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节
姜玉姝大惊失色,“什么?” “死、死胎?”郭弘哲与郭弘轩瞠目结舌。 王氏面无表情,“天意。野种,该死。” 郭弘磊眉头紧皱,不悦地质问:“那边出了事,你怎么现在才回来禀报?” 丫鬟胆怯望了王氏一眼,支支吾吾。 王氏语调平平,“她清早禀告的,我做主,给了些老参,叫她带回去。仁至义尽了。” 郭弘磊欲言又止,姜玉姝倾身问:“你慌慌张张,莫非还有别的事情?” “还有一件事。”丫鬟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嗫嚅告知:“她发现是死胎,伤心大哭,咳,血、血一直止不住,稳婆没辙,方大夫也没辙,奴婢们更加没辙……稳婆含含糊糊,但方大夫明说了:情况危急,恐怕撑不过去。” “所以,她吩咐奴婢回府,转告老夫人和二爷:临死之前,想见儿子最后一面,求您们成全。” 小辈尚未开腔,王氏断然拒绝:“休想!” “她做丑事的时候,彻底把煜儿抛在脑后,现在才想起儿子?晚了!” 第188章 死不瞑目 乍闻噩耗, 厅内众人始料未及,面面相觑。 姜玉姝回神, 不假思索, 脱口说:“这是两件事,不宜混为一谈。表姐虽然犯了错, 但煜儿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的, 而且用心抚养了七八年, 功不可没。” “母亲的生育之恩, 加上教导之恩,堪称‘恩重如山’。”姜玉姝自己也做了母亲,将心比心,正色提醒道:“依我看,应该让煜儿去见表姐最后一面。否则,岂不是无意中致使煜儿变成不孝子?” “这……”王氏眼眶泛红,迟疑不决, “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现在奄奄一息, 煜儿突然看见,肯定会害怕的,到时该怎么对孩子解释?” 郭弘磊迅速下定决心, 站起答:“无妨,我会想办法!毕竟是亲娘,如果不准孩子探望,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王氏愁眉紧锁, 恨铁不成钢之余,六神无主,“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郭弘磊雷厉风行,“我马上送煜儿出城一趟,看望看望,就算尽了孝心了。”旋即,他吩咐道:“立刻备马,备车!” “是。”老管家领命退下。 姜玉姝起身,匆匆说:“我去把煜儿带来。” “快点儿。”郭弘磊低声道:“晚了恐怕赶不上。” “我明白。”姜玉姝疾步离开。 须臾,她先吩咐奶妈带领郭煜去府门口等候,紧接着回房,打开箱子,飞快用帕子包了几根人参。 翠梅小心翼翼问:“给大夫人的吗?” “嗯,都说人参能续命,姑且试一试,让她母子俩多说几句话。” “大夫人真糊涂,被骗得这么惨,名誉尽毁。” 姜玉姝把帕子塞给心腹,“收着,待会儿交给她的丫鬟,熬参汤。走。” 翠梅尾随,忌惮唾骂:“骗财骗色的骗子,卑鄙下作,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姜玉姝叹了口气,“表姐脾气大,对孩子没什么耐心,但也没坏心,面对不喜欢的,顶多不理睬,从未见她恶意欺凌儿童。我经常外出,把烨儿留在家里,平日或多或少,幸得她关照,单冲这一点,我也得去探望。” “咳,譬如,宝珠姑娘……大夫人很少理睬她。”翠梅耳语嘀咕。 “恨屋及乌而已。快走!” 一个时辰后·县郊 郭弘磊骑马,率领一队随从并两辆马车。 前一辆,姜玉姝带着侄子,以及翠梅;后一辆,是郭弘哲与郭弘轩。 十几盏灯笼摇摇晃晃,车夫们全神贯注,把鞭子抽得“噼啪~”响,马不停蹄地奔向王巧珍。 车内,郭煜第无数次掀开窗帘,眼巴巴的,“天都黑了,还没到吗?” 姜玉姝安抚答:“快了,别急,很快就到了。” “我娘究竟得了什么病?病得很厉害吗?”郭煜忐忑不安。 姜玉姝依计行事,含糊告知:“她年初时着了凉,病情反反复复,至今未痊愈……有些严重。” “唉,我知道,她外出上香时受寒,不小心着了凉。”八岁的男孩唉声叹气,抱怨道:“那时,我劝了好几次,劝她等天暖了再烧香拜佛,可她不听,非要去,而且不肯带我出门玩玩。瞧,不听劝,生病了,看她以后还敢不敢!” 姜玉姝和翠梅对视一眼,无言以对,拉他说:“坐下,坐稳了,仔细颠簸时摔一跤。” “哦。”郭煜只得落座,眼睛时而盯着窗,时而盯着门,干焦急。 不久 郭弘磊“吁”地勒马,利索翻身下马,“到了!” 其余车马纷纷停下,郭煜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下车,一溜烟跑向郭弘磊,“二叔,我娘在哪儿?” 郭弘磊握住侄子肩膀,招呼亲人,“走,去见见大嫂。” 姜玉姝等人会意,在郭煜面前,仍尊王巧珍为“嫂子”。 少顷,一行人踏进一所僻静农家小院,刚进门,门房便落闩,闲杂人等一概禁入。 仆妇毕恭毕敬,引领众人迈进一间厢房,姜玉姝粗略打量: 干净,整洁,炎夏夜里,桌上、榻旁共放置三个香炉,浓郁的香气掩盖了血腥气。 为了避免吓着儿子,王巧珍换了干净衣裳,新梳发髻,涂抹脂粉,盖着被子,半躺半坐,除了布满血丝的眼睛之外,看不出病容。 郭煜飞奔,大喊:“娘!” 王巧珍一看见儿子,喜笑颜开,激动呼唤: “煜儿!菩萨保佑,娘等到你了。” “快,快过来。”病人极度虚弱,中气不足,嗓音微弱。 郭煜扑到榻前,顺势跪在脚踏上,凑近,担忧问:“娘,你又病了,怎么不回家休养?这个地方太偏僻啦,我坐了好久的车,颠簸得腰酸背痛。” “小孩子哪儿来的腰?娘在此处,还有事要办,暂时不能回家。”王巧珍扫视一圈,“你祖母呢?” 郭煜答:“老祖宗上了年纪,禁不起颠簸,吩咐我来探望。” “……好。” 王巧珍黯然神伤,失望之余,定睛端详儿子,心酸苦涩,满腔的懊悔、愧疚、自责……她泪水盈眶,竭力抬起瘦得皮包骨的手,抚摸儿子脸颊,哽咽嘱咐:“听着,从今往后,你一定要听祖母的话,也要遵从叔叔婶婶们的教导,用功读书,才有可能金榜题名,努力给郭家争光,给自己挣个前程。记住了吗?” 诸如此类的告诫、训责,郭煜听了几百遍,早已厌烦,常常左耳进右耳出,甚至当做耳边风。但这次,他凝视泪涟涟的病弱母亲,手足无措,点头如捣蒜,讷讷答:“记住了!我记住了!” “娘,别哭了,我以后会认真读书的,努力考取功名,让长辈们高兴高兴。” 王巧珍扑哧一笑,泪如雨下,喘了喘,“傻孩子!考功名,不只是为了让长辈高兴,更重要的是,让你成为、成为有出息的人。” “行。嗳,您希望我像二叔?还是像三叔?”童言无忌,郭煜挠挠头,稚气十足。 王巧珍会意,语重心长,叮嘱道:“你二叔骁勇善战,是保家卫国的英雄豪杰;你三叔饱读诗书,是才华出众的文雅才子。你呀,笨手笨脚,压根不是征战沙场的料,认真读书,迟早会有出息的。” “啊?” “我笨手笨脚?”郭煜颇不服气,却妥协道:“行行行!娘,别哭了,我听话,会认真读书的。” 脂粉能掩盖灰败脸色,却无法挽留性命。王巧珍虚汗涔涔,喘息不止,悔恨交加,含泪问:“娘脾气不好,嫌你淘气,时常责骂,甚至打过你几次……你恨不恨娘?” 郭煜果断摇头,“不恨!”他讪讪告知:“咳,其实,有时候我是故意的,故意捣乱,逗你陪我玩儿,反正你也追不上我,嘿嘿嘿。” 王巧珍怔怔失神,注视儿子傻乐的模样,心如刀绞,竭力克制,“捣蛋鬼,今后,务必乖一些,不许惹长辈生气,少给家里添麻烦。” “哦。”郭煜抬袖为母亲擦泪,“唉,不要哭了,看,眼睛都肿了。病得很疼吗?大夫开的药方,不见效吗?” 王巧珍意欲回答,却一口气喘不上来,梗得仰脖,翻白眼,脖颈青筋凸显。 “娘?娘?你怎么啦?”郭煜霎时被吓坏了,惊恐万状。 姜玉姝等人旁观半晌,任由母子俩交谈。此刻,郭弘磊使了个眼神,郭弘轩忙一把抱走侄子,嚷道:“大夫呢?快传大夫!煜儿,让开,别妨碍大夫救人。” “奶妈呢?把孩子带出去等候。” “哎,是!”奶妈胡乱擦了擦眼泪,连哄带骗,把郭煜带走了。 府医方胜,提着药箱火速赶到,使出浑身解数,硬是又吊住了病人的气息,连声催促:“参汤呢?快端来,喂她喝。” “来了来了!”翠梅端着托盘,与王巧珍的心腹侍女萍儿、小梅一道,慌慌张张,合力喂病人喝下一碗独参汤。 救治一刻钟,王巧珍睁开眼睛,缓缓扫视众人,未语泪先流,沮丧说:“多谢,多谢你们,还愿意来看我。” “我该死,愧对耀哥,愧对煜儿,愧对你们,更加愧对婆婆……老夫人疼了我十几年,我却令她伤心至极,简直罪该万死。” 征战数载,郭弘磊见惯了死亡,观察眼神,便知表姐已是弥留之际。他委实不知该说些什么,劝道:“歇着,别劳心费神。” 丫鬟搬了个圆凳,姜玉姝坐在榻前,内心滋味难言,“你先好生休养,其它的,等康复了再处理,不急。” “别安慰了,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王巧珍咬牙,挣扎着动弹,却连掀开薄被的力气都没有。 姜玉姝下意识按住她,“你、你想做什么?” “给你磕头道歉。” 姜玉姝吃了一惊,“胡说什么?快躺下!” “我气量狭小,刻薄,仗着婆婆疼爱,明里暗里针对你,老是冷嘲热讽……我错了,所以遭了报应。”王巧珍泣不成声,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诚恳哀求: “玉姝meimei,你大人有大量,能不能原谅我?” 炎夏,姜玉姝却被嫂子的手冰冷得一哆嗦,叹道:“你我之间,并无深仇大恨,偶有分歧,仅是为了芝麻蒜皮的家务事而已。放心,我没记仇,拌拌嘴,气消了就撂开了。” “好,好。”王巧珍如蒙大赦,“嗬嗬~”喘息,“那,我死后,你能不能帮忙照顾、照顾煜儿?” 姜玉姝毫不犹豫,“当然!” “这是应该的。”郭弘磊接腔,郑重其事,承诺道:“你放心,我一定尽力督促煜儿成才,助他成家立业。” “好,好。”王巧珍如释重负,慢慢闭上眼睛,喃喃说:“三叔和四叔平日在家,要多管教煜儿,他若是淘气,该骂便骂,该打便打,不严不能成才。” 郭弘哲和郭弘轩赶忙靠近,红着眼睛答应,“我们明白。” 随后,王巧珍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鸦默雀静,一室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