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且听无常说在线阅读 - 第70节

第70节

    无事斋中虽然也提供, 不过都是些汤汤水水,白粥小菜, 书生们吃得习惯, 姜青诉吃不惯,刚好黎泰和说一条街前开了一家馄饨馆, 馄饨里面放葱花儿与虾米,味道鲜美,说得姜青诉肚子里馋虫醒了,便与单邪一道出门。

    姜青诉拉单邪去吃馄饨,沈长释和钟留跟着,一行四个人前两位后两位,后面两位在聊云仙城中的事儿,前面两位则谈情说爱着。

    姜青诉与单邪提起了云仙城中的知县江濡,自然躲不过远在千里之外京都里还拖着病危之躯的赵尹,单邪听了不高兴,眉头皱着,姜青诉看他皱眉就开心。

    单邪道:“他没几日活头了。”

    姜青诉点头:“我知晓,去年见到他的时候,他中气不足,思虑过多伤心时居然还能咳血,许文偌说他这是顽疾,既然是顽疾便治不好,襄亲王已除,而今他没有后顾之忧,心里的担子放下了,离死更近。”

    单邪朝姜青诉瞥了一眼,手中的扇子轻轻晃着问:“你是否想去京都再看他一眼?”

    姜青诉知道这人口是心非,不过故意装作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道:“这么一来……也不是不可以。”

    扇子合上,单邪身上冰冷的气息瞬间让跟在后面的沈长释与钟留停下脚步,两人决定将三步距离拉到五步。

    姜青诉牵着单邪袖子的手往袖子里头钻了钻,手指刚好勾到了单邪的手心,圆滑的指尖在他的手心里轻轻挠了一下,单邪朝她看过去。

    姜青诉脸上挂着浅笑,抬眉道:“他若死了,我在地府自然能见到他,又何必去京都找他?况且……我一时半会儿还不想离开单大人呢。”

    说完这话,姜青诉牵着单邪的手,不远处的馄饨香味儿传来,姜青诉闻到了味道,晃着单邪的手,抿嘴眼中稍微示弱,撒了个娇道:“夫君给我买来吃?”

    她的眉眼是少有的漂亮,眼尾上翘,只要低垂着下巴朝上看,不论做何种表情光看那双眼都有一种勾引的意味在里头。

    单邪看见了,她的眼中的确有些许勾引,像是要引他吻下去。

    姜青诉的心思很好猜,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惹他吃醋,有些幼稚,偏偏还有些可爱。

    单邪心情难得不错,微微抬眉道:“好,为夫买给你吃。”

    ‘为夫’二字顿时让姜青诉一愣,这回反而是她的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了。

    人间称‘夫君’与‘夫人’便是真正拜堂成亲的一对夫妻,她与单邪在二十多年前为了办案时的假装,到现在情投意合随时可挂在嘴旁的玩笑,却不知何时能够效仿人间喝合卺酒,当真成名正言顺的夫妻。

    姜青诉想到这事儿,笑容还没挂上嘴角,馄饨店里就摔出来了一个人。

    摔出来的老者大约近六十岁,身子骨看上去有些孱弱,不过现在嘴角含血,面上一片黑气,已是将死之兆,若没有大夫及时治疗,恐怕不出半个时辰就要一命呜呼。

    将人从混沌店里踹出来的男人身上穿着锦衣华服,身后还跟着两个嚣张跋扈的家丁。那男人手里握着长剑,剑没有□□,两个家丁一个人手上端着馄饨,另一个人双手环胸,三人跨步走出馄饨店,站在了那躺在地上正吐血的老者跟前。

    馄饨店的老板立刻跑出来劝和,点头哈腰地对着那锦衣华服的男人道:“张公子!哎哟,张公子您行行好,这老头儿年纪大了说话不中听,您别往心里去,气坏了您的身子可不好!今日的馄饨算我请您的!”

    “小爷我差这一碗馄饨钱?”姓张的男子嗤笑一声:“这老头儿方才说什么大伙儿可都听见了,他说的话,小爷我不计较,但他的口沫星子喷到了小爷这碗还没吃的馄饨里,倒了我的胃口,那可不行。”

    “我给您换新的!”馄饨店老板立刻朝家丁手中过去。

    双手环胸的家丁一脚将老板踹开,姓张的男子脸上挂着笑道:“小爷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他的口沫星子,他得自己吃下去,只要他把这碗馄饨吃下去,小爷我就可以不追究。”

    老板揉着心口咳嗽了好几声,连连点头:“吃!吃!肯定得吃!”

    可那老者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更别说起身吃馄饨了,老板刚要走过去扶,姓张的伸手用剑拦住了他:“哎~你可别插手,小爷我亲自找人喂他吃。”

    说完,跟在他身后的家丁端着热腾腾刚煮出来的馄饨连着一碗guntang的汤水全都灌在了老者还在流血的嘴里。

    姜青诉看见浑身一凉,在她身后的钟留立刻开口道:“住手!”

    钟留冲了过去,那老者本来就被打得伤及五脏,又被灌了热汤,鲜血与热汤一起呕了出来,这回就算是华佗在世也难救他的命。

    钟留赶过去已是来不及,他们站的较远,等走到了跟前,老者躺在地上抽搐,一双眼睛浑浊得很,一碗馄饨一半被他吐了出来,一半喂了进去,嘴角都烫出了水泡。

    姓张的男人这才将剑扔到了身后的家丁手中,把腰间别着的扇子抽出来展开扇风道:“小爷我可是知府的表侄,你敢说我禽兽不如,那就是骂了我表叔——浙州知府!这点儿惩罚算是给你的警告,那一碗馄饨,小爷也不要你赔了,倒胃口!”

    说完这话,他居然还朝躺在地上抽搐的老者踢了一脚,正要大摇大摆低离开,手中的扇子突然落地。

    姜青诉眉心微皱,居然在那方才还嚣张跋扈的男人周围看见了一圈猩红之气,那气带着煞意,犹如恶鬼一般将他从头到尾缠绕了起来,他人瞧不见,拥有阴阳眼的钟留和本就是地府之人的姜青诉、单邪、沈长释,却是看得明白。

    “那是什么?”姜青诉立刻抓紧了单邪的手。

    单邪微微眯起双眼,站在人群之外朝那伸手捂着肚子,已经疼到要在地上打滚的男人抬起手食指轻轻一指,一团红色的煞意朝他的食指冲过来,带着强烈的冲击与灼热,到了单邪的手中骤然成了一团鲜红如血的火,居然与单邪的冥火有几分相似。

    单邪刚抽出一指红火,那边姓张的男人便开始口吐白烟和鲜血,从他的身体里迸出了一团火苗,居然是将他的肚皮烧穿,两个家丁在旁边吓到发抖又不敢触碰,不过才几个眨眼的功夫,大火顺着他的肚子直接烧上了衣服。

    衣服破烂地落在地上,有的贴着皮rou,皮rou开始掉落,血rou模糊,火舌将他浑身上下点燃,周围的人吓得往后退了好些步,姜青诉要冲过去,单邪拽住了她道:“不可!危险!”

    姜青诉回头朝单邪看过去,双眼震惊:“就看着他死?”

    沈长释道:“他是恶人。”

    “可明摆着是苏裘搞的鬼!”此话一出,姜青诉立刻皱眉问:“苏裘在哪儿?”

    单邪闭上眼睛眉心微皱,手中的那一缕红火骤然朝一个方向飞过去,飞入了半条街后的小巷,巷子里头冒了一阵青烟,单邪猛地睁开双眼,收回了手:“有人助他。”

    “比你还厉害?”姜青诉不可置信。

    单邪摇头:“不。必然是有人以我未曾见过的邪术作祟,避开了我的视线,他不敢与我正面交锋,只能躲藏。”

    另一边的钟留终于将大火扑灭,然而火势下的男人已经死了,身上没有一块好皮,两个家丁在旁边神志都吓没了,周围的百姓议论纷纷。

    姜青诉与沈长释立刻朝冒了烟的巷子跑过去,跑到那巷子口时里面没人没鬼,唯有地面上有一张被烧过的纸留下,纸张上还燃着火星,姜青诉看见那纸上有字,抬脚就踩了上去。

    脚心一阵灼痛,火似乎是穿过了她的鞋底直接烧到了皮肤,再抬脚时,火星已经灭了,地上的纸只剩下一角,勉强有几个烧灼后依旧可见的字。

    姜青诉将纸拿起来看了一眼,沈长释顺着看过去,念出声:“张子轩?”

    “方才那男人姓张。”姜青诉皱眉。

    “难道这是那个男人的名字?”沈长释转身朝已经烧焦了的尸体看过去,本来散开的人群全都围了过来。

    现场两具尸体,一个guntang,一个冰冷。

    老者的死引起不了太大的注意,反而是知府的表侄子突然被火烧死更令人惊奇。

    有人道:“前几天那贾家的公子也是这么死的。”

    “还当真是恶人自有天收啊,这些人仗着家里有钱有势为非作歹,死有余辜!”

    “怪!怪得吓人哩!”

    姜青诉拿着纸朝单邪走过去,钟留在看那烧焦了的张子轩,而单邪则留在了馄饨店门口的老者身旁,他一袭黑衣站在血泊旁,一张脸面无表情,凤眼犹如结了寒冰。

    姜青诉刚走到他的身边,便见那先前已经咽气的老者的身体周围也有一圈红色的烟雾缠绕,将他的五官笼罩得有些模糊,那烟雾薄弱,钻入了他的口鼻,烟雾消散的瞬间,老者猛地吸了一口气,居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姜青诉手中的纸差点儿没拿稳,老者侧过身趴在地上咳嗽,有人听到声音纷纷跑过来说:“哎!他还没死呢!快叫大夫救命啊!”

    就在姜青诉与单邪的中间,佝偻着背的老者双目无神,正是离体的魂魄。

    第102章 人鬼书:八

    沈长释睁大双眼满是不可置信, 他低头看了看已经苏醒过来的老者,又看了看正飘在自己面前的魂魄,没有人能在魂魄离体之后还活着。

    一阵凉意贯穿全身, 姜青诉往后退了一步, 右脚脚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皱眉,见那老者已经被馄饨店里的伙计往医馆方向抬过去了, 这才回神,立刻对钟留道:“跟过去,看清楚,再回来告诉我。”

    钟留看向被烧焦的尸体,再看向老者的魂魄, 点头道是,这便使了轻功跟着那一群人往医馆方向跑。

    沈长释从怀里拿出了阴阳册,在册子上翻来覆去也只有苏裘的信息, 还是他看不懂的那些字,却没有老者信息,眼前这人显然不是正常的死法,却不知为何不在阴阳册上显示。

    他皱眉,先将老者的魂魄收入书中, 安静地看向单邪,等待无常大人的吩咐。

    单邪盯着那具烧焦的尸体看了会儿, 这才道:“送入地府投胎。”

    “是。”沈长释点头, 抿了抿嘴烧符回了地府。

    等沈长释走了,姜青诉才问:“活过来的是什么?”

    “你瞧那姓张的男子。”单邪一只手指向烧焦的尸体, 姜青诉看过去,那人身体周围毫无魂魄痕迹,一如前几天被烧死的男人一般,连带着魂魄也一同被毁灭了。

    单邪道:“亲眼所见,还当真令我惊奇,这世间已经少有如此聪明之人,懂得钻生死的漏洞,只可惜才智所用并非正途。”

    姜青诉问他:“什么生死的漏洞?”

    “人活着,凭皮囊相认,脱去皮囊,魂魄本就长得一样,这我与你说过。”单邪转身,牵着姜青诉的手慢慢往回走,今天这餐馄饨是吃不成了。

    “说过,我知晓的,魂魄不变,变的不过是轮回转世后的皮囊与经历,可这与今日所见有何关联?”姜青诉不懂。

    单邪继续道:“这世间唯有孟婆汤能洗尽人一世魂魄的铅华,记忆、习惯、脾性统统消失,再由轮回井重塑新生,方才你我所见的火,便如孟婆汤一般,而你拿在手中的纸,便是生死簿。”

    单邪将姜青诉手中已经被烧黑了的纸拿过来,纸张被他捏在手中,从边缘开始化成一粒粒红色的粉末,直到他松手,那纸张消失,纸张上的阵法也消散了。

    姜青诉仔细回想方才所看,红色的烟,身体里的火,和重新复活在老者身上的魂魄,她突然明白过来,猛地看向单邪:“有人要在人间造一个阴曹地府?”

    “可以这么说,却也可能那人并非只志在于此。”单邪道:“活人身上有魂火,魂火保命,杜绝阴间煞意,让活人只与活人接触,看不到飘荡在人世间的散魂。有人生来魂火不全,便会沾染阴气,从而招惹鬼魂,或生有鬼眼,能看见人鬼两界。”

    “魂火灭即人死,方才的那把火,与那姓张的男子身上的魂火已融为一体,反吞噬其主,造成男子从体内生火而亡,肠穿肚烂,全身焦黑。”单邪道:“那火并非一般的火,不光能烧男子的命,还能烧掉他命里的其他东西,或是记忆、习惯、脾性等等中的之一、之二,不过烧不灭全部。”

    姜青诉微微皱眉:“这便是你说的孟婆汤,那么烧去记忆又如何?他已经死了。”

    “非死时而死者会入阴阳册,不入阴阳册,便说明这个魂魄,他本身就没死。”单邪双手背在身后微微皱眉道:“魂魄移体,不过是入了老者的身而已。”

    “!”姜青诉一时怔住,难怪她方才在老者的身体周围也看到了一圈红色的烟雾,原来是张子轩的魂被缠进了那抹烟雾之中。

    烟雾实为烧他魂魄的火,而后又进入了老者的身体里,老者魂死rou身在,张子轩则是rou身死魂却活着。

    所以阴阳册上无法出现张子轩的名字,他不过是换了个身体,继续活着。

    “这么做有何意义?!”姜青诉皱眉:“苏裘的目的是什么?为了让那些嚣张跋扈的有钱人体会穷人的痛苦?想要以此来改变他们?”

    这想法太过幼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真是生而为恶,又怎么会因为换了身体就一心向善?

    单邪摇头:“苏裘不是此事中的主宰,救走他的那个人才是。”

    姜青诉点头:“那你现在有何打算?”

    “能造出这股火,这本书的人,不可小觑,或许从他的身上能够解开这几百年来不断出现奇事之谜。”单邪微微眯起双眼,笼罩着阴气的双眼里似乎闪出了几分兴趣。

    他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过聪明人了,地府长年保持着一种规则,很少有人能与他畅谈生死轮回,阴阳两界,人、神、鬼、妖,与命。

    追忆起来,大约有八百多年无人能提起他对弈的兴趣了。

    姜青诉看出单邪对此事有兴趣,但心中始终有些不安,人的事由人去办,鬼的事由他们来解决,若要将人鬼掺和在一起,势必麻烦。苏裘没死,苏裘的背后或许还有其他能人相助,但要再拉一个雷月若进来,甚至是江濡,姜青诉心中不忍。

    她抬手拉住了单邪的袖子,开口道:“雷月若那边你打算如何?”

    “任其发展,即已出现,必会见面。”单邪说完,姜青诉眉心一皱,突然察觉到了一阵寒意从脚心而起,方才被忘却的疼痛此时强烈地侵袭,她脚下一顿,差点儿摔跤。

    单邪立刻扶住了她,眼中含有担忧:“你怎么了?”

    姜青诉咬着下唇道:“方才纸上有火,我踩了一脚,现在疼得厉害。”

    单邪皱眉,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姜青诉哎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立刻伸手搂住了对方的脖子,身体腾空,她看向近在咫尺的脸,苍白的脸上多出了些许红晕。

    单邪步履加快,不过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就穿过了街道,直接出现在了无事斋前,门口正在打哈欠的秀才面对猛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赶紧侧身让路。

    单邪抱着姜青诉回到了茶楼后院的房间内,将她放在了窗边软塌上坐下,这才脱下她的鞋袜,仔细看向她的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