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宋百合眼眶通红,她温柔地抬手去抓发疯一样的姜桐,边劝解她,边和保镖说着道歉。姜桐现在完全无意识,手上的书包差点抡到了宋百合身上,保镖一把抓住了姜桐,姜桐死死挣扎着,怒吼:“放开我!” 客厅里一片狼藉,只有姜桐的嘶吼声,刺耳又尖锐。宋百合哭出声,在这片嘈杂中,客厅里的几个人听到了敲门声。 另外一个保镖去了门口,警惕地问了一句:“是谁?” 外面那人回答:“季铮。” 季铮坐的最早一班飞机从黎城飞回南城,刚下飞机,他就直接来到了山遥小区。从电梯下来时,姜桐歇斯底里地吼声从薄薄的门板传来,绝望又空洞。 在他自我介绍后,里面的人确认是自己人开了门,客厅里比他想象中的要更糟糕一点。 客厅里狼藉一片,还残留着刚刚冲突留下的火、药味。两个保镖站在一旁,其中一个保镖脖子被抓伤,脖子的位置有一块淤青,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季铮走进去,宋百合站在沙发边,看着沙发上的姜桐,正在无声地哭着。姜桐的头发散在肩侧,因为刚刚的挣扎变得有些乱,她无神地望着某个方向,握着书包背带的手指指节泛白,手背泛红。 她坐在沙发上,瞳色和唇色极淡,像极了情绪不受控时的姜格。声音刚刚吼得有些哑,姜桐眼底一片颓败,看清门口站着的修长挺拔的身影,姜桐说:“别和我姐说。” 姜桐现在十分抵触陌生人在她的生活范围内,季铮让两个保镖先回去,接下来是他来保护姜桐的安全。 早上闹了一通后,姜桐就坐在沙发上发呆,窗外的阳光随着时间推移,将客厅渐渐照亮。宋百合出去买菜了,家里只剩下了季铮和姜桐。 山遥小区是三室一厅,房子面积不大不小,布置得十分温馨。季铮在房间里确认一遍门窗,和门窗的环境后,回到了客厅。 男人的身影很高大,不容忽视。从冷静下来后就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坐在沙发上的姜桐,抬眼看了看走进客厅的季铮,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季铮的视线从客厅小阳台上收回,阳光充裕,房间里好似也渐渐回温。这里虽然小,但比姜格住的白鹭湖公寓要更有生活气息。 “你姐让我过来的。”季铮说。 姜桐道:“不是派了其他保镖么?” 季铮微抿了抿唇,道,“她说其他人她不放心。” 姜桐抬起的眼睛,瞳孔一散,半晌后,她低下了头。 姜桐第一次见季铮,是在姜格的公寓,那时候他正在厨房里给姜格做饭。姜格是个敏感多疑的人,她对任何人都持有警惕心,但对季铮没有,她对他有着绝对的信任。 她把她最信任的保镖派来保护她的安全。 门窗关闭,客厅里没有空气流动,姜桐体内的力气和精神像是被抽干,无力感让她闭上了眼睛:“我真不想这样活着,我要是死了多好。” 姜桐的声音很轻,季铮侧眸看过来,唇线紧抿。 “可我姐想让我活着,我要是死了,她肯定也撑不下去了。”姜桐抬起头,看向客厅里的装饰木架。 她们从北城离开,躲到了南城七年,将曾经的那段阴暗恐惧的人生放在废弃的角落。这七年来,姜格在外打拼,忙着赚钱养她给她治病,她在小姨的保护下风平浪静的生活着。她的所有事情都是小姨教给她,小姨帮她解决,姜格只有偶尔才回家一趟看看她。七年的时间,或许姜格都觉得,她好像和小姨才是一家人。 可姜桐心底不是这样想的,姜格贯穿了她一半的人生,在那段阴暗恐惧的记忆里,她的生命里只有姜格,她和姜格是密不可分的。 姜桐是很矛盾的,她的病不稳定,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狱,姜格为了她没日没夜地跑通告挣钱,她不想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也不想让姜格这么辛苦,结束这种生活的最好办法是她死。 但她不能死,她知道她是姜格的精神支柱,如果她死了,姜格肯定也撑不下去了。 她就这样矛盾地活到了现在,现在这个矛盾的平衡点,马上就要被打破了。 姜桐望着某个方向出神,季铮抬眼看过去,看到了客厅装饰木架上的照片。这张照片有些年岁了,是姜格和姜桐的合影。 照片里的姜桐也就十岁左右,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坐在姜格的怀里,脸色虚弱而苍白,却甜甜地笑着。姜格也才十六七岁的样子,脸上还有去表演回来没卸下的妆,成熟得妆容与她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格外不符。她坐在病号床上,四肢纤细,将姜桐小心地抱在怀里,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和温柔。 那应该是姜格和姜桐刚来南城时合拍的,七年来,她们互相为了对方努力地活着。 “但是怎么办?我就要被他杀了。”姜桐沉思了许久许久之后,双眸通红地看向了季铮,无助而悲伤:“我要是被杀了,我姐怎么办?” 她的情绪像是被冲溃的堤坝,将她的一切感官都淹没了。 客厅外是明媚的朝阳,柔和的春风,美好的一切似乎都是与她和姜格无关的,姜桐失声痛哭起来。 姜格给了她力所能及范围内的一切,她牺牲了自己,浇灌着她,希望她能够健康成长。而她也如她所期望的那样,朝气蓬勃的成长着。 可这一切都是假的。 在她的心里,成长中的伤害已经造成,不可避免,她注定不能像正常人那样成长。 姜桐并没有哭很久,她活得压抑,但她比姜格懂得如何缓解压抑。她刚哭,宋百合就买菜回来了。放下东西,宋百合心疼又慌张地去哄她,姜桐在小姨怀里哭了一会儿,就被领回了卧室。 姜桐和姜格还是不同的,她比姜格善于倾诉,也有宋百合的陪伴。而姜格什么都埋在心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在姜桐和宋百合离开客厅后,季铮也去了姜格的房间,姜格的房间很干净,即使她一年回来住不了几天,宋百合也用心布置了。季铮刚进去,就看到了摆放在窗台边的那个衣柜。 姜格很喜欢衣柜,她自己住的卧室里必然会有,而从老屋离开时,她跟他说她在老屋的卧室里还缺了个衣柜。 季铮站在窗边望着楼下,给姜格打了个电话。她刚拍完早上的戏,今天好像是在学校拍,电话那端还有放学的大学生们的吵嚷声。 姜格的声音不大,微有些哑:“姜桐怎么样?” 隔着话筒,季铮只听声音都能在脑海里描画出姜格现在的样子。她担心姜桐,但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情绪不稳,所以压低了声音。 “没什么事情。”季铮回答,“就是不太高兴不能去上学。” 姜格停顿一下,道:“哦,她不是本来就不喜欢去上学么?” 季铮浅声一笑。 姜格的情绪也松懈了下来。 “今天拍摄顺利么?”早上他很早就起床去了飞机场,两人就在酒店房间里打了个照面就分开了。 “顺利。”姜格说,“戏份提前完成,我这周末就能回去。” 原本《柠檬之恋》也是快要杀青的,姜桐出了事,姜格嘴上不说,却加快了拍摄进度,能提前三天回来。 今天周三,想来不几天就能见面了。最近事情堆积到一起,她和季铮好像一直在分开。 姜格望着不远处放学后牵着手离开教学楼的学生情侣,收回视线,问道:“姜桐发脾气了么?” “嗯,把保镖打了一顿。”季铮想起保镖脸上的抓痕,笑了笑。 这是预料中的事情,姜桐的情绪和她一样,不太受控,所以她们两个即使相依为命,也没少吵架。 姜格说:“她脾气不好,像我。” 姐妹两个在某些方面极为类似,这些表现不是生来就有,而是受了相同成长环境的影响后天形成的。 季铮从她身上看到了姜格曾经的影子,姜桐是没有发展成形的姜格。 姜格说完后,就没再说话。 窗外出风刮过,小区里的山茶花枝丫摇曳,季铮眉眼微垂,道:“我曾经听说过一段话,像是你和姜桐。” 姜格语气一顿,问:“什么?” 手指轻敲了一下手机,季铮道:“荆棘是发育不全的芽,它们硬化了,要是它们生活在一个有利的环境或得到较好的培育,会变成繁茂的枝丫。原来所有的刺,如果呵护的好,本都应是温柔的叶与花。”【注:1】“你和姜桐都是这样。”季铮说。 电话那端,姜格沉默着没有说话。 “姜格。”季铮没再兜圈子,他转身后靠在窗台上,沉声道:“姜桐说她要被那个人杀了,那个人是你害怕的那个人么?他是谁?” ☆、第 39 章 “姜格的meimei也有情绪控制和暴力倾向?”章廷听季铮说完,反问了一句。 季铮回答道:“嗯。” 他站在山遥小区花坛边的树下, 刚回答完, 就看到姜桐从卧室里探出头来。姜桐并没有哭很久,哭完以后, 抹抹眼泪起身回了家。等到小区的时候刚好碰到宋百合买菜回来,就跑过去撒娇了。 在教学楼台阶上的那个姜桐,昙花一现,现在她又是姜格心中期望的那个姜桐的样子, 朝气蓬勃, 明媚阳光, 会撒娇,会耍赖, 娇憨可爱。 “姐妹俩在精神状态方面极为类似, 这些表现不是生来就有的。”章廷分析道, “有可能是受了共同成长环境的影响后天形成的。” 楼上的姜桐在和他打招呼,季铮抬头, 淡笑着应了。最后, 低头和章廷道:“姜桐说她马上就要被‘那人’杀了。” 章廷道:“心底有恐惧。” “嗯。”季铮想起除夕夜,姜格在看到私生饭的影像时, 瞬间松懈下的情绪,道:“姜格也有害怕的人。” 电话那端,章廷沉默片刻, 道:“她们两个怕的可能是同一个人, 能对两人长久地造成伤害, ‘那人’应该是她们的亲属。她们之所以如此恐惧,是下意识的。那个人在她们成长的时候造成了伤害印记,所以即使长大,对他的恐惧只增不减。” 季铮回想着姜格当时从衣帽间跑出来抱住她的那一刻,她像是溺水了一样,身体冰凉僵硬,带着深深的恐惧感。那时候了解不深,并没有细想。姜格性子刚,很少会表现出这么恐惧的一面。 可见那个人对她造成的伤害有多深。 据姜桐说,“那人”快出来了。他刚给姜格做保镖的时候,小螃曾经跟他说过,姜格以前脾气也差,但最近一年尤其厉害的原因。 她心里记着一个日期,‘那人’要出来,她的精神状态也逐渐紧绷锋利了起来。 章廷说完,问道:“姜桐后来没有继续么?” “她不说了。”季铮道。姜桐哭起来以后,就什么都不说了。哭完以后,也是沉默着,等到小区门口,见了宋百合,她像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跑过去了。 “姜格呢?”章廷问。 季铮微一愣神,道:“她更是什么都不说。” “很痛苦的回忆吧。”章廷见多了这种病人,只剩叹息,“不愿意说,不愿意想,只是将自己封闭起来逃避着。而且越是亲近的人,有可能越是不愿意说,因为怕他们卷入进来。” 季铮眸光微抬。 季铮打完电话后,进了单元楼,上了楼。宋百合正在做饭,见到季铮过来,笑着说:“季先生,晚饭马上好了啊。” 姜桐从宋百合身后探出身子来,道:“小姨做了好多好吃的,铮哥你有口福了。” 季铮淡淡一笑,礼貌道:“谢谢,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宋百合笑着说完,转头拎着姜桐,皱眉道:“你快出去,帮不了忙还只能添乱,别把油烟溅身上去了。对了,我还没问季先生呢,这次班主任叫家长,你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 提到正题,姜桐赶紧从厨房里偷溜出去,边推搡着季铮边嚷嚷:“哎呀,没事没事,铮哥,是吧?” 季铮还没有说话,就被姜桐推搡着进了一间卧室。刚进卧室,姜桐赶紧把门关上了。季铮看着少女活泼烂漫的样子,想起她在教学楼台阶上说的话,一时间没有说话,抬眼打量了一眼卧室。 卧室的布置和客厅的布置差不多,温馨干净,家具齐全。房间内色调偏亮色调,只是窗边竖着的那个大衣柜是暗色调的。衣柜很大,差点挡住了窗户,厚重的木板和暗沉的色调看着与房间有些格格不入。 “这是我姐的房间。”姜桐说着,给季铮推了把椅子过来,让他坐下了。 季铮坐在了梳妆台的椅子上,姜桐则坐在了床沿上,他看了一眼姜桐,手搭在梳妆台上,淡淡一笑,问道:“有话要跟我说?” 姜桐哭完以后,情绪也渐渐回收,她想起了自己和季铮说的那些话,后悔又不安。当时确实是情绪上来了,没控制住,事情已经发生,她想该挽救还是要挽救一下。 搭在床沿上的手指敲了敲,姜桐看着季铮,犹豫道:“就是我今天跟你说的话……” 季铮神色未变,替她道:“不要告诉你姐?” “肯定呀。”姜桐立马点头,她道:“你要是告诉她,我这么多年不都白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