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杨萱心头一惊,忙推门进去,果见杨芷正趴在床上哀哀抽泣,素纹端了盆清水,手足无措地等在旁边。 杨萱使个眼色让素纹出去,走到床前低声问道:“姐,怎么了?” 杨芷没吭声,仍是抱着枕头抽泣。 杨萱再问:“有人欺负姐了吗,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杨芷没好气地道:“我一个姨娘生的庶女,哪敢劳驾嫡出姑娘替我出气?” 杨萱听明白了,想必她在宴会上被人拿身份做了文章。 想一想,开口道:“姐何必跟那些人计较,肯定是她们看着姐漂亮稳住,别的地方压服不住,只能借这个说事儿。” 杨芷抽抽泣泣好半天,终于止住眼泪,杨萱要替她绞帕子,杨芷不让,自己矮身拧了手帕,胡乱地擦两把脸,低声道:“萱萱你别往心里去,我不是针对你。” 杨萱笑道:“我知道,我这么听话懂事,姐当然不会跟我一般见识……姐,这到底怎么回事?” 杨芷叹一声,“是我命不好,没有托生到正头太太肚子里,竟被个脑满肠肥的人看不起。” 却原来杨芷得了王姨娘教导,一门心思想巴结上有富贵亲戚的。 正好今天杨美也在,杨芷便主动过去跟她说话,谁知不等靠近,杨美已挺直了腰杆趾高气扬地说:“你就是杨学士家中那位庶女?” 杨芷听着别扭,可本着交好的心思不愿发作,便道:“是,不过因为幼时身体不好,一直跟在太太跟前长大。我今年十二,不知道该称呼你jiejie还是meimei?” 杨美挑牲口一般上下打量她几眼,“不用跟我套近乎,我娘说了,庶女都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绝不会给我二哥娶个庶女回去。” 杨芷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原来并非杨美来说亲,而是杨太太带着她来挑儿媳妇。 而其他人都远远躲着杨美,没准儿就是怕沾上杨家,换来这种羞辱的话? 杨芷后悔莫及,等到出门瞧见杨美二哥,更觉羞愧。 杨二哥五短身材,体型肥胖,相貌跟杨美极其相似,都是一张圆盘大脸眯缝小眼,身上穿紫红色蜀锦长袍,肥胖的腰间别着五六只荷包。 就这么个人,竟然还瞧不上她看,嫌弃她是个庶女。 若是给别家姑娘知道,她哪里还有脸面见人? 当着辛氏的面儿,杨芷死死憋住没哭,可等回到玉兰院,那股羞辱涌上来,竟是完全控制不住。 杨萱温言劝道:“别哭了,又不是姐的错,以后别理她,宁可自己一个人也好过跟那种人在一起。” “谁说不是?”杨芷捏着帕子点点眼窝,“反正今年我是不打算再出门了,等明年再说,到时候萱萱陪我去。” 杨萱含笑答应,“行,我陪借去。如果见到杨美,我让她好看。” 杨芷终于启唇笑了。 毫无疑问,这次相看又没有结果。 杨芷也铁了心再不出门,也不往西跨院里去,倒是陪着杨萱一道抄了两遍女四书,两人又商议着给辛媛准备了生辰贺礼,十月二十三那天打发婆子送了过去。 辛媛回信道谢,还应允等解禁那天请两人前去做客。 谁知冬月初九那天,杨家却来了位不速之客,说是来提亲…… 第54章 辛氏打发文竹叫了杨萱与杨芷一道过去。 来人是位三十四五岁的中年妇人, 穿件银红色满池娇缎面褙子,鹅蛋脸,肤色挺白净, 两道细长的柳叶眉,看上去非常和善。 辛氏笑着介绍, “这是范家三太太, 你们该称伯母, ”又对范太太说:“大的是阿芷, 开春就满十三了, 小的是阿萱,九月里刚过了十一岁生日。” 杨芷心里很受用, 辛氏每每在介绍她时, 从不在言语上论及嫡庶,就好像两人都是她嫡出的女儿一般。 两人齐齐屈膝行礼。 范太太一手拉一个将两人拉起来, 打量完杨芷又打量杨萱,不住嘴地夸赞, “真是漂亮,姐妹花似的,又水灵又大方。我还是七八年前见过她们,那会儿才一丁点高, 转眼间就长成大姑娘了。”说着从腕间撸下两只手镯,分别套在两人手上。 杨萱推辞不受。 范太太道:“伯母给的见面礼, 客气什么?吕梁人远地偏, 真是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但往来客商不少。这是祁连山产的酒泉玉,名气不大,戴着倒不难看。酒泉玉有白色、蓝色、绿色还有杂色,姑娘家戴白色太素,杂色不好看,特意挑了这两只。” 杨芷那只是翠碧的绿色,杨萱那只则是清湛的蓝色,衬着她白嫩的手腕,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辛氏笑道:“伯母赏的,就收下吧。” 杨芷与杨萱再度行礼道谢。 范太太笑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戴着玩,以后伯母发达了给你们买更好的。” 辛氏大笑,对杨芷姐妹道:“你们赶紧巴望着范家伯母发达。” 杨芷抿嘴笑道:“东西贵不贵重是其次,伯母的心意才是最难得。” 范太太着意地打量杨芷两眼,拉着她的手问:“真是个会体贴人的好孩子,平常闲着喜欢做什么,都读些什么书?” 杨芷经常出门,这种问话都答过无数次了,当即开口道:“每日里就只做些针线活儿,现今弟弟长得快,春天里缝的袄子等不到秋天就小了,得紧赶着做。再有就是抄点经书,等去庙里的时候发散出去,也是功德一件。” 范太太连连点头,又看向杨萱。 杨萱脆生生地说:“我跟姐一样,做针线、看书还有弹琴。” 范太太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姑娘家也就这几年的好时光,真等到嫁了人,哪里还有空闲看书弹琴?” 又略略叙过几句,杨芷看出辛氏与范太太尚有事情要谈,识趣地拉着杨萱的手告退。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范太太艳羡不已,“真是一对姐妹花,带出去多让人眼热。我就喜欢个闺女,可偏偏生的都是皮小子。” 辛氏有了杨桂,也就不在意别人说儿子,笑着开口道:“那是你没见到两人淘气的时候,这当着客人的面儿,总得装上一时半会的……说起来还是儿子好,能一直守在跟前,闺女养大了也不知道嫁到哪里去,更让人cao心。” “可不是?”范太太趁势道,“如果能嫁在近处,可别往远处去。我今儿来一是感谢杨大人对阿诚费心指点,二来也就是因为此事。早些年公爹就写信夸咱家姑娘既有才又有貌,性情更是一等一的好。只因为孩子们岁数小,而且我们远在山西不能当面求娶,总显得不尊重。今年我家老爷任期满了三年,腊月就要回京述职,特地嘱咐我一定把孩子的亲事定下来……您觉得我家那臭小子还有哪里不当意,回去我就让他改。” 辛氏忍俊不禁,“三嫂真会说笑。” 范太太正色道:“不是说笑,真的是家里一老一小把二姑娘夸得天上有地下没的,适才我也瞧见了,不说相貌,单就是这份大度,比起……那些年岁大的也不遑多让。我家阿诚也非口尖牙利之人,两人肯定能合得来。” 辛氏暗叹声。 范太太当真是个聪明人,杨芷适才的确有些过于表现自己了。 若不然,范诚跟杨芷的年龄倒正合适,也免得她再四处奔波。 可能,杨芷命里就是亲事不顺吧。 辛氏摇摇头,笑道:“阿萱年纪小,我还真没往她身上想。” 范太太道:“日子不经过,这一年一年快着呢,我总想着才忙完年没多久,看看,这不又快到腊月了?” 辛氏赞同地点头,日子过得的确快,她生杨桂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这才多久,杨桂已经满地跑了。 范太太又道:“我今儿来也不是马上就能把亲事定下来。古话说得好,一家有女百家求,如果我有这么个漂亮闺女,定然是睁大眼睛仔细地挑。我是想,以后上门求亲的人肯定不少,要是别人上门,您呀别着急应,先看看,能不能比得过我们阿诚的人才。” 听范太太说得有趣又这样实诚,辛氏不由启唇笑道:“阿诚的确是个好孩子,不过孩子们的亲事我一人也不能做主,总得跟老爷好生商量之后才能决定。” 范太太目的已经达到,笑吟吟地道声好,告辞离开。 范太太前脚出了杨家大门,王姨娘后脚就将杨芷叫到了西跨院,悄声问道:“范太太是不是来提亲的?” 杨芷奇道:“姨娘怎么知道范太太来过?” 王姨娘“哼”一声,“我怎会不知道?你还没出生呢,我就开始打点看守二门的王婆子,这十几年过去,少说也搭进去百八十两银子。你当我真是窝在这跨院里诸事不问?我还还不都为了你?” 杨芷默默地看向她,不经意瞧见鬓角处有一根白发。 其实王姨娘比辛氏还小两岁,可看上去气色明显不如辛氏,整个人的气度也不如辛氏敞亮。 过了数息,杨芷才道:“范太太只说感谢爹爹教导范三哥,又提起范家三叔年底回京述职,如果能留京的话,两家要多走动。” 王姨娘拍一下脑门,自嘲道:“我也是糊涂了,当着你们的面儿,她定然不会说……这镯子是她给的见面礼?” 杨芷答应声,将镯子褪下来,递给王姨娘,“说是酒泉玉,萱萱得了只蓝色的,我得了这只绿的。” “看着光泽不错,”王姨娘对着窗口仔细端详片刻,又倒来一碗水,把镯子放进去。 整碗水立刻变成绿汪汪一片,甚是好看。 王姨娘满意地说:“是样好东西,对了,那个范诚来过好几回,你觉得他相貌如何?” 杨芷想了想,开口道:“我就只见过他一次,记不太清楚了,当时也没好意思细看,感觉应该挺周正……范太太相貌就不差。” 王姨娘思量会儿,道:“如此说来范家还真不错。范先生三个儿子都当官,我记得三四年前他家老大就在广信府任知府,不知道范家老三在吕梁任什么职务?” 杨芷茫然地摇摇头。 王姨娘并不指望从她嘴里知道答案,续道:“能进京述职,怎么也是个从五品的官员,如果是六七品的小官,根本没资格进京。这样看的话,范家比头前的张家可好多了,一家子当官,而且老大至少是个三品四品的大员,稍微拉扯一把就能起来。” 杨芷苦笑道:“姨娘觉得好有什么用,得范家有这份心才行,还得征得母亲同意。” 王姨娘白她一眼,“你就死心眼,等范三爷回来,你爹少不得去拜访,随口透个话儿就成。咱们杨家跟范家是老交情,若能结成亲家有什么不好?你爹一准儿是同意的,哪天我寻个机会给你爹说一声。” “还是别去了,”杨芷劝道,“上次爹不是说这种事情都是母亲做主?去求父亲不如跟母亲说。” 王姨娘沉下脸,“你懂什么?我又不是专程说这事儿,我还另有别的事情,只不过顺道提一句。” 杨芷看着王姨娘笃定的笑容,没有作声。 只是还不等王姨娘找到合适的机会,辛氏已经将范太太的来意告诉了杨修文。 杨修文满口答应了,“阿诚为人忠厚,学问做得扎实,必然能考中功名,届时请范大哥稍微拉扯,我再暗里使使劲儿,前程定然不差。” 男人跟女人的关注点截然不同。 辛氏道:“我是觉得两家离得近,知根知底的,范三嫂又是个通透的,相处起来容易……就是阿萱太小了,我舍不得她。” 杨修文了解地笑笑,“又不是现在就嫁过去,她跟阿芷都得等到及笄,就是留到十六岁也行。” “唉——”辛氏重重叹一声,“养闺女有什么好,早晚别人家的人,不合算啊。” 此时北风正呼啸,吹得窗户纸哗啦啦作响,清浅的月光将院子里桂花树的枝桠投映在糊窗纸上,如同怪兽般张牙舞爪。 屋内却是安静闲适。 烛台安放在炕桌上发出温暖的光,墙角高几上的香炉正袅袅冒着白烟,有暗香入鼻。 辛氏手里拿着做了一半的袜子,缝几针就抬起头叹两声。 烛光照在她脸上,有种令人心折的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