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你是瞧他身份高贵,容貌又俊,假戏真做,对他有了想头吧”冷擎风望着自己手中紧攥的姑娘,瘦弱的身子秋千般在他手下打颤,他一把将她松开,掼到地上,蹲身下来,擒住她的下巴,“你是怕二妹进了门儿,就不能独占了他你是心比天高,也肖想做他的侯夫人” 芍药剧烈地咳嗽、喘息着,她好想,好想伸手捂住他的嘴,求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侍婢虽退到了屋外去,可不代表就听不到什么。即便侯爷看出了端倪,可凭着过去的情分,焉知他就不会回心转意这些年冷家做的混账事还少么一件件,一桩桩,侯爷瞧在眼里,却一件都没与他们计较。说明侯爷还是念旧的。她愿意去求一求,试一试,不求侯爷能放过她自己,至少至少要把大爷摘个干净。 可他芍药仰起脸,痛楚地望向面前的男子。 她自小到大仰慕的英雄,她用十年时光暗恋的男人用冰冷的、仇恨的、轻视的目光看她。他一把甩开她的脸,使她扑倒在地上,用极不屑的口吻啐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做这种春秋大梦” “安锦南肯将你留在身边,看的是我大妹,和我冷家的情面你什么出身什么姿色你特么也配” 发泄完一腔怒火,冷擎风终于平静了少许,适才的惊急、震怒,于此时纷纷化成无边的恐惧。他看一眼在榻上瑟缩着、疑惑不敢出言的冷雪柔,眉头沉了沉,朝她招手“还愣着作甚还不随我快回临城” 冷雪柔哽了哽喉咙,小声地问道“哥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冷擎风本来已经平息的怒火瞬时又被这无知的一问燎起来了“你还有脸问没用的东西还不走” 亏得这些年他们这般疼她宠她,紧着把所有最好的东西堆给她将她娇养长大,谁想竟是个这般没本事的草包 冷雪柔打小就没看过什么人的脸色,除了安锦南,没人敢给她气受,刚才又被安潇潇吓得不轻,情绪本就不稳,听得兄长如此劈头盖脸的骂她,不由又湿了眼眶,啜泣起来,嘟着嘴巴道;“我做错了什么” 冷擎风哪有时间听她哭哭啼啼,上手把人一扯“给我把你不值钱的猫尿憋回去”胡乱揪住她衣袖就往外扯。 芍药匍匐在地,一把抱住冷擎风的腿“大爷,带我走吧带我一起走真不是奴婢坏事大爷,奴婢对您如何,难道您一点感觉都没有么如今事情败露,侯爷必不会容情,大爷带我一起走吧,不要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儿求您了” 冷擎风冷冷一笑,提足一脚踏在芍药胸口,“带你走亏你敢想我这些年都是哄你的、逗你的爷从来没真想过接你回家爷对你半点兴趣都没有,懂吗滚” 他使了十足力气,一脚将她踢翻在地,一手携住冷雪柔,一手就去推门。 外面,月明星稀,清风微冷。 门前阶下,一人黑衣长剑,抱臂而立。 冷雪柔认出来人“崔、崔宁” 崔宁转过脸来,朝二人微微一笑“侯爷有命,冷家人等,暂禁于此,不得擅离。” 冷擎风眉头跳了跳“凭什么我们” “唰”地一声。寒光破空而至,剑芒直指冷擎风颈中。 “对不住,职责所在,还望冷爷莫为难小的。” 四周的窗都敞开着,风不住地灌入进来,吹拂着帘幕,吹开了帐子,露出安锦南极度苍白的脸。 地上摆着几只铜盆,有的装着冷水,有的已然空了。韩mama坐在床沿上,含泪替安锦南解开胸前的衣襟。 安潇潇手指发颤,将浸透冷水的帕子递上。 “mama,兄长刚才清醒时,喊的是谁” 韩mama抽了抽鼻子,将湿透的帕子贴在安锦南肌肤上面,低声道“侯爷喊的,是阿姐。” 安潇潇幽幽一叹“大jiejie她,已经去了有五年了吧兄长他还是放不下” 韩mama刚要答话,安锦南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眸中尽是血丝,透着嗜血残酷的狰狞,翻手一掌,将韩mama推了开去。安潇潇想去帮忙按住他已来不及,只见他霍地从帐中弹起,抱住自己的头部就向床柱撞去。咚的一声,架子床跟着晃了一晃。他垂头又是一撞,额头很快就见了血丝 韩mama顾不上扭痛的腰伤,飞扑上来抱住安锦南的身子,“好阿锦,莫闹,莫闹,莫伤了自己” 听得这声唤,安锦南似乎迟疑了一下。 短暂的失神后,痛楚似乎给了他一丝清明,他太痛了,痛得不想再熬下去 他甩开韩mama,避开安潇潇,退到床侧的屏风之后,抱住自己的头弯低高大的身躯。 他蜷缩在那后面,用非常虚弱的声音道“芷兰” 韩mama疑惑地望向安潇潇,侯爷在说什么 安潇潇眸子一亮,跺了跺脚,飞快地蹿了出去。 “备车备车”她一路扬声下令,“快取我的帖子” 一路疾行,丰钰从没坐过这么快的马车。 今晚的一切实在太荒唐了 白日才猜疑过安锦南是不是又有什么事等着吩咐她做,谁想这一天还没过去,他的命令就来了。 安潇潇深夜造访,要她入侯府为客,这本就无礼至极。更可笑的是,她的家人竟然丝毫不以为意,堆满了笑催促她快去。 他们当真就不怕安锦南藏着什么坏心把她卖了 想至此,丰钰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是了,以她姿色,怕是没人会怀疑安锦南欲对她图谋不轨。便是他真有那心,恐怕这些人还乐不得的要玉成此事,焚香奉果谢祖宗显灵,保佑安锦南瞎了眼,肯把她这个嫁不出的老姑娘收了 胡乱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丰钰好笑得不行,抬眸见安潇潇神色郁郁,自说了几句“对不住、叨扰“”之类的话后就像得了失语症。 丰钰不由又猜测今晚邀她去侯府的意图。 总不会是安锦南想要香囊了。 这么唐突慌乱给人递把柄的事,安锦南不会做。 那还有什么旁的,能叫安潇潇这般六神无主又非得连夜接她出门 待走入冷风四入的屋中,看到满地狼藉和浑身是水、抱头缩在地上的安锦南时,丰钰心中猜想得到了印证。 韩mama乍见丰家大姑娘不经通传就走了进来,眸色凛然一肃,然后不解地看向其后的安潇潇。 安潇潇脸色苍白,有些不安。她朝韩mama点点头,忐忑地盯住丰钰的一举一动。 希望她没有猜错,刚才兄长那低低的一声,在痛楚绝望中透出的一点点脆弱的求助,那两个若有似无、难以辨认清楚的字眼,是“芷兰“”,芷兰姑娘丰钰,对吗 丰钰脸上没有一丝意外或惊讶的表情。 她似乎早已见惯这一室纷乱,和如此无助的安锦南。 她缓步朝他走近。 不言不语,伸出双手,试探地从后,按住他的肩膀。 安锦南身子抖了下,睁开赤红的双目,神色狰狞地回眸。 丰钰嘴里轻轻哼出一节小调,慢慢的,慢慢的用手滑过他的臂膀,一点点的凑近他的脸庞。 韩mama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侯爷在看清来人的一瞬,似乎怔了怔。 丰钰哼着小调,用微凉的指尖拂过他的额角。轻柔得像花瓣划过湖面 安锦南不住打颤的身子几乎一瞬就平静下来。 他轻轻地靠在身后女人的腿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25章 天隆一十八年。夏末秋初。 暴雨数日不歇,听闻太行山下已有民庄被山洪冲垮。 天空被生生豁开一道口子,那雨像是落得永无尽头,要天长地久的滂沱下去。 安锦南只着中衣,头上未戴斗笠,也未打伞,浑身湿透,直挺挺跪在储秀门前。 高大威严的朱漆大门,阻隔生死阴阳的两端。雨落在他面上,像弥补他哭不出的泪。 丰钰撑一把油纸伞,无言立在他身后。 他跪了有多久,她就守有了多久。 雨点砸在地面上,来得太急、太凶猛,远看地面腾起一片氤氲的水雾。 她和他均是一言不发。 一旁宫人撑伞来去,司空见惯般,没人朝他们望上一眼。 他已跪了两天。 无力回天,唯余深深的懊悔和浓重的痛楚,伴随苟存人间的落寞之人,祭奠一点无用的忧思,奉上自欺欺人的对来生的祈愿。 一墙之隔的储秀宫正殿之中,丽嫔才晋淑妃不久,连自己的册封礼都来不及出席,身穿华贵宝衣,佩朝珠凤冠,怀抱册宝如意,苍白枯萎地仰面躺在紫金镶嵌的楠木玄棺之中。 他们都知道。 人死如灯灭。 不存在什么天上有灵,也没什么轮回往生。 凯旋而来,喜悦回京,得到的尽是噩耗。尚要眼睁睁看着这世上他最后一名血亲在面前死去。 而他连眼泪都流不出。 天色渐渐黯淡。丰钰揉揉酸痛的小腿,靠在宫墙上稍稍撑了撑已经麻木的腰。 小伞根本经不过狂风暴雨摧残,连她身上也湿透了,抬手整了整衣摆,再回眸,前面那跪得直挺挺的人不知何时栽倒入水中。 丰钰丢开伞,快速去寻了两个小监过来,合力将安锦南扶回武英殿。 丰钰依律将详情传报上去,皇上来瞧过一回,太医煎了药喂下去,吩咐晚上要加倍细心看顾,免他高烧烧坏了神智。 殿外还有旁的宫人,是后来戚总管从内务府调过来的,因皇帝未曾收回成命,安锦南似乎又不大反感丰钰的侍奉,便仍留她在此。 一开始接了这差事,她其实是有些怨的。盼着他快快好起来,只为能早早回到自己宫里去。 后来,似乎又有些不一样。 传说中脾气古怪的嘉毅侯,出奇的好说话,更衣梳洗能自己处理的绝不劳烦她,两人之间很快达成互不侵扰的默契,她可觑空做她自己的活计,他也不需人时时在前端茶递水。 不能否认,这几日的武英殿生活,比在后宫每日的勾心斗角战战兢兢要轻松许多。 可她仍不敢怠慢。 毕竟是皇亲国戚,宫内宫外无不牵连,生来就在这富贵如云的锦绣堆中,要护住这人上人的位子,少不得心有阴私手染鲜血。 她从不天真地认为,任何人是简单的 胡思乱想的过程中,没注意到他何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