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阴影

    叶风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年，有些不解。他下棋将近二十年，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对手。有些人紧张，有些人傲慢，有些人淡定，有些人随意。可像赵自强这样的，坐在自己对面，但是目光神游远方，还在发呆的对手，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请猜先。”

    裁判也发现了问题，他轻轻敲敲棋盘，把赵自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少年把思维从和薛舞的那个赌中抽出来，冲裁判抱歉一笑，又冲叶风点点头。叶风看他回神，虽然好奇，也不好问他到底在想什么，伸手抓了一把棋子，示意赵自强猜先。赵自强猜了单数，执黑先行。

    和往常一样，赵自强的开局来自于《经典名局3000局》，不过，不知是出于有意还是无意，他选择了两年前，叶风和朴智恒在宋高对抗赛上的第二盘棋，那一盘，也是叶风的山巅之战，从落后到反超，整整六个小时，叶风向世人们证明了，大宋还是有可以与顶尖棋手一战的棋手。

    只不过，那一局棋，叶风执白，朴智恒执黑。而这一局棋，叶风仍然执白，执黑者，变成了赵自强。

    对局的开始，叶风并没有发现赵自强走了一套自己曾经下过的对局。但是双方落子十几手之后，他就发现了端倪。虽然有两手棋在细节上的处理不一样，但是赵自强明显是照着两年前的朴智恒走的。

    他到底想干什么？照着曾经的棋谱走棋？在棋谱的创造人面前？

    他想羞辱我？

    叶风轻轻摇头，他知道自己想多了。对这个少年成长的过程，他研究过。少年虽然高调，但是性格不错，据说家里经济压力很大，很缺钱。在叶风看来，这也是他不得已高调、成为网红的原因之一。不过，这并不能成为叶风放他一马的理由。更何况，他这次来参加比赛，十成十都是为了他。

    赵自强还在落子，下到二十多步，棋盘已经不是当年那局棋的模样。不过他并不在意，通过他最熟悉的方法，他保持着局地的均势，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的力量，不多进攻，更注重防守。叶风则和之前和赵自强对战的对手一样，一开始就打全局、走类宇宙流。过去一段时间赵自强的棋谱已经证明，和这个小天才在开局时候对攻，往往都不会有好结果。

    时间还在继续，赵自强的节奏很稳，叶风则偶尔会停下来思考。但总体来说，双方的用时相差不大。就这么下到四十余手，在赵自强的计算中，他的胜率已经降到了45，一个不高，但是也还可以接受的数值。

    对面的进攻欲望好像有限？

    赵子琪看着棋盘，有些不解。之前的张若辉，仗着他的经验和棋感，在开局过后的阶段很是咄咄逼人，依靠全盘布局很是杀掉了赵自强一些棋。在那盘棋里，张若辉在四十余手时的胜率，也超过了60。

    是叶风放水了？

    赵自强看着棋盘，努力猜测、判断着对方的走势。他计算了棋盘所有的局部，发现自己并没有明显的危险，于是，他继续落子。

    在他的对面，叶风也在落子，和赵自强差不多，他没什么表情，落子的节奏也大概一致。

    什么情况？

    棋下到六十余手，赵自强还是没看懂叶风的想法。不过这让他更谨慎了，之前的张若辉虽然咄咄逼人，但是对方想干什么，他还是知道的。但是这一次，他看不透面前的叶风。

    棋钟滴滴答答，时间还在继续。在下到第八十六步的时候，赵自强心里咯噔一声，意识到了危险。虽然从局部的计算看，他的棋还是可以。但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对方在布置什么圈套。

    怎么办？

    想了几秒钟，赵自强决定进攻。既然一味的防守让他感觉不踏实，那说明他的防守有问题。他相信自己的感觉，转守为攻。要知道，在盘面劣势的情况下，转守为攻对棋手的发挥有着非常高的要求。这种时候的一个失误，甚至会决定比赛的走向。

    开始进攻了？

    叶风察觉到了赵自强的变化。他并没有犹豫，继续按照他的计划落子。和赵自强对局到现在，他已经确认了一个事实。这位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在前半盘的棋力，顶多也就是一位职业三四段的棋手。能让他坐在自己对面，能让他战无不胜，能让他有信心喊出三国棋圣舍我其谁的秘密，就在他的后半盘棋里。

    这既是赵自强的特点，也是他的弱点。对于叶风这样站在山巅的人来说，这样风格鲜明的棋手，其实很好对付。

    只要，在开局的时候，埋下一张纵深到一百余手的大网就可以了。

    叶风继续落子，心里对赵自强也有些欣赏。这位少年其实已经很敏锐了，虽然没有发现他的网，但是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开始转守为攻。只可惜，对付叶风的布局，找不到陷阱所在，仅仅是转守为攻，不仅不能脱困，反而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麻烦。

    叶风还在落子，第八十二手。赵自强想了一会，回应。他还在进攻，虽然成果寥寥，但是得益于他精确的计算，他并没有在局地攻防中吃亏。但是，他心头的危险感仍然逡巡不去。他反复的计算，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寻找对方的杀手锏。他吃掉了两条巧克力，可仍然没有发现端倪。

    落子还在继续，第九十八手，赵自强提了叶风一个弃子，看着叶风在棋盘上一处看起来普通无比的地方落下第九十九手，他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如果，对方的布局，不通算全盘，就无法发现。而等到了自己能通算全盘的时候，却已经无力回天，该怎么办？

    在那一瞬间，赵自强被自己的想法弄了一身冷汗。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虽然距离一百零五手只剩下六手，但是他的直觉正在疯狂的向他示警。这盘棋从开局到现在，对方下的太波澜不惊了，到现在也不过领先三十余目，这绝对不是山巅棋手应有的水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东西，他忽略掉了。他必须找到答案。

    不然，他可能会输。

    不管了。

    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赵自强果断从口袋里拿出了第四条巧克力，也是他带的最后一条。他放下手中的一颗黑子。两手托腮，看起棋盘来。

    他的动作给了对面和裁判明确的信号。

    我要长考了。

    这是赵自强学棋以来第二次在正式比赛中长考。他现在还有一小时十六分钟，叶风还有一小时三分钟。他的时间相对充裕。他决定，不管如何，他必须从九十九手开始，算清棋盘上的所有变化。

    这，超出了他的能力。

    时钟滴滴答答，坐在赵自强对面的叶风仍然安静而沉默。赵自强的长考已经三十六分钟了。哪怕在职业棋手中，这种时长的长考也是奢侈品，并不常见。要知道，剩下的将近两百手棋要在不到五十分钟的时间里下完，对任何人，都是一个挑战。

    在哪里，在哪里……

    在赵自强的脑海里，代表棋盘走向的大树正在飞速生长，无数蜿蜒的枝杈遮蔽无日无月的天空。赵自强站在树下，抬头仰望，目光焦灼。

    在哪里，在哪里，对方的杀手锏，对方的后手，对方的布局？

    在哪里！

    无数的枝丫在视野中蔓延，赵自强睁大眼睛，寻找答案。在他思维的世界里，时间可以很快，也可以很慢。随着对对局推演的深入，超出自己能力强迫计算的后果已经开始显现。坐在棋盘旁的赵自强感觉一阵眩晕，他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

    要睡觉？

    叶风有些无奈。他看看裁判，裁判看看他，耸耸肩。只要不做犯规的事情，棋手是可以使用自己喜欢的姿势思考的。他并不能干扰赵自强。叶风看了那个闭目养神的少年几秒钟，无声的笑了。

    看来，你也不是那么一无所知的啊。

    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能找到，我的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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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自强感觉到了疲惫和眩晕，可他脑海中的大树还在生长。无数的结果正在出现，无数的分支正在形成。他不能放弃，放弃就会前功尽弃。他咬紧牙关，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指甲随着他的用力嵌入掌心，微微的刺痛刺激了他的心神。

    来吧，让我算出来！

    赵自强无声的嘶吼，在那一瞬间，那颗大树突然加快了生长速度，最后的枝丫几乎是在一瞬间从无到有，瞬间成形。赵自强看着那些在风中摇摆的果实，知道他做到了。

    他，成功的完成了九十九手之后的全部计算。

    他找到了叶风隐藏的杀手锏。

    他，距离成功，只剩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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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十六分钟，这小子难道要弃权了？

    叶风看着对面几乎睡着的少年，眼神中的不解越来越浓重。在两个小时的对局中，在刚刚到达中盘的时候，用掉自己剩余时间的八成去做一次长考，这小子真的那么笃信，在这之后，他就再也不会遇到需要思考和时间的时候？

    裁判用眼神看了一眼叶风，也有些不解。这小子难道真的睡着了？虽然这不是专业棋手应该犯的错误，但是想想这个不靠谱的小子一直以来的言行，也许，他真的要开创一个纪录？

    在全国性的比赛中，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