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宫女退休日记在线阅读 - 第32节

第32节

    安锦南眸色一沉,抿了抿嘴唇默了片刻。

    安潇潇坐在他对面,含笑道“下回兄长要买这些女儿家用的戴的,先跟我说声,我好替兄长参详一二。”

    安锦南的面色要多黑沉有多黑沉,似乎心中挣扎,半晌,朝她冷冷一睨“放下,出去。”

    安潇潇忍不住笑出声儿“兄长不是买给我们的吗我瞧就这只好看,不准我拿着”

    安锦南扫她一眼,起身走到东屋,拾起那本书埋头看了起来。

    安潇潇吐了吐舌头,“好啦,我不拿就是。兄长这样小气,到时约人出来可不要借用我的名义才好。”说罢气鼓鼓地往外走。

    安锦南眼角颤了颤,“本侯何时说过,要约谁出来”

    安潇潇冷笑一声“也罢,是我失言。”

    拂袖出了屋门,安潇潇在廊下笑得直不起腰来。她突然好想去司刑处瞧瞧崔宁,他这顿板子挨得可不大值当呢。

    不足三日,丰钰就收到了两张帖子。

    一张来自安潇潇,邀她去嘉毅侯府吃九月十五的斋菜。

    一张来自应家太太,邀她和丰三太太同往宏光寺听元一主持讲经。

    两张帖子都是周氏亲自送过来的。秋日明媚的光线透过纱窗射入屋中,细微的尘末在半空飞舞。丰钰正在给兰花浇水,听说周氏来了,连忙迎过来将她请到炕上坐了。

    周氏打量这间小小暖阁,珍贵摆设无几,倒是窗下一排瓷樽中花繁叶茂,各色兰花开得极好。

    兰花本就是娇贵之物,寻常不易养好,何况是这种天气越发冷的时节倒不知丰钰有什么奇招,将花园里半衰的兰花搜罗一处,一盆盆的养活了起来。

    周氏心中一叹,瞧丰钰镇日不是在屋中做绣活便是养花,一门心思扑在这上头,倒把婚事放去一边,半点不急的样子。

    不免劝她“错过了澜生,再寻旁人,未必更佳。五婶娘是咱们自家人,一听说应家有意结亲就忙过来递话。我知你怕什么,你怕遇人不淑,将来后悔无着。可澜生不一样,他不是那种轻浮之人,这些年他名声如何,想你也有耳闻。这样的人认定你,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见丰钰垂头不语,周氏凑近她道“我不若与你交个底。你知这门婚事,是谁的主张”

    丰钰抬起头来,目中微现愕然。

    周氏知她许猜到了,含笑低声道“是澜生自己愿意。他说娶妻娶贤,你规矩礼仪样样都好,又文秀聪慧,是再好不过的女子。这才央了他娘求到五婶娘跟前,怕你觉得委屈,劝得他娘同意婚事缓缓再议,只求你能心甘情愿嫁他为妻。”

    丰钰听得这话,说心无波动是假的。

    身为女子,孰不想觅得良人佳婿,爱护自己一生

    遑论这个主动求娶、欣赏倾慕于她的人是人品样貌皆无瑕疵的出色儿郎

    “这回应夫人邀你去山寺听讲,你只管一去。我们尚有些许亲缘关系,你又只是陪着三婶上去的,不怕谁说什么闲话。应家是知道本分的,不会叫你损了闺誉。”周氏将手里两张帖子朝前一推“吃斋菜是中午,你先去嘉毅侯府,待午后再与三婶娘汇合,你觉得呢”

    丰钰有些哭笑不得,周氏的意思,是叫她两边都别得罪。

    站在周氏角度来说,肯这样花心思劝她已很难得。毕竟是她自己的婚事,旁人替她谋了这样好的人家,这样好的儿郎,她自己却拿乔作势百般不愿,换个立场,她都未必会如周氏这般耐心。

    她不免又劝自己,既迟早是嫁,应澜生其实没什么可挑剔的,总不能因人家太好,便疑心人别有所图。

    略略一想,丰钰觉得还该给自己一个机会。她着小环取了洒金笺,上书两行小字,着小环要车送去嘉毅侯府。

    夜深沉。

    嘉毅侯府正院。

    稍间榻旁,一盏光线昏暗的小灯。

    几上一张信笺,已经摊开在那几个时辰。

    安锦南从净室沐浴出来,在屏风后解下腰上的布巾,穿了宽松的袍子,一面用帕子擦发,一面朝稍间走来。本是想去取回未看完的兵书,余光一瞟,又被几上那张信笺吸引了视线。

    他嘴唇紧抿,目光落在信纸上面。

    淡淡的闪金花纹上,客气的拒绝,陌生的署名。

    丰钰。

    安锦南默念了一遍,叹一声,伸手将信取在手中,额前发梢滴滴答答的水珠沁入那字迹中去,暗沉沉模糊了一片。

    安锦南抬手将信揉成团,丢在地上,抬脚踩过,直入东边暖阁。

    隔院屋顶上面,崔宁手里提一只酒壶,才寻个合适的位置坐稳就着壶嘴饮了一口,就听屋下传来一声奇怪的鸟鸣。

    夜里何来禽鸟

    崔宁垂头望去,便见屋檐灯下,安潇潇笑着朝他挥手。崔宁登时一怔,手中酒壶差点滚下瓦顶。

    片刻后,内园矮墙上并坐了两人。

    玄黑鹅黄,一男一女。

    安潇潇不知何时取了酒杯,与他讨要一杯酒喝。

    崔宁面色为难,“姑娘,这”

    安潇潇信手夺来,替自己斟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道“畅快”

    崔宁“”

    姑娘,这酒我刚就着壶嘴喝过来着

    安潇潇手里把玩那杯子,用手肘撞了撞他“因为梳子的事,兄长才罚了你吧”

    崔宁嘿嘿一笑“是属下行事不周。”侯爷吩咐带人之时,语气沉沉,似十分郑重。不由得他不怀疑,那小贩是否十分要紧的罪犯。

    “崔宁,你这回惹恼了兄长,想不想将功赎罪”她秀眉舒展,月色下,笑靥怡人,鹅蛋脸上染了薄薄一层银辉。

    崔宁垂了垂眼,讪笑道“侯爷不喜人在他眼皮底下弄鬼。姑娘,我知你想什么。”

    安潇潇挑了挑眉“我想什么,你知道”

    这话不知怎么,问得崔宁心内似被猫爪挠了一记般。他赶紧仰头喝了好大一口酒,咕咚一声咽下去,才转头重新看向安潇潇,低声道“姑娘是不是以为,侯爷有意那丰家姑娘”

    安潇潇抿唇,只用一双晶亮亮的眼睛望着他,等他说下去。

    崔宁喉咙里一阵躁痛,似给那烈酒灼烧着喉头。他硬着头皮道:“属下亦曾想过,是不是能帮侯爷解些忧烦,丰大姑娘与侯爷旧日相识,又是同乡,侯爷向不喜人家触碰,却不反感这丰大姑娘”

    不单他这么想,就连安潇潇也是这么想的。

    那晚仲秋佳节,小楼之上,她送丰钰出门回来,亲眼撞见兄长立在窗前久久凝视那车马走远。

    其后兄长头痛发作,又是她亲耳听得他口中喃念她的芳名。

    更让她吃惊的是,当丰钰走入侯府,看见他那般不堪模样时的反应。

    她张开手,毫无芥蒂地将他抱住,口中轻哼歌谣,极快地令他安定下来。

    两人紧密相贴,一个面容慈悲,一个神色安详她遥遥看着,从没觉得世上有什么人是这样的默契相衬。

    崔宁似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丰姑娘眼看就要定亲,侯爷不是不知,可侯爷吩咐,再不可提及丰姑娘此人。”

    崔宁咂了咂嘴巴,不无感慨地道“说来也是,侯爷连冷家那娇滴滴的二姑娘都瞧不上,怎会瞧上了宫里出来的姑姑”

    安潇潇斜横他一记“”就这样

    这就能认定兄长对丰姑娘无情

    兄长那人看似精明,其实在感情方面着实有些迟钝。

    细品了一回崔宁话中之意,安潇潇神色多了几缕不屑“在你瞧来,冷二姑娘极好”

    崔宁回忆一番,郑重地点点头。摇头叹息“可惜了。好好的闺女,给她家里人坑得不轻”

    安潇潇抿了抿嘴,觉得和崔宁说不下去了。

    女人才了解女人,男人,呵永远别指望他们分得清那些貌美女子是好是坏。

    安潇潇从墙上跳下,二话不说就往回走。

    崔宁不敢声张,飞速跃下,追上她步子,低声道“姑娘,您来寻我,可是有事”

    安潇潇哼了一声,扬手推他一掌“走开,莫挡了我的路。我本是来瞧你是不是要死了的,结果竟还撞着你偷喝酒,可见二十军棍,着实打得轻了。”

    崔宁嘿嘿一笑,正要说话,安潇潇突然袖子一扬,一根细细的绿色绳子从她袖底翻出。

    崔宁反手一抓,抓住了绳子一头,“姑娘”

    觉出手感不对,不由朝那绳子一瞥,登时绿了脸。

    一条滑滑凉凉的小蛇,正顺着他手腕朝袖内蜿蜒。

    崔宁强大惊失色,手掌松开,欲将蛇甩脱。

    安潇潇心中冷笑,手上抚着另一条小蛇,朝他扬了扬下巴,道“我知你装傻充愣逗我呢。崔宁,你们暗中打探那应荣的事,想做什么我管不着。也不论兄长是不是真的对丰姑娘有意。我只知她是个极好的人,我不想任何人伤她。”

    月色下,崔宁原本情绪多变的脸,忽而瞧来阴沉而模糊。从他面上,依稀辨得出安锦南的影子。一主一仆,相伴十余载,从骨子里头染上了相同的沉郁阴狠。

    崔宁抓住那条小蛇,稳稳递回安潇潇手中。

    他垂下眸子,轻声道“姑娘的意思,属下明白。属下不能替侯爷保证什么,但在属下看来,侯爷绝无伤害丰姑娘之意。”

    他双手抱拳,朝她致礼,足尖一点,自她面前跃上房梁。

    安潇潇仰头朝屋脊看去。

    灰瓦瑞兽,无言沁在皎洁的月色当中。适才还与她并肩饮酒的人,已消失无踪。

    寒风微凉,拂过她单薄的衣袖。

    抬手抚一抚嘴唇,心中又甜又苦。

    她怎不知那酒是他饮过的呢

    只是他们之间,相隔山海,能略拉近距离的,只有这一口水酒罢了。

    因是要入山寺听讲,丰钰没有刻意装扮,穿一身素色衣裙,披了夹棉披风,头上带了两朵蓝色绢花,并一对珍珠钗子,清早先在老夫人的佛堂陪丰老太太诵了回经书,才缓缓步出院子,随丰三太太一路乘车往宏光寺去。

    约莫半个时辰路程,很快便至山下,丰钰下车,应家早有嬷嬷和管事们在候着。远远一丛芳草间,立着含笑的应澜生。

    他亦是素服,银灰色锦缎净面袍子,只袖口衣摆上绣了不惹眼的海草纹。

    他朝她拱手致意,上前恭敬地给丰三太太行礼。

    丰钰面色微红,垂头眺了眼周围的人群。扶着丰三太太的手,小心拾阶而上。

    他缀在后面,一路凝视她背影随她登山。

    堪堪几步石阶,走得她只觉漫长。

    身后那灼热的视线,直似将她盯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