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陆锦惜忽然觉得璃姐儿的嗓音,很像她娘,就这样柔柔的,软软的一片,竟也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味道。 外间里,白鹭和青雀已经等了许久。 白鹭是半点也不知道此事的原委,只有些困意;另一侧的青雀,却是亲手处理过送信给宋知言的事,心内已经生出几分忐忑,不时抬眸去看里面。 足足过了有两三刻,陆锦惜才从里面走了出来:“好了,我们也回去吧。” “夫人,怎么样了?” 青雀还拿着陆锦惜的披风,走了上来,给她披上,但眼神里却带着几分担心。 陆锦惜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璃姐儿一口的说出那一句“娘亲不要我们了”的时候,她内心自然难免惊讶。但后面她说出的那些话,其实在陆锦惜意料之外。 “我跟璃姐儿谈了谈心,也没什么大事。” 她没有说太多,待披风系好,看向屋内几个丫鬟,道:“后半夜天气挺冷的,你们也不必送了,进去伺候吧。记得灌个汤婆子,给璃姐儿琅姐儿塞到被窝里,当心冻着。” 几个丫鬟都有些惶恐,连忙答应下来。 陆锦惜无意责斥她们,说完了,便出了门,下了台阶。 月光照落如水。 她走在通往前院的庑廊上,抬眸一看那霜白月亮,只吩咐道:“待天亮,你们就去库房,但叫人把璃姐儿琅姐儿屋里都铺上毯。这天气,赤脚走在地上,到底怕沾了凉气。” 白鹭顿时咋舌,想说让琅姐儿不穿鞋就好。但转念一想,的确是铺地毯更万无一失…… 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青雀则是笑起来:“刚才见您没说,奴婢们还当您没发现呢。” “那么个小丫头,赤着脚丫走着,我又不瞎。”陆锦惜低低笑了一声,但心情并没有回复多少,只道,“琅姐儿的事情怎么处理,你们不必担心,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只是还未下最后的决心。 刚才与薛明璃的交谈,几乎每一条都在印证她的猜测。 陆氏这一位大女儿,其实平日里没有什么话,在陆氏的孩子们中间,扮演的是个和事老的角色。 但她没想到,在处理这些事情方面,竟然能兼顾情感和理性。 她并没有在言语之中怀疑什么,只是尽量将自己放在旁观者的位置,回溯了一遍琅姐儿近来的种种举动。 正如她自己所言—— 有的细节,她身为不知情者,无法发现,但陆锦惜可以。 事实上,陆锦惜也的确从她给的种种信息,得出了一些有用的推断。 比如,琅姐儿对那个几乎记不住脸的父亲,还有很深的向往和憧憬; 比如,母女们相依为命,所以她对唯一的母亲,有着强烈的依赖; 比如,她喜欢结交朋友,这里面也包括贺氏的女儿珠姐儿; 比如,她爱极了看书,但有一次从珠姐儿那边回来,却把书架角落里快要蒙尘的《女戒》翻了出来…… 临走的时候,璃姐儿问她,要怎么处理此事。 陆锦惜回她说,自己已经有了主意,只要她明天晚上,带着琅姐儿一起过来请安,剩下的事情则由她来。 想到这里,陆锦惜已经看到了自己书房里还亮着的灯火,只慢慢道:“我照旧往书房去。明日还要出门,你们也早些睡下,我就睡在书房里,你们明天早起张罗,来叫我就是。” 先前为看账的事情,陆锦惜在书房熬夜,也算是常态。 青雀猜她应该是还要想琅姐儿的事情,或者想自己一个人静静,便也没敢多说什么关心的话,便与白鹭一起告退。 陆锦惜独自进了书房。 新新旧旧的藏书,一架一架都整整齐齐放着,有点古卷墨香的味道。先前顾觉非送来的棋盘,被置在了靠窗的棋桌上,昏黄的灯光一照,自有温润的光泽。而那一本《义山诗集》则放在书案上。 书案上铺着几页雪白的宣纸,砚台里的墨已经干了一些,一管细细的湖笔搁在上头,旁边则是控制研墨水量的砚滴。 左侧是一摞账本,右侧则是只小匣子。 陆锦惜走过去,重新坐了下来。 先前考虑过的一切,又从她脑海划过。 琅姐儿的事情,处理起来,大体有两种方法。 第一种,便当自己是陆氏。 安慰孩子们,并且将本身的人生抛之于脑后,从此不去想自己上一个身份,安安心心当个寡妇。 第二种,便是主动教育琅姐儿。 用她的想法和观念,影响这个孩子,让她认同自己的一切。简单来说,就是洗脑,彻底将薛明琅旧有的观念和想法清除干净。 对陆锦惜来说,第一种绝对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自我”是一个人鉴别自己身份的关键。 她从头到尾只不过是代替陆氏照顾她的儿女,却不会有任何一点想要成为陆氏想法,更不会因为穿过来,就混淆了自己的身份和存在。 所以,要她失去自我,无异于痴人说梦。 如此,便只剩下第二种方法。 琅姐儿今年才七岁,即便这个时代的孩子可能有些早熟,但距离三观成熟还早着。要施加影响,并不困难。 困难的地方在于,这种办法所造成的后续影响。 贺氏为了让珠姐儿嫁个好人家,自己守寡不说,也不许珠姐儿出门。 一面来说,是贺氏自己的选择;可另一面来说,何尝不是外界环境本就要求女性如此? 如果她真的将琅姐儿,甚至璃姐儿,教成了独立自主的女性,她们真的就会比同时代的其他女孩儿过得好吗? 处于一个与周围人都不同的环境里,便不会动摇吗? 这里毕竟不是现代。 更何况,关键还在于陆锦惜本人。 她对感情的事,看得的确很淡,但对每一段感情也并不都是玩笑。也许哪天真的就找到一个很合适的,要嫁人了呢? 这个时候,作为她女儿的琅姐儿和璃姐儿,在其他人眼中,又会是怎样的存在? 家里门风不好都不一定好嫁,更别说没娘教养的孩子了。 陆锦惜是着实头疼过了一把。 但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要解决这个选择所带来的难题,其实有一个十分简单粗暴,甚至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办法—— 那就是,成为下一个“永宁长公主”。 任何时候,都只有弱者会任人挑选。 皇帝的女儿是不会愁嫁的,即便做出再过分的事情,也都有人替他们兜着,不至于混到悲惨的境界去。 权势,财富。 只要足够多了,大部分的困难都将迎刃而解。 所以,若要兼顾陆氏借身之恩与她心底的本愿,陆锦惜其实根本没有第二个方法可以选择,也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她忍不住摇头笑了一声,隐隐约约嗅到了一点从未来传来的腥风血雨味道,但眼底却是一点点闪烁的光华。 山越高,才会越让人想登顶。 毫无困难的事,她没有半点兴趣。 “那么,剩下的就是怎么说服琅姐儿了……” 陆锦惜自语了一声,终于提了笔起来,在纸面上落下了几个字,将自己需要针对解决的几个问题,一一排了上去,又依次寻找可以击破的对策。 就这样,不知觉间,三更将尽。 她见分析得差不多了,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将这些自己潦草的纸页都收了起来,往榻上一躺,凑合着睡了一会儿。 白鹭青雀到了点,便来叫她。 今天陆锦惜还要出门,会会印六儿,借口则是最近喜欢上了草书和行书,要出门挑选几副好的字帖来。 这事也没什么不正常,当然也没几个碎嘴的非议。 陆锦惜起身来洗漱,热毛巾向脸上一搭,就醒过了神来,只问道:“昨日大奶奶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没有。” 白鹭一向是消息最灵通的,闻言摇头。 “照旧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教养珠姐儿,不过又问厨房要了一小碗燕窝,说对珠姐儿身子好。” “是么?” 陆锦惜脸盖着毛巾,湿润的热气烘着她脸颊舒服极了,声音变得有些模糊,更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 “看来大嫂养女儿,可也是很娇贵的。” 白鹭听着这声音,心跳都忽然停了一下,只觉得这话品着不很对味儿。 “您……” “今日我出门,你就留在府里吧,我有件要紧差事交给你。” 陆锦惜把毛巾揭了下来,递回给白鹭。 “我书房里放了几本账册,你拿了,去找大奶奶对对。我瞧她前两月支领了不少的东西,我前阵病着,也没仔细看账,昨日才觉得不对。大嫂这样老实的人,想必是误领了,你也莫要声张,但请大嫂,把东西退到库房就是。千万仔细,别坏了她名声。” “……这……” 白鹭两只眼睛都瞪大了,嘴巴更是张大,就差能塞下个鸡蛋了。 她们都知道的。 虽然二奶奶与大奶奶交集不多,但因为都是寡妇,所以陆氏也常对大奶奶抱有同情之心,每月的月例银子都是提前放过去的。 平日若贺氏有什么需要,她也是从不怀疑,直接过掉。 这也是白鹭先前不喜欢贺氏的原因。 二奶奶对她这样好,她却对人爱搭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