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基本上, 只要楼上有人走动,即便赤着脚小心翼翼的走动, 那声音也是极大的,就好像有人踩在你的头上,“咚咚咚”的过来, 再“啪啪啪”的过去, 配上地板那天生就带有的“咯吱咯吱”声儿,怎叫一个酸爽了得。 搁在二桃生产之前, 因为她干活少肚子又大, 基本上都是闲坐在沙发或者床上的, 不是坐着就是躺着, 尤其是临盆前一段时日,连一日三餐都要叫婆婆给她端到床头柜上,她半躺着吃喝。就连上厕所,也是用床铺底下的痰盂,反正她婆婆会弄干净的。 可那已经是过去式了。 从诞下闺女的那一刻起, 二桃的好日子从此不复存在。 与此同时,许家楼下的邻居也迎来了惨绝人寰的生活日常。 没多久,楼下大妈就明白了,那次的地动山摇真的仅仅是个开始,哪怕之后二桃没再摔倒,各种嘈杂的声音却紧跟着降临,直接把她家的生活弄了个天翻地覆,再无宁日。 每天凌晨三四点钟,楼下邻居齐齐惊醒,那一声声“咣当咣当”的巨响,就仿佛楼上养了个巨怪,每挪一步路就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顺便给地板造成了巨大的负荷。之后就是巨怪出门走楼梯的声音,那一下又一下,叫人忍不住怀疑木制的楼梯随时随地都会散架垮塌。 这还不算,生完闺女后,二桃根本就没有休息过哪怕一天,她承担了无数的家务活儿。从早上的买菜开始,到回来后洗菜做饭,打扫卫生,洗衣服洗尿布等等。 家里多出了一个新生儿,各种琐碎的活儿本来就是翻倍增加的,偏偏她体型还庞大,之前又歇了太久,哪怕只是些很平常的家务活儿,也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那身上的rou,几乎是rou眼可见的往下掉。 楼下的邻居大妈抗议过几回,许建民他妈从善如流的给人道了歉,之后当着大妈的面,将二桃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拿手一下又一下的抽打她的背,掐她的胳膊踹她的腿。 “你说你有什么用?生儿子不行,连干活都不会了?我老许家的脸都叫你给丢尽了,再这么下去,索性你也别搁我家待了,直接回你娘家去,我家建民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妈,妈!我错了,妈我错了!”二桃疼得眼泪直流,却既不敢反抗又不敢躲避,只能哭着讨饶,连连说不敢了。 哪怕她早些时候作孽不少,这副模样也着实叫人看着可怜,尤其她胖归胖,那rou多半却是长在了身上,脸还是那张俏脸,哭起来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叫人不由的心软。 “算了算了。”最后,还是邻居大妈主动退让了一步,“你往后尽量轻点儿吧,特别是入夜以后,少走动几步。” 说完这话后,邻居大妈也不想多作逗留,其实她自个儿心里也明白,哪怕二桃能尽量轻一点儿,那不是还有个新生儿吗?小孩子哭闹才是正常的,就这楼的隔音效果,一样别想睡个安生觉。 算了吧,人家已经够可怜了。 …… 二桃生完女儿后,许建民是再也没有往卤rou店去过。更确切的说,人家连家属区都不来了,也没提过要不要办洗三或者满月酒,反正就一句话,没影儿了。 李妈垮了好几天脸,李爸倒是照常上班,还托人把门板弄回来装好,唯一没受影响的大概就是李旦了。那孩子刚开始好像是被吓到了,不到一天工夫就缓过来了,尤其不久之后就放假了,他每天天一亮就跑出去玩,不到饭点绝不回来。李妈就算心里再不痛快,她也不会拿独子出气,顶多就是不给笑脸,旁的倒没啥了。 这日,听防疫站那头的人说,小孩子都要开始接种疫苗了,这个倒不是强制性的,不过听说是好东西,国家大力推广的,外加还是免费的。唐婶儿听说后,就抱着胖小子出门了,想去问问具体情况,同行的还有周大妈。 于是,今个儿管店的就成了唐红玫。 她早不早的就将卤rou都准备好了,除了卤rou还有卤蛋,也没招呼,就这么敞开了窗户,学唐婶儿的模样,拿了两把大蒲扇,左右开弓的扇着风。 开店几个月以来,已经培养了好些个固定的食客,几乎隔三差五的就会过来买个半斤几两的。偶尔也会有生面孔出现,鼻子一抽一抽的过来,带着五分陶醉五分不敢置信的询问价格,然后忍着rou痛买上一点尝尝味儿,再往后就从生面孔变成了熟客。 不过,今个儿好像有点儿不一样。 这才刚营业,唐红玫正优哉游哉的想着事儿,就远远的看着三五人东张西望的往她这边赶来。 虽说平日里这店多半都是唐婶儿看着的,可作为儿媳,她也时常过来帮忙。有时候也不算是帮忙吧,就是抱着胖儿子跟婆婆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权当是打发时间了。也因此,对于慕名前来的生面孔,她自问还是很了解的。 瞧见没,这边走边东看看西瞧瞧,间或伴随着鼻翼抽动,偶尔还会拿手当扇子扇着空气里的味儿细细辨认着…… 绝对是听了卤rou店的名儿,特地赶过来的。 果然,没一会儿那几人就摸到了跟前,领头的快速的瞧了一眼搁在窗户口的卤rou,半笃定半疑惑的问:“这就是那个唐姐卤rou?” 唐红玫懵了一下,她是姓唐,可事实上根本就没人管她叫唐姐,以前在娘家时,大家都是直接唤她名字的,嫁到城里了,街坊邻居多半叫她“学军家的”、“唐婶儿的儿媳妇”。不过,她婆婆好像有不少人唤唐婶儿、唐姐的。 “呃,对。”想着附近就自家一家卤rou店,唐红玫索性不解释了,唐姐卤rou就唐姐卤rou吧,这名儿挺好的。 “闻着是那个味儿,就是这店……”来人面上明显有些迟疑,他其实是临县人,两个月前来看朋友时尝过一次,就那么一次,心里就给惦记上了。结果,把他家、单位附近的所有国营饭店、熟食店都摸了一遍,卤rou是吃了不少,可全不是念想里的那个味儿。 有些时候吧,你越是吃不到,这心里就越想得慌。瞅着最近没啥事儿了,他索性又跑了一趟,还带上了自家兄弟,又跟朋友细细的问明了卤rou店的地址,决定这次买他个三五斤去,狠狠的吃一顿,也好全了他的念想。 没想到的是,地方找到了,这店却叫他心里直打鼓。 机械厂的家属区是建厂之初,跟着厂房一起建造的,当时瞧着可时髦了,毕竟那会儿就算是县里也多半是平房,两层的楼房尚且少见,像这么气派的筒子楼那可真是叫城里人开了眼界。 可那毕竟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儿了,到现在,楼房的外表早已斑驳不堪,一楼的院墙更是历经风吹雨打,显得无比陈旧。倒是这窗户像是新开的,却也仅仅是简单的凿了个洞,装上了木框和玻璃,算不上好看,也就那样吧。 再往里头瞧,唐红玫的模样倒是不错,可就算那样,也掩盖不了里头木桌子看着有些年头了,搪瓷盘子还算新,里头的卤rou数量却不多,一半搁了些鸡爪鸭头鸭脖,另一半咕噜噜的滚着一些酱色的卤蛋,闻着怪香的,就是吧…… 跟他想象中的高大气派窗明几净的卤rou店,太不一样了。 唐红玫倒是看出了来人的迟疑,不过她素来好脾气,只笑着介绍起了自家卤味的价格。 卤味的价格吧,跟它的味道是对得上的。一句话,味道有多好,价格就有多贵,哪怕rou本身价格就高,这卤好的,也比原价贵出了一倍多。 来人的面色就有些不大好了。 就在这时,后头一人忽的开了腔:“来都来了,买俩卤蛋尝尝味儿呗。” 相较于卤rou的价格,卤蛋显得平易近人多了。 而“来都来了”这句话,无论是这个年代还是后世,绝对是句至理名言,让人老老实实的从兜里掏钱,哪怕再rou痛都得掏。 “也对,来都来了。”果然,这话得到了认同,可既然来都来了,哪儿能只买俩卤蛋呢? 挑挑拣拣了好一会儿,那人买了两斤鸡爪、两斤鸭头鸭脖,还有其他的零碎东西,加一起差不多得有个五六斤,自然钱也不少。 “一共八块七毛五,算您八块七毛钱。您拿好了。”唐红玫算账没唐婶儿利索,不过略耽搁一会儿,还是算出了总数目。至于装卤味儿的东西,则用油纸包简单的包了一下,用麻绳捆一捆,串成了一串递了过去。 亏得这一年来,各个国企单位都涨了工资,不然着实吃不起这些不要票的高价吃食。事实上就算涨了工资,掏钱那人还是心痛不已。可来都来了,对不对? 没等掏钱的人自我安慰好,跟在他后头的小弟就急吼吼的伸手帮着提:“哥,我帮你提着,嘿嘿嘿……” 对比rou痛不已的新客人,唐红玫的心情真不错,她刚才大概听出来了,这人不是本县的,虽然还不清楚对方是怎么知道她家卤rou店的,可这也证明了卤rou店的名声越来越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