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海蒂刚才还在想怎么偷偷匀几勺汤到自己房里,见他头也不回的跑出去了,赶紧找了个小碗弄了半碗汤,又拿干净的布蒙好了,想法子藏在了床底下的角落里。 应该要放凉成冻,弄成薄薄的一层才行。 她仿佛拧着海绵般回忆着报纸里的照片,想着那些生物学家到底是怎么做的。 一个玻璃皿里,有一层果冻般的东西铺在上面。 然后报纸的照片上,还清晰地登载了那个表层上有好些霉斑一样的东西。 所以是浮在表面上的。 可是牛rou汤……似乎并不能成冻啊。 达芬奇直接跑去了rou店,不光又买了好些牛胆,还花了几枚银币买了牛血、舌头上刮下来的唾液、牛尿,乱七八糟的东西搜集了一通,旁边的老妇人都看得一脸同情,以为他家是不是有人得了疟疾。 他其实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却仍然沉浸在发现新事物的惊喜里,冲回去又开始调颜料,把各种奇奇怪怪的液体都加了进去。 海蒂端着碗慢悠悠地喝着汤,琢磨着这位先生到底在折腾什么。 “您不……分离变量吗?” “什么?”达芬奇愣了一下,没有听懂她说的那个词汇。 变量在拉丁文里怎么表达来着? 海蒂揉了揉眉心,用更浅显的法子来解释具体怎么个意思。 老是这么交流可不行,简直想找个翻译了。 “先生,要不,我教您些我从邻居那偷听到的炼金术,您教我些意大利语,怎么样?” 达芬奇颇为配合的点了点头,意外的好说话:“给你涨点工钱,怎么样?” “……哎?” 作者有话要说: 咀嚼着牛肚牛舌牛眼睛的中国读者:内脏?什么内脏ovo? 【1月18日存稿手记】 来源达芬奇的秘密厨房by(美)戴夫·德威特 意大利美食复兴还受到了来自中东的影响。 在十字军东征期间,欧洲人发现了阿拉伯世界的撒拉逊烹饪法(saracuisine),其中有些配料在西欧鲜有人知,甚至闻所未闻。 美食史学家c安妮威尔逊(ewilson)写道:“在西方,最早引入受撒拉逊烹饪法启发的菜肴的是贵族或者皇室家族”。 这些全新的配料包括糖、杏仁、开心果、米、海枣、柑橘、石榴、玫瑰露和菠菜。一项新引入的技法就是将浓稠的酱汁与碾碎的杏仁一起炖煮——由杏仁糊裹上糖制成的杏仁蛋白糖(marzipan)成为一道常见的餐后甜点。 此外,那时食物的烹制方法也深受古典作家思想的影响。 在中世纪医学界占统治地位的“四液说”,也以将食物和医药联系起来的形式被文艺复兴时期的人们沿用。这套学说可以追溯至古希腊的内科医师盖伦(galen),他的基本观点是生物都具有四种元素,或者说四种“体液”:血液、黄胆汁、黏液、黑胆汁。 这四种体液分别与空气、火、水、土对应。因此,厨师在烹饪时需要均衡与这四种体液相关的四种特征:火热、干燥、潮湿与冰冷。 人们认为,食用没有考虑到这四种体液均衡搭配的食物是不健康的,同时还有某些食物是专用于平衡体内的四种液体的。 比如,人们把牛rou煮熟食用是因为它“干燥”而“冰冷”;将猪rou烤熟是要去掉它“潮湿”的特质;而鱼类则是既“潮湿”又“冰冷”,所以人们希望通过炸的方法使它们干燥而温暖起来。 “大体来讲,”美食史学家让路易弗兰德林(jeanlouisflandrin)写道,“最‘冰冷’和最‘天然’的rou类需要配上最火辣guntang的酱汁。” 而家禽rou在食物链上占据着最尊贵的地位,因此烹饪它们时只需要加上“jance”,一种由白葡萄酒、苹果醋、姜和丁香混合的酱汁。 “四液说”也适用于处理食物的质地,很多菜肴中就有碾碎或剁碎的配料,这样可以使多种体液均匀混合,也更易于消化。 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人每天消耗着大量的rou食,甚至大大超过了现代美国人的食rou量,这个量对现在以面食为主的意大利人来说,足以引发蛋白质休克。 比如,在1532年曼图亚(mantua)的一次“家庭晚宴”上,用餐者为八位绅士,除却沙拉、面包、水果和甜点,上桌的菜式包括十八盘野鸡rou沙拉、五只阉鸡、九十根香肠、rou丸子、美味肝脏料理、五只鸭、三条舌、五份意大利熏火腿(prosciutto)和摩泰台拉熏香肚(mortadella)馅饼、十五只鹌鹑、十五根米兰香肠和一只雄鹿——而这些只是第一道菜。——五乡地的贝伦加里奥(berengariodellequeterre) 据文艺复兴时期的烹饪书籍记载,在那时,厨师们都竭力购买各种市面有售的香料。 英国有两本书名不详被称为“哈雷抄稿”279号(theharleianms279,约1430年)和4016号(theharleianms4016,约1450年)的烹饪书,建议厨师们在烹饪百分之九十的鱼rou类菜肴时都毫不吝啬地添加大量香料。 这两本书中最常提及的香料是姜、黑胡椒、rou豆蔻皮、丁香、rou桂和山姜(galingal)。“中世纪统治阶级酷爱味道浓郁的菜肴,”沃尔夫冈施菲尔布施评论道,“社会地位越高的家庭,使用香料的量越大。” 第11章 现在的海蒂,每个月可以赚六十个索尔迪,在女仆中算很不错了。 但是对于达芬奇而言,她不仅是自己的厨娘、女仆,还是绘画时的助手,一个人任劳任怨的做了三四个人的活儿。 之前囊中羞涩,他自己又拖延着不怎么接单,可能连按月给工钱都很难。 可自从那张被涂了大半的表格警醒了他之后,每次达芬奇想要堕怠些,再浪费一会儿时间,那张极为形象的表格就高悬在他的脑海里,让他打起精神来做当下最重要的事。 在能够意识到生命有限的时候,许多事情的轻重缓急都清晰了许多。 能顺利交稿,就意味着会有越来越高的收入,给她的待遇也可以好很多。 但是在海蒂的眼里,或者说,在有八十五岁人生经验的海蒂老太太眼里,太好说话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对自己的宽和善良,与对其他人的并无区别。 她得知自己要涨薪水了,每个月可以拿六十五个索尔迪,心里确实小小的松了口气。 又会接着有些隐约的担忧。 达芬奇先生,平时确实温和而善良,很少有脾气。 这样的人万一碰着个恶人,恐怕会被拿捏勒索,难以逃脱。 事实证明,牛血和牛尿对于绘画并没有什么用处。 他们不得不把这些东西打扫了再扔掉,然后一块用了顿午餐。 皮耶罗先生又来找他,像是要讨论什么要紧事。 海蒂出于避嫌,出了院子去街上转了一圈,忽然想到了之前的那个培养皿。 如果能找到一些,类似做慕斯蛋糕的吉利丁粉,也许牛rou汤就能更快凝固了。 不仅如此,她还需要葡萄球菌。 少女裹紧了披肩,在街上继续漫无目的的闲逛。 她不肯如其他女人般穿过于低胸的衣服,也不肯与街边的男人随意调情,性子内敛又沉静。 用于规避污泥的高台鞋踩的还算轻快,裙摆也在微风中飘扬开来,犹如一朵盛开的蓝铃花。 在这个时代,未婚的年轻男女普遍穿淡蓝色的衣物,婚后若生活富足,则换成沉静的浅绿、深绿色。 这些衣物的染料都来自于不远处的法国种的大片作物,价格还算便宜。 染料与颜料所需的性能不大一样,出处也各有不同。 比如农民们种植大片大片唤作‘大青’的油菜,再将它们集中榨取汁液,提取出蓝色的染料,经手多道最终转成布料销售至附近各国,价格一直颇为低廉。 黑色的织物也还算流行,是用黑羊毛织成的。 唯独不可以碰的,就是暗黄色。 这个颜色,在当地代表着憔悴、衰老的脸色,亦衍生出各种糟糕的联想——常常穿着黄裙的,只有妓女。 教堂的许多画里,背叛耶稣的犹大总是穿着一身深黄长袍,被一众教徒唾弃,而法语里的黄褐色‘fauve’,也代表着背叛和叛徒。 海蒂在杂货铺和药剂店里找了许久,终于翻到了一种由海藻磨成的粉。 它可以用来做果冻,跟吉利丁粉颇为相似。 “老板,这个多少钱?”她笑盈盈地转头过去,远处似乎有道影子一闪而过。 把这个掺入牛rou汤里,也许就可以更快定型,方便培养菌种了。 除了海藻粉之外,还要收集葡萄球菌。 她假扮成家中老父亲患了怪病的可怜小姑娘,拜托医院里的老修女帮忙用玻璃瓶取一些伤口的脓液,顺手又给了她两个索尔迪。 老修女默不作声地把银币藏在暗袋里,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一会儿,便带来了她想要的东西。 远处有个侍从远远地看了,待确认那哼着小曲的姑娘离开之后,才再次去了医院里。 “她给了你什么?” 老修女正准备离开,没想到被一个刺客打扮的白袍男人拦住。 她一眼就看见了他腰带上的尖刀,战战兢兢地把银币掏了出来,甚至两腿都开始打哆嗦。 可这男人根本不关心什么银币,只问那姑娘找她要了些什么。 “脓液——她有个老父亲生了鹅口疮!” 侍从眉头一皱,扬手松开了她,转身骑着马回了杜卡莱王宫。 “领主亲自去看过你的画了。”皮耶罗先生搓着手道:“他说你的构局非常精妙——还夸你把人物塑造的活灵活现,我是说,他喜欢极了!” “嗯。”达芬奇研究着牛胆汁,漫不经心道:“还有事吗?” “听着,他要我们今天,现在,现在就去觐见他——”皮耶罗正色道:“不要看那瓶子了,赶紧跟我走吧。” “他要见我?”达芬奇微微皱了眉头:“怎么,他想邀请我住进圣宫里不成?” 皮耶罗不以为意:“你难道不想去?波提切利都可以,你为什么不行?” “您忘了四月份发生了什么吗?” 这句话一问出口,气氛好像就突然沉了下来。 父子两同时沉默了一会儿,默契地跳过了这一段。 “政府又给你们开了一家妓院,有空你该去看看。”皮耶罗叹了口气道:“走吧,领主还在等着我们。” 达芬奇揉了揉眉头,把画具收了起来。 “我不是同性恋,不用去妓院。” 回应他的,只有颇为敷衍的长长鼻音。 他们坐着马车来到了从前被称之为圣宫的杜卡莱王宫,在仆从的引导下穿行过四处挂着油画的大厅和长廊,一路往最深处行去。 佛罗伦萨被美第奇家族守护了百年,如今的掌权者在二十岁时便已经继任祖父之位,手腕颇为雷厉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