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兮渊又道,“若还有转圜余地,想必你是不愿意朝我下手,省得惊动世人,引来趁火打劫的鼠辈危及龙神。可能让你方寸大乱,再无法顾及,必是龙神已等不得,而我又送上门。” 闻到若有若无的草药味,昔语脸色一变,望向脚下,“你在拖延时间?” 兮渊笑而不语。 藏于袖中抖动药粉的双手轻拍两下,震落残粉,指向远处一个方位,“可是那里?” 昔语面上惊慌一闪,再顾不得脚下,往外踏步。 兮渊往药粉中扔去一颗种子,小小黑种在药粉里一滚,便像吃了什么催长肥料,飞速破壳生长,甩着长藤绊住昔语脚腕,围着药粉分藤疯长,把昔语捆作一团。 龙神居处,兮渊不能用术法,昔语同样不能,整个人瞬间被藤蔓缠得死死的。且越缠,身体越无力,身软骨酥,“这是……” 兮渊和善应了声“哦”,好心解答,“听说可专门对付傀儡人,来之前并未想过要拿阁下如何,只是有备无患。” 说罢,兮渊驱使轮椅,赶向神识探到的龙神位置。 昔语脸色青白一片,浑身虚弱仍仰头哑声喊道,“你要去干什么?你想对他做什么?!” 眼前兮渊渐行渐远,头也不回道,“我等身怀仁义之人,替天行道义不容辞。” “你敢!” 昔语听明白兮渊要拿白禹下手,脸上没了血色,眼见轮椅逐渐靠近白禹所在,急得骂道,“你好大胆子!他可是龙神!你贵为蛟龙血脉,竟想弑神!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前方的风吹来兮渊的回答,“……神明陨落皆系天道,强留不得。阁下都不怕,我不过顺应天命,何来惧怕?” 昔语再嚷,兮渊的轮椅已隐入林间,不见踪迹。 浑身青藤缠绕,昔语动弹不得,虚弱无力,急得浑身汗液浸湿衣料。眼睛骨碌碌乱转,望见屋内一动不动闭目坐着的傀儡。 一张与白禹极为相似的容颜,让他眸色变了又变。 挣扎、犹豫。 若不是要欺瞒世人,他本不想造个傀儡。因不愿辱没龙神,一直都当是一个可cao控的物件,取龙神青丝与他的白骨造之,未曾启智。 如今刻不容缓,他咬了咬牙,蠕动着被包紧的身体一点一点挪向门栏,咬破手指,挤出两滴血,弹向傀儡双眼。 血珠渗进眼皮,片刻,眼下睫毛一颤,傀儡缓缓张开眼睛。 “……过来。”昔语哑声唤道。 傀儡身体僵硬,一步一步骨节发出咯吱声,磕磕绊绊走到门口。 昔语把血口咬得更深,让傀儡吸食,血液仿佛给傀儡注入生机,动作越见灵活。 …… 别鹭才登岛,脑海里便及时传来师叔的传音,让他去竹楼处理龙神傀儡与昔语。兮渊没有详细解释,别鹭摸不着头脑,想师叔料事如神必有用意,便不再多想,照吩咐赶去。 待别鹭走远,陆寒霜才踏上岛岸,护岛屏障如水波穿身而过,剥落陆寒霜的隐身术。 他用神识探查四周,很快发现兮渊踪迹,迈开小短腿跑去。 虽然人小腿短,跑起来比使用轮椅的兮渊慢不了多少。陆寒霜到达洞府前时,兮渊飞扬的一缕长发才刚刚隐没。 脚下并不平坦,轮椅缓慢前行,陆寒霜用神识隐了声息,循声跟随。 兮渊因奔波而微微冒汗,没了法力傍身,神识洞察不到跟随者又没法随意转身,视野只有眼方一片昏暗,显得孱弱好欺。 穿过一段石道,视野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偌大房间,映入眼帘的,是一架十几丈长的屏风。 墙壁镶嵌着鲛人泪珠,幽幽发亮,微光打在屏风后,映出一抹盘坐之人的落影,投于地上。 兮渊绕向屏风后,轮椅挪开,屏风上被遮住的一段内容显露。 陆寒霜四下张望,寻了一处角落躲藏,思索着下手时机,目光不经意滑过屏风,落于大气磅礴的几个字上,瞳孔猛然一缩,嘴角泛出冷意。 【世间无悔药,唯愿君归梦。】 这话番文绉绉的酸话他不懂,这字迹却不会错认,分明是那孽障亲笔! 陆寒霜不顾兮渊在侧,开神识直接朝屏风后面探去。 小小血池中,盘坐着一个衣冠胜雪的男人,飘逸长发垂落微微干涸的血中,染得发紫,与这般素净的衣衫对比极为讽刺。 男人微微垂首,双目轻闭,遮住那双若潺潺春水般极为温柔缱绻的眸子,五官中的棱角便凸显出来,眼型狭长,剑眉斜插入鬓,唇角微勾显出放诞,一张俊脸轮廓冷峭,实不是一个本性温柔的人。 就如他笔下的字。 笔走游龙,挥墨似刀入三分,字峰转折显露犀利,藏着蓬勃野心,寻不到一丝规矩之处。 只是那双眼睛太迷惑人,才让旁人信了他的虚假面皮。 种种阴暗蚀骨的情绪又从心中无底黑洞里攀爬而上,缠紧心脏,陆寒霜眼中风浪微起,前方兮渊似有所觉,放下白禹手腕,回眸望来。 “谁?” 陆寒霜眼中波涛骤散,不等动作,远处一个足音赶来,他皱眉探出神识,赫然见一个与白禹极为相像的男人。 ‘傀儡。’陆寒霜无声启唇。 兮渊转动轮椅,出了屏风迎向走来的傀儡。 陆寒霜趁两人缠斗,悄无声息绕到屏风后,脚下像灌了铅一样,缓缓走向他此生最为厌恶憎恨的人。 白禹静静盘坐,似不动的神像,一无所觉。 陆寒霜踩进血池,小手掐上白禹脖子,慢慢收紧。 “砰!”屏风砸落,撞到陆寒霜脊背,把他整个人砸进池中,溅了一身血水,手臂还被池边棱角割破。 兮渊回首望去,正见裂开的屏风中,一个浑身染血小孩缓缓爬起,来不及思考兮霜怎会在这,甩开一截藤草缠住小孩腰部,把他从屏风下卷出抛起,展臂接住,护在怀中。 一手挥舞长藤如灵蛇摆动,困住傀儡步伐,长指弹出数颗种子,扎进傀儡周遭,布下杀局。 另一臂横在兮霜额前,袍袖垂落,既护住小小身子,又遮住前方即将血rou分离的画面。 陆寒霜窝在兮渊怀中,贴紧兮渊胸膛,不算炙热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烫得他脸色微暗,绝谈不上愉悦。 他挺起身拉开一段距离。 眼前,兮渊因打斗动作过大而微敞领口,露出莹润肌肤,从坚实肌rou,滑向喉结,路过坚毅下巴,途经薄唇。 兮渊垂下长眸,往日温煦如风的眸子因杀意而波涛暗涌,风吹涟漪般的嗓音恍如沉入深海,稍显低沉。 “莫要乱动。” 与声音相伴的,是兮渊控制藤蔓不忘收拢的长指,种子疯长把傀儡捆得严严实实的长藤勒紧皮肤,分割骨rou,“砰!”血花四溅,染红兮渊净白指尖。他抬手拭去血珠,若微风拂尘,动作赏心悦目。 陆寒霜想掀开垂落的宽袖下去,兮渊按住他的肩膀,遮得更加严实,“眼下情况不宜观赏。” 陆寒霜迎上兮渊已收敛风波的温和眸子,“你忘了我在擂台上的所作所为?” “实乃记忆犹新。” 兮渊唇角微扬,细若微风徐来,“便是如此,我仍不愿污了你的眼。” 长指滑过小孩眼角,那双笼罩夜雾般莫测而微带凉意的眸子,若映入这般污秽画面,委实有些可惜。 “你这双眼,用来赏尽世间美景便好。” 陆寒霜抬眸,视野里只有眼前男人的脸,咀嚼“美景”一词,冷冷扯动唇角,“你莫不是自夸容颜如画,让我赏你?” 兮渊唇角痕迹荡开,笑颜惊艳,让正压着昔语走进来的别鹭都晃了晃神,连对他意见颇深的昔语亦眸光微闪,可兮渊怀中直面男色的陆寒霜依然面不改色,冷淡至极。 第59章 回归华夏 昔语被捆着放在一边,兮渊让别鹭打扫了眼下一片血腥, 才让兮霜下去。 陆寒霜往下爬时, 肘边碰到兮渊拇指上的储物戒, 动作一顿,面不改色坐回兮渊怀里, 抬脸不带一丝心虚道,“腿软了。” 旁边等着师叔下一个指令的别鹭瞪圆眼睛, 这、这、这小子好不要脸! 兮渊明显不信,却只是长指抵住唇,笑得乱花迷人眼, 颇觉有趣, “不是故意赖我身上?” 陆寒霜别开头,不理会兮渊无聊的撩拨, 目光绕到前方这才瞧见昔语。 兮渊视线还没离开, 一瞬间,兮霜表情像被迷雾笼罩, 连擅于洞悉人心的兮渊都一无所获。 一张小脸, 满面寒霜冰雪化作空无一物的纸张。 虽然皆白, 内里却已翻天覆地。 一双眸子,越发朦胧似雾、深沉如夜, 一触即发的情绪藏匿于眼角眉梢, 又被两片合起的薄唇压抑着, 唇角克制的弧度,或是冷嘲, 或早有预料般,有些微妙。 兮渊轻抚兮霜无意识如弓弦绷紧的脊背。 顺着兮霜目光,轻描淡写滑过昔语,想起俩父子的纠葛,并未起疑。 昔语显然也认出了兮霜,面露厌恶,表情比当日华峰女修不遑多让,仿佛看到的不是亲子,而是不得不存在的肮脏耻辱,唇瓣一掀。 兮渊已知不是好话,抬手捂住兮霜耳朵,用神识屏蔽了声音。 可兮渊未曾料到,陆寒霜神识强大远胜于他,那句“你倒是命硬,居然还没死”流入耳中。幸亏陆寒霜并非昔语亲子,并不伤心,只是盯着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容,越发恶心白禹。 别鹭没注意到气氛微妙,走过来跟兮渊讲述被昔语拖住脚步放走傀儡的事,又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兮渊略提几句。 三言两语间,陆寒霜通晓了前因后果,目光滑过那面倒塌的屏风,作呕感源源涌上,他掩住眸中波澜。 还不是算账的时候,现在回华夏要紧。 从屏风上挪开视线,停驻于昔语。白发青年全不顾身上捆缚的绳索,眼巴巴盯着屏风后面,目露焦急,想过去却只能在原地蠕动,朝师叔侄俩冷嘲热讽。 陆寒霜思量片刻,瞥了眼兮渊的储物戒,有了想法。 兮渊膝头微痒,垂首,见兮霜从他怀中下去。 旁边正说着,“师叔你觉得怎么处理好?”的别鹭见此停下声,撇了撇嘴,顺着兮渊目光跟随兮霜,见他走到昔语身前,张了张嘴。 兮渊抬手示意,别鹭又乖乖闭嘴,心想:好吧好吧,反正昔语用不了法术又被捆住,有他们师侄俩在,也出不了意外。 陆寒霜抬眸,“你宁可伤害亲子,是为了屏风后的人?” 内容寻常,不知怎地,昔语却感觉似被冰针刺胸,戳心、发寒、头皮微麻,古怪感难以忽视。往日稀少会面中,兮霜从未给他这种感觉。他盯着腿边小孩,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你虽待亲子不慈,但我既然住进这副皮囊,便孝顺一次还你生恩,如此,才算两清。” 兮渊静观事态,似好奇他怎么报恩。 旁边别鹭一听“孝顺、生恩”两词却想歪了,急忙插话,“你可别想利用师叔对你的好恃宠而骄!放过昔语只会祸害更多人!就是师叔答应,我也不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