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那年杜豌大学毕业,拎着行李卷回家,家里杜嵇山带着她几个伯伯做了一桌子丰盛菜肴,说要庆祝。席间二伯开了瓶白酒,给她倒了一小盅。 “哎呀,也是大姑娘了,今天高兴,喝一点,就抿一点,是个意思就行。” 二丫捏起小酒盅,闻闻,舌尖蘸一点,咦?味道怪好哩!一杯喝下去,晃晃酒瓶,又给自己倒满。 那顿饭,喝的她大伯面带微笑目光涣散,二伯打着酒嗝钻到桌子底下不肯出来,只有她盘腿剥着花生壳,像个没事人似的。 从那以后,二丫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开始嗜酒。 她能喝,却不爱应酬,更不喜欢当着外人喝,她喜欢偷偷地喝。 有时下班早了,或者哪单生意挣了美金,她就去小乾桥下的熟食店买只烧鸡,回到家里,砰砰地拉开啤酒罐拉环,美美地庆祝一番。 可是章涛不知道杜豌同学有这样的海量啊! 更不知她不喜欢红酒。 席间聊天胡侃,二丫待的有些腻烦,她总觉着这葡萄酿的酒没有粮食酿的香,一旦酒不对胃口,她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于是中途找了个借口,二丫起身去洗手间。 万万没想到章涛也找理由跑出来,在门口给她堵了个正着。 “干嘛?有话你站直了说。”二丫嫌弃一皱眉,用手支着他胸口不让他离自己太近。 章涛呵呵笑:“都几年了,还恨我哪?” 二丫说话爽脆:“恨,怎么不恨,我记仇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好歹是初恋情儿,章涛拿捏她的脾气很准:“你要这么恨我,我可当你心里对我还有情,那咱俩就得换个说法再谈了。” 二丫果然收回手,一本正经起来。 “我说真的,有机会去我们那发展吧,总跟姚辉在一块有什么意思?” 二丫机灵鬼儿似的促狭一笑:“为了挣钱,都算计到同学头上了?” 这一年,希腊主权债务全面升级;美国高盛面临欺诈危机;这一年,俄罗斯一场森林大火烧高了国际粮价;国内房价迎来了意外疯狂飙升。 这一年,资本主义市场动荡,部分专业人才的流失让猎头公司抓住机会,倾巢出动。 章涛就是在这批市场动荡中成长起来的人物,什么人物呢,赚的钵满盆足的小人哪! 他听了十分不满:“别说的这么难听,我真是为了你好,在雁城这地方窝着,一辈子能看到头。” 二丫不纠结他的初衷,只问:“你们这样的猎头公司,介绍一个人,能赚多少钱?” 章涛深吸一口气:“得,我也不瞒你。” 他伸出手比了个五。 二丫十分有原则地摇摇头:“你们这生意我不做,跟人贩子有什么区别。” 章涛眉毛拧起来:“杜豌,时代在进步,你思想能不能也跟着进步进步,我们是介绍人才给相应需求企业的正规猎头,都是管理级别的职位,这不比你在姚辉那个小中介公司强得多?她那是什么,好了讲,是翻译中介,难听点,就是个蓝领服务中心,该收你的钱她一分都没少,这年头会说英语的人一抓一大把,你真当自己有什么优势哪?” 二丫最听不得别人讲她朋友的坏话,顶仗义地反驳:“不许你这么说姚辉!” 姚辉这几年和她好的像一个人似的,要是没她,她也不会过的这样舒坦。 章涛失笑,不知道该说她死脑筋还是说她没重点,半晌才舒了口气,转头盯着别处:“你跟以前一样,一点没变。” 这下,二丫才觉得红酒的劲儿此时有些上头,晕晕乎乎的。 她这个人,脑筋死板,原则分明,最不怕的就是别人跟她算账。可也有弱点,就是怕煽情,小时候缺乏家庭关怀,有些自卑,谁要跟她说旧事,她就哑巴了。 听了这话,二丫低眉,有些委屈的样。 章涛细细打量了她一番。 印象里的杜豌,学生时期有点土,眉眼间也没现在这样婉转,永远素面朝天。 她垂着眼,两道乌黑的眉,睫毛小扇子似的颤啊颤,看的章涛脑子一热,忽然对她说道:“当年那事,我欠你句道歉。” “挺不懂事的,不该当班里同学说那句话,让你下不来台。” 原本这件事在二丫心里是个结,见不到章涛还好,见了面,心里有怨,可听到他这么说,她又释然了。 她还是之前低眉小媳妇的样:“嗯……” 这一声嗯,当真是百转千回,让章涛心神荡漾! 他想借着酒劲亲她一下,二丫知道他想什么,心里咚咚打鼓。 要推开他,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就又僵了,不推,她又不太情愿。 胡唯撞上的,就是这个时候。 那一声杜豌,当真叫的二丫魂儿也飞了,酒也醒了,脸涨得通红。 活了这么大,第一次在外头和男人鬼鬼祟祟却被抓了个正着,二丫羞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胡唯倒是淡定的很,站在不远处跟她点了点头:“来吃饭?” 二丫局促地扭着手指:“同学聚会。” 胡唯还是抄着裤兜站在那里,先是看了看章涛,又看了看她,一脸欲言又止。 章涛因为喝酒的缘故,衬衫扣子松了两颗,领带歪歪扭扭,被二丫推开,还靠在墙边满脸疑惑的样。 尴尬挠挠眉心,胡唯尽量挑着合适的词儿:“完事了就……早点回家。” 话罢,他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抄兜走了。 二丫心中哀嚎,捂脸默骂自己,可真是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胡唯从洗手间回来后,和孟得裴顺顺又坐了一会,快到十点钟时才散伙,出了饭馆大门,孟得说顺路,要打出租车送裴顺顺回招待所,胡唯落了单,独自去停车场取车,待走到附近,胡唯心里骂了句娘。 不知道谁的宝贝坐骑,直接横停在他车头前,把路堵死。 风挡玻璃前也没留个联系电话,胡唯只能再回饭馆,向前台服务员打听:“麻烦您帮我问问,在这吃饭的有没有7171 的车主。” 等服务员去里边问的功夫,胡唯在外头倚着车门点了支烟,边抽边等。 烟抽了小半截,有个女人穿着高跟鞋从饭馆大门走出来,朝胡唯一扬手。 “嘿!不好意思啊,久等了。” 女人打扮的很时髦,大冷的天,黑色羊毛紧身裙,高筒靴,露着一截腿。哪怕是耽误了别人,她也走的不疾不徐,优雅风情。 胡唯弹了弹烟灰,懒洋洋将目光移到别处,拉门上车。 没想到他能无视自己的歉意,女人微讪,心中十分不快。 “小春儿,怎么了?”有人扶着大门探头出来问,应该是和她一道的朋友。还颇为不善地瞪了眼胡唯。 女人连忙按了下遥控器:“没事,我挪个车,挡着人家了。”恨恨坐进驾驶座,她咕哝着挂了倒挡,心中十分不快:“不就堵着你了吗,破大众,牛什么啊……” 红色跑车向后倒出一小块距离,很刁钻,给胡唯堪堪留出位置,如果他手法生疏,剐蹭在所难免。 胡唯看向车里的女人,未等,只觉得脑仁“滋”地一下,像扯到了哪根神经似的钻心疼。他一蹙眉,再看这个女人—— 女人还朝他一耸肩,表示“我水平也就这样,过不过随便你”。 胡唯缓过脑仁这阵疼,拧动汽车,尾灯亮起,不晓得多嚣张地离去。 女人朝他离开的方向做了个大鬼脸,也不记仇,直接把跑车停在他刚才空出来的地方,哈着冷气小跑回饭馆。 没跑两步,忽然从前方胡同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人:“小春儿!” 女人吓了一大跳! 她抚着胸口谨慎看着前方,厉声问:“谁?” 只见原本和孟得早就应该离开的裴顺顺从阴影里踱出来,满面春风。 被叫做小春的女人似乎和他是老相识,走近后嗔怪着砸他一拳:“装神弄鬼的,你吓死我了。怎么还没走?” 裴顺顺笑嘻嘻没个正行:“我这不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吗,你那帮狐朋狗友,闹起来可什么事儿都干的出来。” “少来了你。”晚上风寒,吹得这名叫小春的女子卷发飞舞,鼻尖发红,吹得裴顺顺心里满是怜惜。 她搓搓手呵着热气。“你这趟不是来找岳叔的——” 话还没说完,饭馆里又有人出来催:“小春儿!跟谁说话呢你!” 被打断,小春姑娘不悦皱眉,呵斥道:“催什么催!老子娘等我接生哪?” 裴顺顺倒不介意,还是那样随和地看着她:“没事儿,你先进去吧。等回去了找机会再聊。只是你为人医表,在外头可要注意点形象。” 小春姑娘什么都好,只是爱应酬,喜烟酒这个习惯让顺顺心中微词。 不信你听听她那把沙哑嗓子,指不定今天抽了多少烟!喝了多少酒! “少管我,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管我。”女人排斥地皱眉,“我先去了,刚才没说完那话,改日再聊。” 小春姑娘裹着外套又小跑着回去了。 留下顺顺在原地哀伤,小春啊小春,殊不知你关心你惦念那人,在刚才就已经见过了呀! 第10章 第十章 雁北归 二丫已经提心吊胆好几天了,说不出来为什么,总是没由来的心慌。 她起初以为自己是饿的发虚,可噎个面包下去,还是慌。 姚辉路过她的工位,走过去,又走回来,拽着她椅子把她拉近自己:“你干嘛呢?” 二丫正对着镜子往眼皮上贴白纸:“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这几天运气不好,沾张纸让它白跳。” 姚辉撇撇嘴:“封建迷信要不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二丫拿着一叠资料去复印机复印,在复印机咔嚓咔嚓走纸的时候,她忽然想明白自己到底在慌什么了。 她在慌胡唯。 她怕胡唯把那天在饭馆碰见自己的事情说出去,她更怕他告诉家里人,自己在外面跟男孩子鬼搞。 本质上讲,二丫有点“较真”。这个较真不是指性格,而是指在某些大事小情上。 她不管对外还是对内,给人留下的印象,向来是本本分分的孩子,虽然有点钻钱眼的小毛病,也无伤大雅。这回给人遇上,她犹恐自己落下个不正经的口实,想她多胆小的一个人哪,要被扣上这样一顶帽子,可真是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