眼神亮了一下,忙道:“没被发觉罢?” “当然。”宝燕说这话的时候,透着一股自己都没察觉的得意:“哪一次小姐托办的事,人家没给小姐做得干净利落。” “那咱们走罢。”绣玥取了大氅,“事不宜迟,趁着天黑,咱们快去总管那儿。”天亮前就得将人放了,务必不能使姚胜发觉。 她事先‘恳请’过小帛爷,千万不要动辄打骂,别说他平时那个打法,一旦脸上留下伤痕,就可能会惹人怀疑。 但见到角落里缩成一团的人影的时候,绣玥还是下意识转头瞧了一眼帛尧。 那太监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环抱着自己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虽然外表看不出一点伤痕,分明就看得出受到了极大刺激。 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法子,跟宝燕似的,总是出一些她察觉不出来的阴招。 “总管”绣玥嗫喏着去瞧自己眼前的一块地面:“你真没做什么罢。这人可要毫发无损的出去呀,要不我的计划就功亏一篑了” 帛尧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我又不聋。” 绣玥被他一句话噎住,只好不再说什么,耷拉着去走近那个太监。 那太监见绣玥一个女子单独靠近过来,眼神里虽还残留着惊恐,但反应起码没有方才那么剧烈了。 绣玥这回没绕弯子,她倾下身,直接对太监平和道:“公公,我要知道姚胜公公运赃物出宫的日子是哪一天。只要告诉了我,就可以放公公走。” 太监话没听完便拼了命地摇头:“小主,这么机密的信息姚公公哪里肯告诉咱们呀?咱们都是几波人轮流陪侍在公公身边,赶上了哪天夜里有差使,就当职的几个太监到姚公公那儿每个人背一包物件,然后跟着公公运到神武门边上,姚公公就打发小的们回去了,奴才发誓!” 他这样的回答,却是绣玥意料之中的。 事情果然做得滴水不漏。这几个太监做得都是中途的差事,所以才被推倒台面上来,两边都够不着姚胜的赃物所在。即便是被胁迫了,背叛他,也无从开口。 宝燕按着绣玥来时的叮嘱,作出一脸失望之状,“小姐,想不到咱们白费了这么多工夫,这个太监的身上也是无迹可寻。” 她上前一步对绣玥道:“既然他一无所知,干脆杀了他灭口。” 小太监听到这话,不住地合手求饶,“饶了奴才罢!奴才还有一家老小,就指着奴才断子绝孙进宫换来的这点银子,求求小帛爷,放奴才一码,奴才以后油水都不捞了,就指着那点月例银子过活,求求主子,放奴才一条生路吧。” “怎会?”绣玥笑了笑,看样子也差不多了。 她重新靠近那个怕极了的太监,露出些和气的笑意,“公公,我可以放了你。你只要告诉我,你当值的时候,赶上哪一天,是遇上了姚总管运东西出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