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他其实并不擅长套话当细作,若是让他选择,他宁肯提着刀剑去与敌人拼杀,方才虽然芸芸小娘子十分配合,但从春香坊走出来时,长孙菩提紧抿的唇角依旧泄露了他的紧张。 直至此刻,方才稍稍放松。 乔仙看了他片刻,忽然道:“左月局的人,比起解剑府,还是少了。” 若尊使座下能有一个智勇双全的人物,这次也许就不必尊使亲自出马设局布阵了。 “与其看着尊使动辄卧病在床十天半个月,我倒宁愿他多奔波些,病反而少了。”长孙难得说了一个长句。 乔仙皱眉:“但他在凤霄手下,一定不好过。” 说话间,面已送上,二人不再说话,默默吃面喝汤。 汤面是再普通不过的素面,面粉不如京城的好,汤底自然也是井水煮开的白水,上面撒点野菜葱花,半点荤腥都不见,这便是市井人家的一顿饱食了。 这样的面,比起长孙与乔仙以往吃的,自然滋味要差许多,但饥肠辘辘加上天气寒冷,一碗热汤下肚,却足够让胃变得暖呼呼,暖意足以蔓延全身,将疲惫一扫而空。 乔仙与长孙此刻心里却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件事。 要是尊使在这里就好了,也不知他现在能不能喝上一碗热汤面? …… 崔不去自然没有热汤面喝,非但没有,他还得站在屋外经受寒风,压抑咳嗽的欲望。 但他的心情却很不错。 因为在他面前的凤霄正陷入以一对五的僵局。 “将屋内的玉石拿来。”他听见凤霄对裴惊蛰道。 裴惊蛰愣了一下,不知凤霄想做什么,但还是转身入内,很快捧来玉石。 今夜月色不错,玉石在裴惊蛰手中越发光彩焕发,晶莹剔透的玉心中,还能看见丝丝绿意流淌。 不管是不是天池玉胆,毫无疑问,这都是一块质地上佳的美玉。 在场之人看着玉石,眼中异彩连连。 凤霄环胸而立,好整以暇道:“你们都是为了玉石而来的?” 五名不速之客中,除了黄衣女子刚才自陈是想借玉石一观之外,其余四人,都默不吭声,并未表明身份来意。 尴尬的寂静中,谁也不肯先开口,似乎在比谁的耐性好。 凤霄不着急,崔不去更不着急,微微焦虑的只有裴惊蛰一人。 他知道自己修养不够,不肯给凤霄丢脸,默默深吸了口气,努力捺下心头躁动。 又是黄衣女子当先打破安静:“奴家第一个出现,也不想与解剑府为敌,我一个弱女子,在这冷风里吹了大半夜,还请凤郎君可怜可怜我,借我看一看,我也好回去有个交代。” 她盈盈浅笑,本因长相平平而令人毫无印象的脸,却因声音动听,让在场之人不由往她那里看了一眼。 崔不去不着痕迹扫了一圈,发现在场之中,只有两个人没看黄衣女子,一是那个戴着幂离,男女莫辨的白衣人,还有一个,则是那突厥人。 突厥人的注意力,自始至终,都在凤霄身上。 只有心无旁骛的高手,才不会被任何外部因素所干扰。 至于半身隐没在阴影中的黑衣人…… 对方侧着身体,远远站着,左手虚握着右手手腕,不时抚一两下。 崔不去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凤霄并未去观察其他人,他的眼睛一直都看着黄衣女子,好像这院中的来客,只有她一个。 看见对方笑,他也跟着笑:“冲着你这样有礼,我也该将玉石先借给你瞧瞧,不过我连你芳名住址都不知道,万一你拿了就跑,我以后要去哪里寻你?” 黄衣女子福身道:“奴奴冰弦。” 凤霄挑眉:“姓冰?这姓氏倒是少见。” 冰弦:“姓氏名字,不过加诸在外的称呼罢了,譬如凤郎君您,便是不叫这个名字,也一样风华绝代,无人可比。不是吗?” 凤霄哈哈一笑:“比起那几个无礼之人,还是你说话最得我心!你这样善解人意,不如来我解剑府,我保管怜香惜玉,绝不让你大半夜还坐在屋顶上吃冷风!” 冰弦莞尔,正想说点什么,就见凤霄忽然抄过裴惊蛰手中的玉胆,朝她抛过来。 “既然看你最顺眼,玉就先借给你看了!” 冰弦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凤霄说扔就扔,当下想也不想,纤纤足尖一点,身体若轻鸿过空,扑向玉石! 但她快,还有人比她更快。 那头戴幂离的白衣人,还有眉间深痕的灰衣人,也都几乎同时将手抓向玉石。 突厥人却看也不看玉石一眼,手中长刀蓦地出鞘,刀气澎湃若山崩海啸,霎时铺天盖地涌向凤霄。 刀气之盛,连带站在他身后的崔不去,也只觉飓风袭来,身体便不由自主往后疾退,眼看就要重重撞上墙壁,衣襟被人猛地一扯,他眼睛一花,发现已被凤霄抱在怀里。 但突厥人身形已至,刀气从头顶席卷而来,崔不去感觉自己发髻一松,头发随即披散下来。 如凤霄这般境界的高手,一定知道刚才突厥人那一刀先发制人,至少也会打掉他束发的玉笄,为了自己发型不乱,便临时拉来崔不去挡一挡。 崔不去不用揽镜,也知道自己现在披头散发形同疯子,他一股恶气涌上心头,当即大骂:“姓凤的你他娘的混账王八卵子!” 下一刻,他就发现突厥人间接帮他报仇了,因为凤霄已经与对方激战起来,无暇分身顾及与崔不去斗嘴。 而那块玉石刚刚被灰衣人碰到,他还未来得及高兴自己比旁人快一步时,就发现玉石在他手中忽然四分五裂,化为齑粉消散在空中。 抢玉石的三人都彻底傻眼了。 第20章 灰衣人发誓,他绝对没有对这块玉石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更不要说出手毁掉。 但玉石缘何在他手中就碎成粉末了,他也实在解释不了。 另外两人见状罢手,却都很有默契地一前一后,将他退路堵死。 冰弦笑道:“阁下好大的脾性,得不到的东西就要彻底毁去,让别人也无法拿到。” 戴幂离的白衣人没说话,但他的举动已经无声说明,不会轻易放走灰衣人。 “我没对它做什么,是它自己碎的。”灰衣人冷冷道。 “我们两个人四双眼睛都亲眼目睹,还会看错不成?”冰弦挑眉。 崔不去靠着门低低咳嗽,刚才灰衣人一出手,他就看出对方来历了,但是这种时候出风头并非好事,他多病又无身手,在场之人都不将他放在眼里,他绝不会主动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更何况这些人里,未必就没有能看出灰衣人来历的。 果不其然,戴幂离的白衣人忽然道:“你的剑法近似刀法,很像倭人那边盛传的苏我氏流派,但又有所改变,我听说高句丽多了一个叫高宁的后起之秀,师承倭人,又推陈出新,应该就是阁下吧。” 他说话娓娓道来,别有一股温柔的味道,若放在平日里,定然令人如沐春风,在杀机重重的此刻,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冰弦忍不住看了白衣人一眼。 她觉得对方能一语道破灰衣人来历,定也非泛泛之辈,但思来想去,竟没法跟江湖上哪号人物对上。 难道对方不是江湖中人? 冰弦微微蹙眉,今夜她虽冲着玉胆而来,却也没有必得之心,因为她知道解剑府不是易与之辈,自己肯定不可能轻易得手。 更不必说今夜还有诸多高手在此,光是那个突厥人,就已足够让人头疼了。 思及此,冰弦微微一笑,拢了拢鬓间碎发。 “凤郎君这里的贵客太多,想必没空招呼奴家,奴家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叨扰。” 说罢,她也不等凤霄回应,便一跃而起,身形轻盈若羽,跳上屋顶,几下便隐没在黑暗之中。 被冰弦视为头号大敌的突厥人,此时内心却大为震惊。 原因无它,凤霄的外表与身手全不相符,若因他过分俊美而小觑,便会因他出色的武功而惊诧。 突厥人虽从未踏足中原,却有相当程度的自信,自己的武功哪怕放在中原武林,也罕有敌手,足可跻身超一流的宗师高手行列。 自入中原之后,突厥男人也与几个人交过手,其中不乏一派掌门,一帮之主的绝顶高手,果然如他所料,偌大江湖,堪称他敌手的,寥寥无几。 直至遇上凤霄。 凤霄的武功路数不似佛耳那般大开大合,而是更加飘忽轻灵,挥袖掸露,拂衣振雪,在旁人看来,如拈花而笑,信步悠游,每个动作都充满美感。 但对突厥男人而言,这些美感之中,无一不暗藏杀机,招招举重若轻,却又招招十面埋伏。 他已收起一开始的轻慢,慎重对待眼前势均力敌的对手,哪怕玉石粉碎,也无法令他分心。 两位绝世高手对战,绝对是难得一见的情景,连白衣人与那高句丽人高宁,也都暂时休兵,看得专心。 崔不去咳嗽两声,忽地低声道:“这人不是为了玉胆来的,他想杀凤霄。” 这话自然是说给身旁的裴惊蛰听的。 裴惊蛰果然一惊:“何以见得?” 崔不去哂道:“难道你没发现?他打从出现伊始,就只盯着凤霄一人,看也不看玉石,更未参与争抢吗?” 裴惊蛰:“你知道此人是谁?” 崔不去:“我从未见过他,但若没猜错,此人应该是佛耳,沙钵略可汗座下的第一高手,他曾得高人传授,武功集各家所长,入中原以来,从未有过败绩,堪称宗师级高手了。” 裴惊蛰倒抽一口凉气,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淡无奇的夜晚竟会引来如斯高手。 “那他与郎君之间,谁更强一些?” 崔不去:“我又不会武功,你问我?” 裴惊蛰:…… 他看了一会儿,但见那二人于半空中衣袂翻飞,身影闪没不定,因为速度太快,以至于连裴惊蛰都有些瞧不出到底谁占了上风。 裴惊蛰有些焦急,忍不住回身奔入屋中。 不多时,他怀抱一物重新出现,朝凤霄高声道:“郎君,您的琴!” “拿来。” 凤霄的声音传来,朗朗清风,不疾不徐,听不出半分挫败,裴惊蛰眼睛一亮,将手中之物抛向半空。 只听得铮的一声,宛若金戈铁马,百万雄兵杀至,霎时周围空气肃穆凝滞,令人忍不住寒毛竖起,屏气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