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或许读书悟性不如原下索、林渡之,但早已习惯站在幕后,思考阴谋。 他们将从祖辈手里接过天下最大的饼,重复着合作争斗的过程,失败者被推出去牺牲,胜利者在泼天的荣华中过一生,将家族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他们是天祈王朝,最前途无量、命途多舛的年轻人。 陆裘道:“不能再给他时间了,时间意味着机缘,变数。我们必须杀死他,或者粉碎他复原的希望。” 钟天瑾道:“可惜,如果他像离开皇都时那样,还是个彻彻底底的废人,说不定可以活的更好。” 白玉玦心想,真要那样,哪能活的更好,早被你堂弟整死了。 但他没有说话,只是起身举起酒杯。 众人聚拢过来,齐齐举杯。 盟约达成。 *** 因为复赛新规,南渊学院气氛热烈,无法被一场秋雨浇熄。 只有某地很是安静。 学院西北角,是北澜队伍入住的客院。 虽然没有院墙,遥见一片迎客青松,就知道客院到了。 程千仞与顾雪绛来到这里时,诸人在钟天瑾的院落里集会,秋雨中小道空荡,青松寂寥。 他们敲开了一间院门。 院主人很是吃惊,第一眼就看到顾雪绛的腰刀。 “你……”他慢吞吞说道:“你们来,干什么啊?” 顾雪绛也不急,学着他的语气:“我们来,找你帮忙。” 程千仞不禁担忧,邱北这么慢,谈完一场,得等猴年马月啊。 邱北的院子很特别。 几十口大铁箱,写着木料、各色金属、各类晶石,各种工具的名字,分门别类地码放整齐,东西虽多,却丝毫不显杂乱。 就连院中青松树下,装饰用的白色石子,都摆的很有美感。 程千仞进屋时,越过雨帘,看了一眼庭中青松白石,微微皱眉。 他不懂阵法,但是可以感知到这里的灵气波动。整间院子被邱北布了阵。 顾雪绛解下腰刀,出鞘一半,放在桌上。 这把刀养护的很好。 如同被春水洗练过千万遍,平滑如镜,映出窗外潇潇风雨,朦朦碧色。 他说:“这是我的刀。” 然后拿出一根金针:“这是我恢复武脉的工具。我武脉二十四处断口,需要二十四根针。请你帮忙。” 程千仞心下大惊:你说的办法,就这么直接? 宁复还有二十余根针,顾雪绛只有一根。林渡之曾说,因为这个原因,续脉的难度翻了二十多倍。 他们知道,将聚灵阵刻在如此细的金针上,必须顶尖铸造师出手,整个南央无人能做。 于是另辟蹊径,想出一根针多次使用的方法。 却终究是凶险。 顾雪绛拿到春水三分后,一刻也不愿等,冒着寒凉秋雨,请程千仞与他去客院。 邱北却没有拿针,只眯眼看了片刻,开口道:“能做。” 直到此时,顾雪绛才紧张起来:“确定吗?” “你手中这根,是我师父为他朋友做的。师父能做的,我都能做。” 程千仞呼吸稍窒。 他看见顾雪绛眼中明光,好像窗外阴雨骤散,霍然晴朗。 邱北说话很慢,直到晴光普照,下一句才出口:“但我为什么要帮你做?” 我可以为傅克己、原家兄弟做东西,师父可以为宁复还做金针,为宋觉非做轮椅。原因无他,朋友二字。 他认真说道:“你不是我的朋友。而且你什么都没有。” 因为态度认真,所以问题更显尖锐。 顾雪绛笑了:“不对,我什么都有。我的刀在这里,所以我‘前途无量,可窥圣人境’。” 程千仞心想,咱别这么不要脸行吗。 邱北却没有笑,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句话很有名。不是顾雪绛说的,是当今皇帝陛下说的。 那年的圣上与现在不同,还没有糊涂。还是人类最强者。 谁敢质疑他的眼光? 顾雪绛道:“比起你,我一无所有。比起那些大人物,我们都一无所有。” “但我们年轻。拥有未来的无限可能。一些看似坚不可摧,不可逾越的东西,都最怕‘可能’。” “若续脉不成,你没有损失,我是死是活,与你毫无干系。若续脉可成,未来的庇护、帮助,我都可以立誓许诺你。你用几根针,为自己留出一条后路,有什么不好?” 邱北认真思考后:“你说的都对,但你能活到未来吗?很多人都想杀你。” 顾雪绛沉默片刻:“他们为什么想杀我?不是仇怨,只是怕我。” 邱北终于笑了。 “师父价格公道,我也一样。未来,我会请你做一件事。” “赊账要加钱。我相信圣人的眼光绝对精准,但我是个手艺人,更相信自己的眼光。” 他转头,看向进门后一言不发的人:“你能许诺我一个要求吗?” 程千仞愕然。 他今天是陪坐。林渡之不擅长、不喜欢跟生人说话沟通,徐冉性情急躁,一言不合就拔刀。这种打交道的事情,只有他能陪顾二走一遭。 老实坐在一边看顾二打嘴炮,开空头支票,怎么就轮到他了? 顾雪绛正想开口,程千仞止住他。 朋友的大事,没道理置身事外。 于是他说:“我有没有未来,我自己也不知道。如果能活到你提出要求的那天,我愿意尽力去做。” 邱北慢吞吞起身,掸掸衣袍:“好。” 纷繁雨声,程千仞看着他们击掌为誓,达成盟约。 顾雪绛单刀直入,来到客院,找到邱北,提出条件。 他们离开时,傅克己在后山练剑,原上求在马厩喂驴,原下索在藏书楼借书。 那座很多人集会的院落,才商议到一半。 兴灵二百六十四年,秋雨连绵时节。 这片大陆最天资绝伦、野心勃勃的少年们,终于从天南地北齐聚一方,被莫测的命运推向历史舞台。 第53章 少年英雄虽好,但英雄命短 原家兄弟来找邱北时, 细雨初歇。 原上求动动鼻子:“花间雪绛来过?” 那人抽的烟叶没有呛人味道, 反而像草药或香料的混合,清冽寡淡。 经雨气冲散后几乎消弭, 不易察觉。 邱北慢慢放下刻刀:“是的。”他打开桌下暗格, “你剑上符纹已彻底完成。” 原上求道声多谢, 转身抱剑就走,竟一刻不停。 原下索赶忙起身去拦, 一边腹诽, 要真闻着味儿寻去,岂不是跟某种家养小动物一样? “不寻他。去后山找傅克己试剑。没事别管我。” 人跳窗跑了, 只留下一句话, 原下索摇头叹气。 邱北给他倒杯热茶, 讲今天发生的事。 四人中原下索最思虑周密,邱北已习惯遇事知会他一声。 热茶暖身,原下索欣慰道:“天下远非往日太平年岁,你能想到留一条后路, 这非常好。” 他话锋一转:“花间雪绛却不是稳妥后路。他从前性情狂傲, 得罪人而不自知, 不论对方是谁,都不愿妥协一步,最终横遭祸端。别看现在改了许多,那几本‘闲话皇都’小册你也见过,添油加醋嬉笑怒骂什么都敢写。” “可见南央几年,没磨平他棱角, 终究反骨难折。” “少年英雄虽好,但英雄命短。像我兄长,还有傅克己,一旦拔剑便不知惜命。谁拦得住?几条命够死?” “且不说他们,单说程千仞。他不是剑阁中人,却拿着剑阁镇山神兵。傅克己作为大弟子,必要讨回来。而我会帮傅克己筹谋。那时你可会感到为难,又将如何自处?” 邱北觉得他想多了:“不为难,我跟他们不是朋友。” 原上求仍苦口婆心道:“多交朋友是好事。但我认为你应该交一些,不那么容易死的朋友,方为稳妥后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邱北开始思考。 他随师父入道修行后,被要求先学习打铁、雕刻、绘画等等看似与炼器无关之事。 雕木鸟,羽毛纹路要秋毫毕现。刻人像,万千发丝要一丝不苟。描画香炉的烟气,飞虫的轨迹,练习眼力、耐心和坚忍。 没想到功夫练成,人也成了慢性子。 原下索等了许久,才等来他伸手指了个方向,慢慢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和那些废物做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