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李爸爸去开鞋柜门:“你先把鸡蛋吃了, 别着急,我等你一会儿。” 李家南北通透两居室,李清一住在小一点的北屋,客厅里阳光遍洒,餐桌上摆着一碟淹黄瓜,李父吃了一小半,还有一个盘子里装着煎鸡蛋,单面煎的,黄还是溏心的,手法醇熟得很。 李爸扶着鞋柜说:“你盛碗粥,坐下来稳当吃吧。我早点晚点都没关系。” 说话的时候,爸爸仔细地观察女儿的运作。她一口咬下去,鸡蛋成了个大月芽。站在桌边大口咀嚼,衬衫颜色浅淡,略长,浅蓝色的牛仔短裤只露出一个边儿,女儿的腰腹轮廓透过衬衫,和两条细藕样的腿连成一条直线,阳光下说不出的清朗,带着莫名的生机和力量。 李清一嘴里嚼着鸡蛋,冲过来穿鞋,李爸爸说:“你还是慢点,有点女孩样子。”心中却略有起伏,他唯一的女儿,如今长成了大人样子。 楼下有邻居打招呼:“这是小溪啊?老也不见你回来。老李,你家这孩子越长越漂亮了。” 李爸爸悉心应着。赶在没人打扰时,掏出一把人民币,把夹在对折的钱里的零钱抓出来,把剩下的红票递给李清一。 李清一:“这干吗?我就买点菜,用得着这么多?” 李爸爸:“你去买双凉鞋。你现在这鞋……”指着李清一的低帮帆布鞋,“你这鞋,都是我们年轻时候下地干活穿的。我看着就捂脚,这大热天的,好好买双凉鞋穿。” 说着,把钱递过来,李清一往后撤了两步,笑嘻嘻地说:“哎哟爸,不识货啊,这是匡威呢,名牌……我不要啊,我自己有钱,买双鞋还用您给啊……” 李爸握着钱往她裤兜的方向插,短裤兜很浅,只是个装饰,根本装不了东西,李清一嘻嘻哈哈地躲,她爸爸一走近,她就跑远两步,俩人边扯落着,边往小区外走。 这小区连个楼号都没有,杨劲跟小灰灰正在楼底下兜圈子,眼瞅着李家父女出溜过去。 小灰灰张了几次嘴,没喊出声来。 估计是阳光太足了,呛嗓子。 眼看俩人越走越远,就要走出那道形同虚设的小区门,杨劲终于手插兜喊了声:“李清一。” 李清一回头张望,小灰灰看着她逐渐找到他们俩,然后觉出哪里不对,又诧异地看杨劲。 小灰灰循环在喉咙里的是“go队”,小舅舅喊出来的是“李清一”。 这小区里都是老邻居,这俩男人的身形和打扮,太过于惹眼。李清一打发了爸爸,狐疑地折返回来。 看清来人后,她夸张地用格衬衫把自己裹紧,一副被地主老财逼债的赖账样:“你们怎么在这儿?” 随后想到眼前二位并不是普通玩伴,还有一个手握自己职业生涯生杀大权的领导,又谄媚地点了点头:“杨……” 小灰灰后背被猛地一拍,踉跄着往前迈了一步:“我们来旅游的,听小强说你家在这儿,就来看看你。” 他说得没错,小强帮李清一给家里寄过快递,地址真是她给的。 杨劲手搭凉篷眯着眼说:“你们这有啥好玩的?给推荐推荐。” 去菜市场的路上,李清一问一句,小灰灰说一句,终于把此行合理化了。 俩人开车来的,已经在宾馆住下了,听说吕县有山有水,来爬个山,顺便吃网评很好的烤鱼。 吕县离省会不远,很多人周末从省会驱车赶来,避暑爬山吃野味,这两年,吕县的旅游业发展得还不错。 这个时间,早市处于半打烊状态。地上摊着被人挑剩下的果蔬,摊贩也瘫着,一副卖不卖货都行的态度。 杨劲发现,李清一跟摊贩讲话时,口音与以往不同,尾音下沉,鸡毛蒜皮,毫无芥蒂,格外有股子豪气。 李清一腿脚利索,嘴上也利索,挑菜——付钱——走人,三下五除二,买完几样菜,转身往回走。 市场上有些怪异的商品,别说小灰灰没见过,就连杨劲也叫不上来名字。 大塑料盆里装满了青蛙,上面盖着铁丝网,俩人看着这盆黑乎乎油光光的冷血动物,半天没挪步。 小贩刚答对完其他顾客,把钱往身前的腰包里一塞,走过来说:“母豹儿20,公狗儿10块。” 小灰灰没大听懂:“20一斤吗?老板。” 老板穿着黑色长靴,这段路两旁全是水产店,地上是稀泥,空气里是腥味儿。“20一斤?想什么呢小兄弟!你外地来旅游的吧?你去饭店问问,炖好的35一只,你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 李清一折返回来,刚好看见两个与早市氛围格格不入的异乡人。她手上提着菜说:“走啦,快走啦。”说着拨开人流迅速往回走,杨劲和小灰灰连忙跟上。 回去路上,李清一走在前面,杨劲见她手里的东西有一定份量,给小灰灰使了个眼色,小灰灰心领神会,上前帮忙,被李清一拒绝了。 明明东西挺沉,可她还是脚步轻快,像一条本地鱼,对这片水域十分了解。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会捉虫,已读章节显示更新可忽略。 作者专栏里有个预收《连理》,给个面子,收藏一下咯。 第25章 ※※※※※※※ 李清一把菜送回家, 带他们就近吃了早饭。 吃早饭时, 李清一问他们想去哪,杨劲无所谓, 小灰灰被推到台前, 他只知道吕山,于是,李清一说,你们行程紧,也只够爬个吕山, 其他地方只好等下次有机会再去。 “还有什么其他地方?”杨劲用白得异常的廉价餐巾纸擦擦嘴, 漫不经心地问道。 早餐店在李清一家附近, 炸油条的锅架在室外,他们也坐在室外, 日上三竿, 食客不多,李清一眼见杨劲抽出僵硬的餐巾纸,用优雅姿态擦了擦嘴, 像刚咽下去的不是豆腐脑, 而是一口年份酒。 李清一心说:还有很多其他地方,只是老兄您的气质、风度,只适合会所、邮轮、北欧、迪拜, 不应该来山里喂蚊子啊。 嘴上却说:“好玩的地方还挺多。有个温泉镇,很多疗养院,我高中时学校组织去过;还有一个森林公园, 紧挨着一个大水库,可以钓鱼找就近的餐馆加工;还有一个道教名山,在邻县,也可以当天往返。另外,采摘、溜冰、户外烧烤之类,都是季节性的。” 李清一变身本地导游,杨劲擦完嘴,这番话他似乎听得挺认真,第一次跟李清一对视。 李清一移开眼,去看小灰灰。 小灰灰还在吃,年纪小肚子大,他吃了两碗豆腐脑儿,面不改色心不跳,正在吃第二张金丝饼。 咸口豆腐脑儿在北方很常见,但金丝饼算是当地特色早餐。 小灰灰和杨劲都是第一次吃,李清一也没在外地吃过。 白面被扯成细丝线,盘成一张饼,用油煎至金黄。面丝酥脆,油而不腻,配豆腐脑儿刚刚好。 小灰灰手上这张饼是后加的,刚炸好端上来,他一手捏着送进嘴里,另一手在下巴底下接着。酥脆的饼丝掉进手心里,他再把手心的饼渣倒进嘴里,吃得兴致盎然。 杨劲抬手看了看时间,小灰灰赶忙加速咀嚼。李清一说:“只爬吕山的话,时间比较充裕。这山有两条路,一条陡一些,是石阶,一条缓一些,是平缓的坡路,一般经常爬山锻炼的人,上山下山3个小时差不多,考虑到你们第一次爬,沿途看看风景,4个小时也足够了。” ※※※※※※※ 李清一连衣服也没换,还穿逛早市那一身,带着两个形容不俗的游客朝吕山方向走。 县城很小,看不出现代商业与传统农业、手工业的冲突与碰撞,一切自然流淌。 大小十字路口,行人、人力三轮车、机动车互不相让,又各自归位,只要眼前没车,行人就会理直气壮地闯红灯,留下李清一、杨劲、小灰灰三人乖乖等绿灯。 三人选了较陡的石阶路上山。 他们选的时间不大合适,晨练的人们正在下山,艳阳高照,暑热加持,上山的人很少,没能形成规模化人流,他们只好时不时停下来,为下山的人让路。 三人体力都不错。前半程,小灰灰跟李清一话比较多,俩人聊到群里的人,聊到某一场比赛,还聊到和他们同样性质的其他篮球群。 小灰灰进群较晚,问李清一桃子、小强还有熟悉的几个男生都是怎么进群的,李清一逐一回答,顺便搭上各自的生活状态。 杨劲没怎么插话,可他的大脑也被迫接收了一些信息:桃子进群前就结婚了,老公是海员,还是个大副,年收入不菲,只是每年有10个月漂在海上,只有2个月回家与桃子夫妻团聚,所以桃子才有大把时间跟篮球群的人混在一起。 小强未婚单身,她家里有个弟弟,她因为工作关系留在那座城市,父母和弟弟也都从外地搬来这里。虽然跟李清一同年,可她非常想结婚。 小灰灰是自己加的篮球群。他想找个寒假暑假能打篮球的地方,这个城市暑假太热,室外篮球场特别晒,寒假太冷,室外篮球场被积雪覆盖,根本打不了。他寒假到一家室内馆蹭球打,刚好篮球群在那活动,就加了进去。 杨劲心想,自己外甥爱打篮球,总比跟同学吃饭喝酒的好,况且小灰灰家境略特殊,不排除有些知道底细的同学,怀着别的意图接近他。 半山腰有个亭子,远远看到亭子时,三个人俱已累了。 李清一提议,到亭子歇歇脚,再一鼓作气爬上山顶。 一路上,杨劲说话少,此刻他体力相对好些,走在最前面说:“我去买水,你们去亭子等我。” 李清一扶着膝盖走进亭子时,杨劲刚好提着三瓶水回来。 农夫山泉,两瓶冰的,一瓶常温。 那瓶常温水递过来时,李清一看到杨劲手心里还握着找回来的钱。她随口问:“多少钱一瓶?” 杨劲:“十……” 李清一接过那瓶水就走:“冤大头。我找他去!” 卖水的小摊在亭子对面,隔着那条石阶路。李清一走过去,跟摊主交涉。 杨劲远远地看着,听不清她说什么,隐约还是本地口音,她普通话和家乡话切换自如。 又看见李清一把手里的水瓶往那桌子上一墩,挺有气势。 小灰灰凑过来:“小舅舅,她不会跟人打起来吧?” 杨劲表情漠然地看着她的背影:“小事精于算计,大事稀里糊涂。” 交涉了几句,李清一提着四瓶水回来了。 小灰灰拊掌:“女侠,快坐!快坐!”忙接过李清一手里的水,殷勤地帮她拧开一瓶,递回去。 亭子建在山腰凸起的岩石上,山下的居民区尽收眼底,隔着树尖可以看到远处山坳间的一汪祖母绿。 小灰灰指着问:“那就是你说的森林公园水库吗?” 李清一说:“那是个小水库,我说那个水库比这个大,风景也比这个好。” 小灰灰学着李清一的样子,脱了鞋,把脚搭在板凳上,两个人脚对着脚,面向风景对坐。 杨劲靠在另一侧的亭柱子上,五官完全隐没在阴影里。 小灰灰脚不老实,拿脚去点李清一脚尖,前两次,李清一下意识地收了收腿,后来发现小灰灰是故意的,就把腿搭到亭子外面,靠着亭柱子,出神地看风景。 小灰灰看了两眼,目光不敢久留,若有所思地举瓶喝水,没想到李清一突然伸手,轻轻托了下瓶底,水漾了他一脸,他被呛得连连咳嗽,脸也跟着红了。 李清一轻轻笑,继续远眺。 亭子偶尔有人来,有人走。 刚来了俩mama带着俩小孩。 六角亭,那两个mama拣了一边坐下,两个小孩跑到杨劲这一侧玩,伸手去够溢进亭角的树枝。 杨劲这一侧陡一些,底下是十几米的深坑,底下的树和藤生长茂盛,缠缠绕绕地伸出枝蔓来。 大一点的孩子突然恐惧地大喊:“大长虫!大长虫!大长虫!”边喊边往mama身边跑。 “长虫”是本地土话,学名叫“蛇”。小一点的原地僵住,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