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她虽是出嫁之女,却也知道自己在夫家的地位,全靠娘家大房的势力。现下大哥已殁,这钟家若被二房钟义掌了权柄,岂还了得。 想到这里,她便止了眼泪,也不和钟九等族中长辈碰面,带了丫头凤儿,径自匆匆去往大太太何意如所在的花厅。 这里便以钟九为首,协议钟家兄弟,商量该如何处理钟仁之事。 钟义眼睛看着钟仁身上昏迷的秦淮,不待众人开腔,便率先道: “九叔,各位前辈,大哥眼下殁得如此蹊跷,这大嫂子虽说也算是钟家人,可毕竟才进门不久。不是我钟义以身世门第取人,实是他的出身太过复杂,并且方方到了家庙,就出了那险被yin僧jianyin一事,不能不令人生疑。所以我现下有个主意,在官家仵作来验查之前,咱们族中人等,倒该先好好盘查一番,毕竟钟家大房手里有些重要的东西,是绝不能离开钟家的。” 他此言一出,众人互相看了看,心中都打着各自的小九九。 虽说钟家老大刚死,钟义就开始拿他的未亡人说事,有些不近人情。但大家都看出这钟家老二已经隐然有上位之势,日后自是有诸多仰仗之处,因此除了钟九暂未作声,其他人皆一一附和。 钟义也早听过钟九与大太太之间亲厚的传闻,故而才会先发制人,说在头里。 果然钟九沉吟半晌,方勉强道,“二爷这话虽然也是实话,但毕竟大少奶奶也是大爷生前正式娶进钟家的,论身份,也不差什么。我的意思,一会儿还是和大太太商量商量,盘问盘问当然也未尝不可,但若盘查不出什么,大奶奶在大爷过身后的处置,自然便要按钟氏族中规矩办理。” 钟义本来从未将这个男嫂子放在眼里,见他素日妖妖娆娆,行事蠢笨,根本就拿他当个花瓶对待。 不过现在钟仁暴亡,他最关心的乃是那份祖传秘方。 虽然自己昨日去泊春苑逼宫时,从老大的形止看,那秘方似乎应该藏在卧房之中。但是他深知大哥其人,jian诈乖僻,行事往往出人意料,所以他昨晚连夜来到家庙,会不会随身带了那方子,也未可知。 因此上,他才提出要盘查秦淮的意向,不过是怕那方子万一落在他的手里,出了钟家,那可就坏了自己的大事。假若盘查后,大哥和他身上都没有秘方,那族中该怎么处置这位寡妇奶奶,他并不放在心上。 因此见钟九言辞中还是有意偏向大房太太,但毕竟也是同意了对大奶奶进行盘查,他便顺水推舟,建议马上让寺中和尚为大哥整理遗容,收拾遗物,并将大奶奶暂且带到花厅中去。 这番安排之下,钟义便以尽兄弟情谊为名,亲自带人为钟仁整理后事,尸身上下,房中各地,被他借机查验个遍,却终是一无所获。 钟信此时便默默跟在众人身后忙碌,一双眼睛,更时刻不离钟义的行止。待见他翻翻找找,哪里像在为兄长忙碌身后之事,分明就是有着别样的念头。 待见得钟义最终亦是没寻到什么,钟信的眼神,才悄悄收了回来。 在将钟仁暂且停灵在家庙那间跨院后,众人便张罗将秦淮带至花厅中,适时大太太已经苏醒,正好一起盘问下大少爷究竟是如何暴亡的。 钟信见钟义手下两个小厮粗手粗脚 ,上去便欲拖拽地上的秦淮,心中一紧,忙上前道: “大哥这边尸骨未寒,嫂子虽是男人,毕竟是大房奶奶,咱们还是尊重些才好,不如便让老七背他过去吧。” 钟义冷哼一声,不置不否。 一边的钟九却捻须道,“老七这话说得很是,咱们这样大门大户的人家,凡事毕竟不能坏了规矩,就按老七说的这么着罢。” 三少爷钟礼虽不多言,只在一边低头垂泪,此刻听见钟信如此说,倒默默走上来,帮他把秦淮背在身上。 钟信也不作声,躬着身子,背起秦淮便走。 而眼下见秦淮在花厅中醒来,已经哭肿了眼睛的何意如,靠在钟毓的肩上,有气无力地对秦淮道:“老大媳妇儿,你给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好好的一个爷们儿,说没就没了!你快快把那实情跟我说了出来,若有半句假话,不用等官家处置,钟家家法便先将你打死,你可信是不信!” 秦淮这会子已经彻底清醒过来,虽然后颈中还有被钟信掌击的酸痛,但是与清醒中一个人守着钟仁尸身相比,他心底还是更感激钟信对自己出的狠手。 只不过,这钟家老七不愧是书中最狠的人,击在自己颈上那一下,还真是又快又狠。 眼前的情状他心里略一掂量,便已经看得明白。显然,钟家上下,甚至还有族中要人,都是来听自己如何解释的。 虽然这些人表面都是一副悲戚状,可心下里,真正因钟仁横死而悲痛者,也不过廖廖数人。其他人等,也无非是各怀心事,尽着身份在演一场豪门的大戏罢了。 既然如此,自己又为何不将事先想好的戏码,也演上一出呢! “太太……” 秦淮支起身体,面对仍在不断呜咽的何意如开了口。 说来也怪,他不过是按照之前给钟信讲述过的情节,又重新描述了一遍,但是面对目中带泪的的何意如,面对一旁默默垂泪的钟礼,秦淮竟然也不自禁地红了眼圈,并真的有泪水随着自己的倾诉而流了出来。 这个时候的他,一边讲述,一边落泪,神情悲切,时断时续,倒完全化身成了一个丈夫刚死的小寡夫。 或许,钟仁的确是一个冷酷无情、变态之极的人,可是他在自己母亲和亲生兄弟眼里,却终归是血缘相亲。而这种人世间最真实的感情,在秦淮穿书之后这日子里,在钟家是从未体验到的。 所以眼下,他在丝丝入扣的倾诉中,真的入戏了。 当听到秦淮说到最后钟仁因服用了过量的迷药,七窍喷血,不省人事,吓得他又哭又怕以至于昏死的时候,何意如扯着嗓子叫了一声“我苦命的儿啊”,竟然又昏了过去。 众人都被秦淮讲述的情景震到了。 钟家大少十年内娶了四妻三妾又一一毙命,钟氏族人已经由初始的瞠目,慢慢到了习以为常。 毕竟这钟家家庙的停灵处,这几年时不时就会送进来一位血山崩的大房奶奶。所以在众人的心目当中,钟仁一直便是欲念凶猛、功夫精深,又生了根邪气索魂鞭的人。 可是在今天秦淮的讲述中,大家才知道,原来现在的钟家大少,早已经油干水尽,行事竟然需要服食大量的迷药,并最终因服食过量,而七窍出血而亡。 在众人的瞠目中,忽然传来六少爷钟智的声音。 “大嫂子,你这番话听着像是处处在理,可我心里倒有几个疑问。” 秦淮微微抬起头看向他,目光却和人群后面钟信的眼神轻轻碰在一起。 一旁的二房女儿钟秀也抬起头,用手绢擦了擦稍有些粉红的眼睛,轻柔而含悲地问道,“六弟疑问什么,不如说出来大家听听,这会子我们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都不要掖着藏着,大嫂子既然这么好的记性,事事记得一清二楚,有了疑问,便让他给大家说上一说。” 秦淮知道小说作者笔下的钟秀看似温柔平和,不像钟毓和于汀兰那样都是爆炭般的性子,但其实心计最深。此刻见她与钟智一唱一和,不由便提起了精神。 钟智朝族中人等点了点头,走到秦淮面前,“嫂子,我现在最大的疑问,就是你说大哥是个房中无能之人,需要靠服药来支撑行事,可是这种事,除了你们夫妻之间,别人又如何知道?大哥娶过那么多妻妾,死因都是在床上抗不住他的威猛,你现在张嘴就说他不中用,他便真的不中用了?” 众人听他之言,似乎都觉得问的有理,纷纷在底下窃窃私语起来。 钟智见第一个问题便得到众人共鸣,心中暗自得意,目光便瞟向族长钟九。 钟九捻了捻长须,对秦淮道:“六爷这话说得甚是明白,想来大少奶奶也听清楚了,不知你手中可有什么凭据,能够证明你所言不虚,大爷真的是一个需要服药助性的无能之人吗?” 秦淮暗暗咬住了嘴唇,下意识便往人群中的钟信瞥去。 当他的目光与钟信身前一个男子撞在一起时,却有如电闪雷鸣,让秦淮的心中一阵清朗。 “九叔,我确是有证据的!” 第27章 “九叔,我确是有证据的!” 秦淮这话一说出口, 花厅中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脸上。 钟毓性急如火,一直瞪大眼睛听秦淮讲述, 因见他言语中透露出的意思,似在强调钟仁是死在服多了药物, 便皱紧了眉头,此刻更高声道: “你若有证据, 便拿出些让人信服的出来, 不要说有什么乱七入糟的药物为证,便是有药物, 谁又知道那是大哥吃的,还是你吃的!” 秦淮咬了咬牙,忽然对着钟毓苦笑了一下。他此刻脸上尤自有泪,此刻凄然一笑,倒真有些梨花带雨的味道。 “大meimei说的很是,若是只拿出些死物出来,确也算不得什么证据。然我这证据,却不是死物, 而是人证!” 钟毓及众人都是一愣。 秦淮伸手朝人群中一指,“姑老爷, 大爷身子不行,多方寻医问药,却不得治愈之事, 我听大爷说,您一早便是知道的,对吗?” 他一边问,一边便把一个无辜的眼神投过去,那目光既有七分凄楚,又有三分柔弱。 邱墨林本来隐在人群之中,只拿自己当一个看戏的观众。并且他的看点和别人还不一样,重点只关注在男嫂子身上。 但见那个平时俊俏水秀的男嫂子,此刻在蓬头垢面满身血污之下,却依旧春山不倒,碧水常流,自有一股“人要俏,一身孝”的苦情味道,竟让他的心里,更有了想要怜惜的感觉。 哪知这戏正看得入神,剧情却瞬息万变,转眼之间,这戏里主角的绣球,竟然便抛到了自己的手里。 一刹那,花厅里所有人的目光全部由秦淮那里,直转到了邱墨林的脸上。 而反应最强烈的,自然便是钟毓,她一脸惊诧,怒冲冲对秦淮道: “你鬼扯些什么,人证怎么会是我家墨林,他一个做妹夫的,又怎么会知道大舅哥的这些房中私事!” 邱墨林这会子却已经清醒过来,想起自己确实曾经在后花园子里,和男嫂子说过知悉大哥房中无能一事。 他看了眼楚楚可怜的秦淮,心中一软,便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朝众人拱了拱手。 “九叔,这大嫂子方才说的,倒确是实话,大哥身子不好的事,在我这儿,已经不是个秘密了!” 众人皆听得纳罕,便听钟九道,“大姑爷既这么说,便和大家说说细情,也好免了大家心中的疑问。” 邱墨林见钟毓斜着眼睛看着自己,一副狐疑的样子,便悄悄侧过身,避开她的眼睛,对众人道: “各位都知道墨林出身杏林之家,素日里结交的,也多是行医界的朋友。尤其是家父,在业内交往甚广,朋友间也常常会探讨些医理并疑难杂症……” 邱墨林刚说到这里,一边的钟毓已经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杏眼圆睁,柳眉倒竖。 “邱墨林!谁有工夫听你这般啰里吧嗦,你倒是快点说大哥的事是正经,一天天心里没个成算,有些话是错是对,你倒是想好了再说!” 众人都知钟毓在邱墨林面前霸道惯了,却也没想到她如此不给夫君留情面,说话便是雷霆风暴一般,一时间花厅里变得安静得很。 秦淮仍是垂手站着,听钟毓如此说,便轻轻瞥了邱墨林一眼。对方正有些尴尬,倒刚好看到了他略透着幽怨的眼神,立刻换了怯懦的表情,正色道: “那我便简短着说些,便是家父有几个专治男子无能病症的老友,不经意中,曾说起大哥在他们那里瞧过这个毛病。听他们说,大哥的身子虚弱已不是一天半日,现下基本上都是靠促情的药物在顶着,时间久了,必然会大大伤身。我听说这事,知道非同小可,也曾经私下悄悄提醒过大哥,可大哥却对房中事看得极重,听说这药确是没有间断过的。” 邱墨林说到这,略顿了顿,又道: 我虽是大房女婿,但这会子说的,绝没有什么私心杂念。毕竟这是事关大哥生死的大事,我不过就是将知道的实情,说与大家。便是那几个老大夫,也都是可以找得到,方便验证的。” 一边的钟毓听他说完,先是张嘴结舌,继而却冲过去,指着邱墨林的鼻子叫道:“你既然知道这个,却为什么不说与我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 邱墨林一脸委屈和怯懦地躲着她压过来的脸,低声道:“大哥的房中事,又关着男人的面子,我又怎么好说与你听呢。” 听到邱墨林这番话,钟九和其他族中几位长者互相看了看,都点了点头。 大姑爷的言辞,可以说让秦淮的解释更加真实可信。 一个四处投医问药,靠吃药维持房中事的大少爷,在兴之所致之际,偶尔若吃多了些,也实属正常。 更何况钟仁本就一副螳螂般的身子骨,每日家又总是死灰色的面皮,不论在谁眼里,都是个痨病鬼的印象。 不等钟九、钟义等人出声,刚才提出质疑的六少爷钟智却又站了出来。 “大姐夫这话说来自是可信,便是有些疑虑之处,也可派人求证,暂且便放在一边。只是我心中还有一个问题要问嫂子,你说大哥自己吃药之前,也让你吃了些,这话可做得真吗?” 人群中钟信的眉头拧了起来。 虽然秦淮在向他描述整个过程之际,也提到了这一点,但是自己却并没有看见他是否真的吃了药下去,并且在自己将他打昏之前,也并未见他有身体上的反应。 不过自己深思熟虑后,给他讲的那些大房旧事里,却都提到了大奶奶暴死后,娘家要求夫妇同时接测的事,已经是给他提足了醒。 所以现在,就看他如何应对了。 秦淮在听到钟智提出疑问时,心中暗暗庆幸自己也喝了一小指甲的药水下去,同时也更加明白了钟信那些话的涵义。 他根本不看钟智,只对着族长钟九的方向,语调悲伤而又淡然。 “真与不真,现下我便说了,六弟便能够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