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画扇啊画扇,这是我第一次没了你的祝愿上战场,你可要在地下好好保佑我苏家平平安安,等我战胜归来…… 苏遒将柳条妥善收好,预备上马启程。 苏虞敛了笑,忽然察觉一道灼热的目光。她意有所感地偏头看去,瞧见正御马而来骑兵阵中,一个颇熟悉的身影。 是一身甲胄的卫霄。 苏虞微皱眉。卫霄所属禁军,何以会随父亲出征?不等她细看,卫霄的目光便已移开了,却又似乎只偏移了寸许,目光所指乃是—— 她身旁一直静立的秦汜。 苏虞微侧过头,发现秦汜也正盯着卫霄。她扯了扯秦汜的袖子,秦汜恍若不觉。苏虞这才察觉到这二人之间的火.药味。 她眉头未松,转而去问苏遒:“父亲,卫霄何以在您军中?” 苏遒正调整马鞍,闻言偏头道:“那孩子自己找上门来的,执意如此,说是要亲手扶卫戍之灵回京。”他说着叹口气,道,“倒也是个可怜的,卫戍一死,卫家也垮得差不多了。” 苏虞自小和卫霄青梅竹马地长大,苏遒想起之前还曾动过心思把夭夭许给卫家,心里唏嘘。他偏头看一眼军阵,只瞧得见卫霄的一个背影了,他又转而看了眼秦汜。 此二人自他看来之时,便各自回头偏离了目光,一派平静。 苏遒收回目光,瞧着天色已亮了个透彻,翻身上马。他回头深深看一眼苏虞后,御马急奔追大军而去。 苏虞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失了神。 直至那身影再也看不见了,耳中只余阵阵挥之不去的马蹄声。 她能做的都做了,父亲心中自有一片天。就算他日父亲再也做不成大梁的将军,他也永远都是苏之一姓的将军,更是长长久久的,西北水深火热之中苦苦挣扎的黎民苍生心里惦记并敬重的将军。 永远的将军。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这太平天下,乾坤朗朗,却不见青山之下埋了多少英雄忠骨。 第69章 英雄热血 苏虞又抄起了佛经。 自送别了苏遒, 她整个人愈发淡起来,整日里读书练字, 染了一身的书卷气。 晨时起身, 梳妆打扮后服侍秦汜穿衣配冠, 一同用过早膳后又亲自把他送到门口。待他下朝归来, 二人时而一同闷在书房里读书, 时而一人练字一人画画,大半日便消磨在笔墨纸砚里了。 倒是合拍的很。 这些日子以来, 苏虞算是见识了何为闲散王爷,当真是瞧不出有半点野心的, 一点皇家人的样子都无。市井里传言他醉心风月, 倒也做不得真, 也不知是否是碍于她的脸面, 自打成亲后, 从未见过他去平康坊寻欢。 说他是醉心风月, 不如说是醉心书画,那一手丹青是当真是妙极。偶尔他央她给他的画题字,她落笔之时慎之又慎, 生怕毁了他的画。 秦汜倒是随性,画完了便抛之脑后, 独独一张美人图被苏虞瞧见了, 将之收了去。那画上是美人静坐窗前, 品茗读书――那是趁苏虞不注意勾出的一幅美人图。 苏虞偶尔觉得这种日子细水长流的倒也过得安心, 与夫君相敬如宾, 举案齐眉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这日子过得有些空落落的。 且其实她面上越平静、越淡然,心里头却越发焦灼了。边关的消息断断续续地传回京城,节节胜利,她的心却始终定不下来。 一卷佛经将将抄完之时,王府管家叩门进来报备府内大小事宜。 苏虞手里的笔未搁,一面写,一面听管家报备,偶尔言简意赅地开口吩咐几句。 言罢,管家把王府账本搁在桌上,退了下去。 苏虞睨一眼那账本,搁下狼毫笔,换了张纸,在管家出去之前道了句:“吩咐厨房做一碗银耳羹,这时辰王爷也该下朝了。” 管家领命而出。 出了书房,门还未合上,便有一小厮揣着个盒子跑过来,一面跑一面道:“徐管家,徐管家!郑府把那个首饰盒送还回来了!” 徐管家赶紧合上了门,狠狠瞪了一眼那莽撞的小厮。因着王爷大婚缺人手,新进了一批下人,规矩还未学清楚。本以为让这些个不懂规矩的在外院做些粗使活计误不了大事,谁想竟出这种幺蛾子。 王爷给郑家娘子送的东西被退还回来,这事儿哪能摆在王妃面前说道。整个京城都知道太后原本属意的晋王妃是郑家九娘。 那小厮被管家瞪得闭了嘴,捧着个首饰盒不知所措。 管家正庆幸兴许王妃并未注意到这边,便听到屋内传来清清冷冷的一句—— “呈进来给我看看。” 管家额上冒汗。这位王妃瞧着淡淡的,他作为王府管家却是明白她的厉害之处的。自她接手王府内务以来,半点差错也无的,行事颇有些雷厉风行,眼里容不得沙。 管家自那小厮手中接过首饰盒,硬着头皮开门进去,将之呈给苏虞。 苏虞不紧不慢地搁下笔,神色淡然地接过那盒子,将之打开。里头静静地躺着一只成色上佳的玉镯。 苏虞将之取出来,抬手对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去看。阳光穿透玉镯,显得镯子愈发地温润剔透。 苏虞静静地看了半晌。 管家琢磨不出她是怎么个意思,额上的汗越冒越多。 正僵着,忽然有人进来—— 秦汜一面开门进来,一面道:“有新的军报了。” 他话还未落,便忽闻一声脆物落地之声。 苏虞手一松,那镯子便落了地,碎成了好几瓣儿。 秦汜皱眉看过去,道:“怎么这么不小心。罢了,改日孤再送你一只便是。” 苏虞抬眼看他,笑了一下,道:“王爷弄错了,这可不是妾身的镯子。倒是妾身摔了您的镯子,您不会怪我吧?” 秦汜见她阴阳怪气的就头疼,他转头看一眼管家,示意他解释解释状况。 徐管家低眉顺耳道:“这是郑府适才送还的镯子。” 秦汜看一眼地上的碎镯子,这才想起来之前尊太后懿旨给郑月笙送的镯子。他又回头看苏虞,看着看着忽然笑起来。他道:“夫人这是在吃醋吗?” 苏虞心里一跳,面上却仍垂着眸子不说话。 秦汜从袖中取出一支簪子,绕过那碎玉走到苏虞身边,把那支簪子簪到她的发髻里,簪上的南珠衬得她容貌愈发地娇妍。 苏虞抬头看他。 秦汜笑得一双桃花眼潋滟生姿,苏虞看着差点陷了进去。 他道:“说起来皇祖母这懿旨还是你这簪子惹的祸。孤连这镯子是何模样都未见过,随意命下人在库房里挑了只便送过去了,摔了便摔了,你要是喜欢,去库房里再挑几只好些的拿出来戴。” 苏虞垂眸,不再看他的眼睛,心里却柔软下来。她轻轻“嗯”了声,岔开话茬儿:“有何军报?” 秦汜正欲开口,忽闻下人进来禀报—— “王爷,赵王爷来了。” 秦汜顿了顿,三言两语讲明了军报,别了苏虞,去了前院。 军报的内容无非是苏遒又夺回几座城池,苏虞听得毫无波澜,倒是赵王过府一事让她的手轻轻颤了一颤。 午时,三人一同用膳,苏虞亲自替秦汜布了菜后,坐在他身旁吃起来。对面坐着的赵王秦泽却半晌未曾提筷,闷头斟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苏虞抬眸瞥他一眼,忽然发现他额角的伤,似是仍在隐隐渗血。她惊诧道:“怎么受了伤?也不包扎一下?” 秦泽闷头不言,半晌才憋了句:“谢二嫂关心,这点小伤用不着包扎。” 秦汜闻言睨了眼秦泽,冷笑一声,道:“莽莽撞撞,跑去御书房请命去边关打仗,被父皇的砚台砸得一脸血。” 秦泽猛地把酒杯搁下,义愤填膺:“边关战事正紧,那些人还在京城里酒色笙箫。军饷不足,别提捐粮捐马,连半个子儿都吐不出来。” 苏虞皱眉。军饷不足? 秦汜淡淡道:“那你去了战场就能有马有粮了吗?” 秦泽深吸一口气,道:“起码眼不见为净,能上战场杀一个便是一个,好歹也出了力了。” 秦汜横他一眼:“胡闹。你才十八,读过几本兵书,武功能撂倒几个人了?你想过宫里你母妃的感受吗?” 苏虞垂眸,静静地听着这兄弟二人之言。 秦泽却忽然视线转向她,眼里迸发出光彩:“嫂嫂,能麻烦你修书一封寄给宁国公吗?我想入他麾下杀敌,夺回我大梁疆土。” 苏虞有些发怔地抬眸看他,视线触及的那一瞬,差点刺疼她的眼。 她几乎不敢看秦泽的眼睛。 这个一腔热血的少年郎正气凛然如斯,她是有多狠心才会把父亲的惨剧复制在他的身上? 她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假,可害死父亲的是嘉元帝,她为何要伤及无辜? 凉了英雄热血。她与嘉元帝又有何区别?为了手里的权力握得更紧,不惜残害忠良。 苏虞手一抖,筷子差点拿不稳,她赶紧避开了秦泽的视线。 秦汜微微蹙了蹙眉。他开口道:“胡闹什么?宁国公就算答应了,你还能偷跑出京吗?收敛些,父皇已经动怒了。” 秦泽目光黯了黯,低声道:“他们想把我拴在京城,还请了皇姑母进京说合,要把郑家九娘嫁给我……” 秦汜挑了挑眉,他瞥了眼苏虞。 苏虞垂眸不言,心里却冷笑一声。 赵王良善,瞧不出这其中弯弯绕绕。郑家这是转换目标了,还请了宁安长公主进京助力,之前头一桩亲不了了之,郑家掉了面子,这第二桩亲的夫家自是不能比头一桩差了去。说起来赵王比毫无母家倚仗的秦汜还要强上几分。 秦汜见她半点动静也无,转头看向秦泽,道:“不论如何,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京城里罢。” *** 是夜,苏虞想起赵王秦泽的那双眼睛,又想起眼下正在边关奋勇杀敌的父亲,心口疼痛,久不能眠。 辗转反侧良久终于迷迷糊糊睡过去,却又坠入血光淋漓的梦境。 昏昏寐寐中,她似乎看到有一个身影在刀光剑影里苦苦支撑,一刀又一刀,直至他终于挥不动手里的兵器,跪倒在地,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她恍然看到那个身影回了头,却看不清他的面庞。 忽然有个声音狞笑着在脑中炸开—— “一报还一报。” 那话音在脑中回旋,她终于看清那人的脸,崩溃地失声喊道:“阿爷!” 苏虞满脸泪痕地惊醒,头疼欲裂。 忽然有只手把她拢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背,轻声问:“梦到父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