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节
姜玉姝欣然说:“好!我正是这样想的。” “但在那之前,”郭弘磊歉意道:“我顾不上家,也顾不上你和孩子们——” “咳。”姜玉姝尴尬打断,“惭愧,我、我现在也顾不上家啊。” 郭弘磊笑了笑,“你不受军规约束,虽然相距甚远,但仍可打理家务。看,家里不是把晓嫣送来了吗?” 一聊起女儿,姜玉姝就犯愁,“唉,嫣儿的身子骨不结实,我真希望能留下管御医。” “不行,这不合规矩。” 郭弘磊叹道:“管老目前在服刑,我特地禀明将军,才能带他出来行医,明早必须带他回营。孩子先按方服药,过阵子再请大夫诊一次脉。” “嗯。”姜玉姝无可奈何。 郭弘磊搂紧她,拉高被子盖住两人,安慰道:“管老说了,晓嫣的病不算特别严重,早晚会康复的。别愁了,睡。” “但愿如此。” 接连几宿没睡好,姜玉姝倦意浓重,手握银质腰牌,沉沉入眠。 半个月后·清晨 十月中旬,秋深露重,边塞草木凋零,寒风一刮,漫山遍野枯黄落叶纷飞。 后衙,姜玉姝饭毕,出门前惯例探望女儿。 她迈进房门,绕过屏风定睛一望: 婴儿趴在榻上,双手抱着一个布老虎,张嘴就啃。 “吃不得!”奶娘和丫鬟合力阻止,哄道: “快松嘴,这个不能吃。” “唉,刚才的粥你怎么不多喝两口?” 姜玉姝靠近,接腔答:“没准儿她觉得布老虎比较好吃。” “夫人来了,您坐。”奶娘忙让开位置,提醒道:“姑娘快抬头,瞧瞧,谁来啦?” 布老虎被拿走,郭晓嫣懵懂抬头,杏眼黑白分明,眼神清澈明亮,微微张嘴,流口水。 姜玉姝忍俊不禁,抽出帕子替女儿擦口水,无奈絮叨:“娘不得已才天天早起,你个小婴儿也天天早起?醒了又不乖乖吃饭,总是挑食,每天吃的饭不知道有没有喝的药多,肚子就不饿吗?” “比起以前,最近算是吃得挺多了。”奶娘愉快说:“姑娘的病已经好了,胳膊腿儿有劲,能自己翻身,不像以前,需要大人帮一把。” “啊啊?”婴儿嗒嗒嘴,好奇于母亲官袍胸前的繁复补子,右手动了动,意欲探索。岂料,她手一动,身体便一歪,稳不住了,眼看要倒—— “小心!”姜玉姝忙抱起女儿,端详其稀疏泛黄的头发,蹙眉问:“这孩子,头发越来越少了,看,秃了一大片,该不会……掉光?” 众仆忍笑答:“胎发而已,掉了会重新长出来的。” “有些孩子边掉边长,有些孩子掉完了再长,总之,一定会长出来的!” 姜玉姝把孩子放回床上,“我是担心她头发稀疏。等将来长大了,难以梳发髻,也不方便佩戴首饰,到时怎么爱美呀?” 郭晓嫣尚不懂得爱美,仰躺,津津有味地吮吸手指,自得其乐。 “无妨,多喝芝麻糊就行了!” “对!多吃黑芝麻,头发应该会变得乌黑浓密。” 姜玉姝笑道:“等孩子长大些,可以试一试。”她起身,摸摸女儿脑袋,叮嘱道:“娘要办事去了,你乖乖在家待着!” 与此同时·黄府 黄一淳乃图宁县丞,作为知县副手,上任当天便分到了后衙几间厢房。但他只住了两个月,便以“修缮动静嘈杂,无法入眠”为由,置办一所小宅子,带领妻儿搬离后衙。 此刻,天光大亮,往日他早已在衙门了,今天却至今没出门。 “唉。” “唉!”黄一淳官袍笔挺,却愁眉不展,肩背耷拉,低头盯着手中的一封信,迟疑不决。 下一瞬,房门突然被推开,黄妻纳闷问:“老爷?” “今天不是休沐的日子?你怎么还没出门——” 黄一淳如梦惊醒,火速藏起皱巴巴的信,不悦道:“突然推门,吓我一跳,下次好歹先打个招呼!” 黄妻讪讪表示:“我听见下人禀告,说你一直待在书房,我既怕你误了时辰,又怕你身体不适,所以——” “妇道人家,一天到晚胡思乱想!”官袍袖子宽大,黄一淳悄悄捏紧袖筒里的信,板着脸问:“儿子们呢?可老实了?” “老实了!”黄妻点头如捣蒜,“孩子岂敢不遵从父亲的训导呢?我刚才又严厉训了他们一顿、吩咐他们用功读书,绝不准偷偷外出。” 黄一淳嘱咐:“哼,两个臭小子,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不懂得人心险恶,你务必看紧他们。” 黄妻连连颔首,心有余悸,“昨天他们偷溜出去逛街,迷路半天,吓得我以为儿子被拐子骗走了,唉,几乎被吓死!” 黄一淳有感而发,长叹息,“图宁这地方,乱呐。” 他站着沉思半晌,袖筒里的旧信越捏越紧,猛地下定决心,咬牙说:“时候不早,我该上衙门了。” “哎,慢些。”黄妻送丈夫出门,贤惠说:“今天风大,愈发冷了,我把冬衣交给车夫了,老爷若是觉得冷,随时添衣。” “知道了。” 黄一淳疾步快走,行至庭院时,倏然停下脚步,扭头望着妻子,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他捏紧旧信,再度咬咬牙,头也不回,匆匆赶向县衙—— 作者有话要说: 双十一过去了,双十二还远吗?【远目】 第217章 暗潮涌动 秋风萧瑟, 县丞的马车停在衙门外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吁!”车夫扭头禀告:“老爷, 到了。” 闭目沉思的黄一淳睁开眼睛,慢慢下车,原地出了会儿神,匆匆迈进县衙高门槛,径直走向议事厅。 当他站在厅外示意衙役通报时,恰听见知县扬声问: “秋收税粮, 乃本县重中之重的大事, 该安排的都安排下去了,各位若有疑虑, 尽早提出来, 一同商量着解决。否则, 本官就当你们没有疑虑,只等着听圆满收税的好消息、等着看最终的账册!” “各位可有异议?” 众小吏纷纷摇头,“没有!” “卑职明白了,一切谨遵大人吩咐。” “县尊安排得非常妥当, 卑职佩服。” 这时, 衙役禀告:“县尊,黄县丞求见。” 姜玉姝诧异看了看天色, 平和道:“有请。” 少顷,黄一淳迈进议事厅,拱手施礼,歉意解释道:“实在抱歉!下官家中出了点儿事, 今天来迟了,请大人责罚。” 姜玉姝逐渐了解副手的性格,丝毫未动怒,关切问:“众所皆知,县丞兢兢业业,一向是早到晚退的,迟到必有缘故。不知你的家事解决了没有?倘若紧急,不妨先回去处理了,官府规矩固然应该遵守,但并不是不讲情理。” 黄一淳暗暗愧疚,感激答:“多谢县尊体谅,下官已经处理好了家事,不妨碍办公。眼下催收秋季税粮,衙门正忙碌,下官绝不敢疏忽懒怠。” 姜玉姝温和道:“解决了就好。你坐。” “谢大人。”黄一淳落座知县下手。 “县丞想必是为了令郎?”主簿闻希满脸关切,扭身问:“令郎昨儿受了惊吓,不知要不要紧?” 姜玉姝一怔,为人母者下意识问:“令郎怎么了?” 黄一淳扯开嘴角,勉强微笑了笑,“多谢二位关心,犬子只是受了些惊吓,哭了几场而已,不要紧。” “哦,这就好,这就好!”议事大半个时辰,到了茶歇的时候。闻希端着茶杯,开始闲聊,代为告知:“唉,县尊有所不知,昨天傍晚,县丞的两个儿子外出玩耍,不慎迷路了,吓得家人四处找。卑职碰巧遇见了,岂能袖手旁观?急忙帮着一起找,幸亏很快找着了,不然得报官。” 姜玉姝纳闷问:“外出没有大人陪伴吗?” “犬子大的九岁、小的七岁,年幼无知,贪玩,未经长辈允许,悄悄上街游逛,幸亏老天保佑,才没被拐子骗走。”黄一淳后怕叹息,“吓得拙妻哭了半天,气得下官严厉教训了他们几顿!” 姜玉姝有三个孩子,一听见“拐子”,既痛恨又害怕,赞同说:“小孩子不懂事,又缺乏自保能力,为了让他们长记性,适当教训教训是必须的。” “对,不教训不行。”黄一淳惯常正襟危坐。那份皱巴巴的旧信,一直装在他袖筒里,时不时捏一捏——仿佛揣了把尖刀,令其如坐针毡,悬心吊胆,生怕尖刀没捅死敌人,反而捅死自己。 闲聊片刻,喝了杯茶,继续商谈公务。 姜玉姝语重心长,严肃道:“忙妥秋收、算清全年税粮账,年底大家才能安心过年,否则谁也别想踏实休假。目前,代耕新令已经颁布一个多月,负责登记土地和人口的差役们,月初便开始核查各乡镇村庄,现在已经查了一半地方。” 她眸光冷静,缓缓扫视下属,“根据上交的档册,我叫人粗略一算,然后对比户部发下的旧册,果然发现对不上。部分村庄,大片大片的良田,被人以‘借耕’的名义种满庄稼,但翻翻图宁往年档册,既没有登记相关借耕人的姓名,也没有收到一石税粮。据你们看,这是怎么回事?” “这……” “咳。” 百废待兴的图宁,暗潮涌动,众下属霎时不自在了,不约而同低头,鸦雀无声。 最终,仍是县丞躲不过去。黄一淳清了清嗓音,含糊答:“想来是因为、因为……前几年,事多人少,而且,大部分人手被孙知县派去监督挖河道了,县衙有心无力,左支右绌,出了纰漏,不慎被贪婪小人钻了空子,未能完整登记田地。惭愧,真是惭愧。” 李启恭作为典史,只在商议邢狱缉捕时才开腔,余下喝茶旁听,谨言慎行。 但闻希作为主簿,却不能不吭声。他早有准备,正气凛然道:“居然有人敢欺瞒官府、拒绝交税?够大胆的!依卑职看,干脆趁机彻查,揪出相关刁民,审清数目,罚他补交三倍的税粮,以儆效尤!” “严惩不贷,”李启恭接腔,“看今后谁还敢不老实。” 其余人纷纷附和,“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占官府的便宜?简直无法无天,很应该整治一番。” 万万没想到?姜玉姝暗忖:你们分明心知肚明,个个装作不知情。至于具体是收了“偷税漏税刁民”的孝敬,或自己便是主谋,有待调查。 她面不改色,点了点头,正色道:“嗯,各位言之有理。既然发现了,官府总不能装作没发现,放过偷税漏税者,便是对遵纪守法者不公,所以,不得不罚。” 李启恭郎舅俩内心“咯噔”一下,顿感不安。 黄一淳眼欲言又止。 姜玉姝高坐上首,把下属各色神态尽收眼底,凝重说:“偷税漏税的罪魁祸首固然该罚,但此事牵连甚广,其中受雇的穷苦村民多半不知情,村民老实种地,按规定分得三成粮食,他们是无辜的。官府若想揪出主谋,必须排查受雇村民,不知得审问多少人?” “难以估算。”黄一淳不赞同地摇头,提醒道:“老百姓往往害怕和官府打交道,突然大量传讯村民,可能会引发全县恐慌。” 姜玉姝叹了口气,“我正是考虑到图宁的安稳,才决定换另一种方式追究。” “那,您认为应该以何种方式追究才稳妥?”闻希面色如常,实际紧张悬着心。 姜玉姝早有打算,威严答:“我考虑许久,不如这样:此次秋收,明面上不追究,严格按照‘代耕令’的规定,向相关借耕人收取税粮,少一罚十。然后,罚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