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祯娘传在线阅读 - 第20节

第20节

    左夫人点点头,便道:“这也不是什么别的事情,倒是和应柳有关的。如今他也二十来岁了,世家公子这个年纪哪有不成亲的,因此打点起他的婚事来。前些日子我倒是选了两三个过得去的,只想再试探试探,谁家要是有意,到时候就去提亲。”

    王夫人挑了挑眉头,道:“这也是好事呢!家里开枝散叶的。你也不必谦虚,什么叫看看哪家有意?应柳的出身、人品都在这儿摆着,难道不是数得着的。门当户对的人家来挑,再没什么可挑剔的。”

    左夫人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道:“若只是这样我来说什么?只要到时候要订下了同大嫂知会就是。谁知这个孽障不省心!也学着书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少年慕少艾,只说是要纳顾太太家的女孩子做妾呢!”

    王夫人想的很快,‘顾太太’何许人也?她身边最熟的顾太太自然就是顾周氏。不过出于谨慎,她依旧是问道:“‘顾太太’?是哪个顾太太?到底说的清楚一些罢——不过一个妾室的事情怎么还要劳动你来和我说,莫不是,莫不是周丫头家的祯娘?”

    “正是呢!”左夫人赶紧道:“若是个普普通通的妾室我才懒得理他,只要他不在他老婆进门前闹出来,这些爷们有几个小星儿,我哪里会管。说句过了的话,大嫂也知的,我又不是他亲娘,何苦讨人厌呢!”

    王夫人点点头不说话,表面上平静,实际上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十几遍。不是这件事多重要,只是觉得也太匪夷所思了一些!她再想不到自己这个侄儿竟然看中了祯娘!比这更让她说不出话来的则是‘纳妾’。

    她只略微过了一会儿便道:“这个事儿不能即刻订下来,不说没得娶妻之前就说纳妾的。就是纳妾这事儿——顾家那丫头是好人家出身,这样的良家妾,可不是自家有卖身契的丫头,一桌子席面,主母嘴皮子上下一碰就完了的。”

    说到这里她甚至觉得好笑,不过面上不显,只是依旧道:“虽说周丫头原是我身边的丫头,但是她如今也是正正经经的太太了,在自家宅院的时候和咱们又有什么区别?她的女儿自然也是金尊玉贵的长大的,真个说起来也是大家小姐。这时候不妨让我和她说讨她家女孩子给应柳做妾,实在难说出口啊!”

    左夫人本就没打算这件事情成,自然不会为这样的暗示动一下眼皮。只是装作听不懂地道:“的确不好说呢!不然这样的事情我自去找顾太太说了。正是因为其中为难才来托付大嫂——总归大嫂在顾太太那儿是有面子的。”

    王夫人心里并不舒服,只是提了提嘴角道:“既然是这样改日我就去说,只是这样的事情可别先透出去了,要知应柳可还没娶妻。又有一样,我到时说了,但是事情不成可怨不着我。这世间姻缘要两边都有意才好,人家一家女百家求的,说不定已经有了中意的了。”

    左夫人自然无二话,立刻道:“这是自然的,哪里怨得着大嫂!这本就是我厚着脸皮来的。至于柳小子,他一个晚辈哪有在这些事儿上说三道四的。这一回帮着他已经是为他破例了,不管成不成他都只有感激的。”

    几句话拉扯,王夫人品出一些味道来,大概知道这个妯娌的意思了,也是恍然大悟——她就说自家这个四弟妹又不是个蠢货,这样明摆着做不成,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是怎么做了,原来人也没想着成,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三言两语说定事情,左夫人便告辞了。送了左夫人,王夫人就对自己身边两个心腹吩咐,一个去多喜巷子顾家找顾周氏,只说明日来府上一趟就是。另一个则是去问消息,有关安应柳和祯娘的消息。

    她疑惑地与身边人道:“我竟不知柳小子和顾家小丫头怎么有关的,若是没个内情就罢了。只怕真有内情,或者是顾家小丫头不老实,或者是下头管人越来越松了,不然只在读书地方进出的女孩子怎么认识男子!到时候或者不能让顾家小丫头再和浣丫头几个一处,或者要管束下人——他们从来都是一些贱骨头!过些日子就要紧一紧皮,不然天王老子都敢丢到一边。”

    旁边有和顾周氏关系好且相熟的就道:“后头一样咱们不敢作保,但是前头说顾家小姐却是不应当的。太太也见过顾小姐的,那是什么样的人物?又有什么样的品格?应当不至于与各外男不清楚——也犯不着。顾太太正给她寻访亲事呢。”

    王夫人却不会以貌取人,只是淡淡道:“也只是见过罢了,谁知道一个小丫头到底如何?就是她平常是最知书达理端庄贤淑的一个,又哪里晓得是不是真是这样的人呢。到底还是要探听一番,才能说话。”

    去多喜巷子的回的很快,打听消息的回来的迟了,到了点灯时候才笼着袖子来了。这还是王夫人手腕通天,在府里到处有人。不然是谁想知道府里哪件事,就知道哪件事的么?还是这样小儿女的小事情。

    王夫人这时候侧躺在美人榻上,旁边有小丫鬟拿着美人锤给捶背捶腿。那人就跪在脚踏上,一面给王夫人捏腿,一面小声道:“事情都清清楚楚了,十一爷并没有和顾小姐私下有过见面,两人正经遇见也只有一回。是前头一些日子,在夹道那边遇上了。当时顾小姐是在那儿下的马车,顾小姐每回都是在那儿下车的。”

    王夫人闭着眼睛‘嗯’了一声道:“这么说来只是见了一回便挂在心上了?倒是没想到我这个侄儿是个痴情的,安家几辈子了也没得这样的。”

    那人依旧不急不缓地捏腿,只是换了个地方而已,这时候轻声道:“那倒是不定了,十一爷身边有个叫染青的小厮,早早就打听过了顾小姐的行程。每日什么时候上学,在哪儿下车等等,后来才用上。”

    “所以之前就应有意思在了。只是这之前再问不到十一爷和顾小姐见过,想来就是远远见过这样。毕竟顾小姐在园子里出入,跟着几位孙小姐行动,撞到家里爷们也不是不能。”

    王夫人这时候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让伺候的人依旧,过了好一会儿也只有一句‘知道了’就算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到了晚间吹灯就寝,也没个言语。

    王夫人得了这个消息心里头就有了底子,晓得明日该怎么和顾周氏说话。若是祯娘少了规矩,到时候不会点破,只要说女孩子们大了,要多多在家修心养性,等着嫁人就行了。不论顾周氏解不解其中意,事情都算了。

    若是祯娘没得错儿,虽说同样是会说安应柳想纳祯娘为妾的事,但是态度上不同,那可该是更加同仇敌忾一些,显得是一边的人么。虽然顾周氏如今是在公府庇护下,但又不是家里奴仆,想要一直笼络住就要晓得市恩。王夫人一向明白这些恩恩仇仇的事情,很知道其中分寸。

    第二日顾周氏带着疑惑到了盛国公府王夫人院子里,王夫人就先是询问:“上一回老二媳妇(小王氏)就与了你几个年轻人的名字,怎么的,可有看上要做东床的?要是一回就成了,那也是个好事!女孩子么,就是再宠爱也不能多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顾周氏斟酌着道:“二奶奶的好眼光,那些年轻人祯娘一个比一个好!只是大多都太好了些!只怕二奶奶是照着几位孙小姐找夫婿找的人。这样的人家我自知是高攀,也不去试了,不然也是自讨没趣儿。我也与二奶奶说了这回事,她已经应下了,下一回找些别的人家子弟,只看以后了。”

    王夫人知道顾周氏本性就是这样,不是个有高攀心思的人,最看重的是过日子的实惠。她也喜欢她这一点,若是她每个身边人都是顾周氏一般想头,她该省多少事儿啊!

    两人又略说了几句‘青年才俊’的事情,王夫人就自然而然说到安应柳,道:“今日就是为了这件事特意叫你过来的。说来实在可笑的很了,虽说应柳是我侄儿,但到底不是我儿子,我不能管他,不然这句话一开口我就该教训他了,哪里能在你面前提。”

    “他与他母亲说倾慕祯娘,想要纳祯娘做小——这不是混账是什么!”

    王夫人这时候不像是安应柳的大伯母,而像是祯娘的大伯母了,有些愤愤不平道:“你家女孩子我是见过的,我还道配王孙公子也使得的。况且你们这样的人家又不是那些小门小户,哪有去做妾的道理?他这时候要说这样的事情,不是想要结亲,正是想要结仇呢!”

    顾周氏真是一下被惊地说不出话来了,以至于王夫人的话她也听不到——她心里又是惊讶,又是愤怒,又是心酸。惊讶的是这位自己不熟的盛国公府公子居然能开这样的口,自家也算得上是有财势的了,动不动就敢让人家女孩子做妾,难道真是觉得顾家没个男子,能够欺负?

    愤怒的是这其中的不尊重!妾是什么?妾通买卖!一个做了妾的女人,以后半辈子就只能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了。主子不是主子,奴婢不是奴婢,过着富贵日子,但是体面些的奴仆也能轻视,就连生死也系于丈夫和主母!一般人家不到迫不得已绝不会把个好女孩去做妾的。要是规矩的男子也不会随意开口让个良家女孩子做如夫人,除非是心里轻视。

    只是他又凭什么轻视——这又是顾周氏心酸的地方了!她再看不上这个安应柳的了,只是一个秀才罢了!如今也是依附着家里过活。就是出身,出身又有什么可以依靠的!只是旁支庶出而已,今后分家了,盛国公府的好处他可捞不到一分一毫。

    这样的人,就是求娶祯娘,自家还看不上呢!但是却想着纳祯娘做小。果然是自己出身拖累了祯娘,哪怕是个平常商贾人家也不会这样。正是自己有了一层曾经盛国公府奴婢的身份,才让这个小子能糟践自家女儿!

    顾周氏不知安应柳原本是想明媒正娶的,不过是迫于左夫人和四老爷才成了这个样子,不过这心酸的缘故倒是不算自找的,说起来原也是为了这个不是。

    顾周氏一时嘴唇都白了,想要说什么,但是忍住了。最后只得强自镇定道:“不是驳了府里的面子,只是太太也知道我只这么一个心肝。不说将来只有靠她了——做了妾室的女儿怎么靠?都不能说是亲家呢!只说做母亲的舐犊之情,我不能让她连名堂正道出嫁都不成!”

    王夫人晓得她这样和缓着说话就算十分冷静了,况且确实觉得她说的诚恳,句句都是事情,将心比心,她也是这样了。自然是不在意她驳了国公府的‘面子’,反倒道:“你只放心的,我自然不会做这个主,让人家好好的女孩子做妾,我是再想不到的。这件事也不过是让你知道罢了,之后就到此为止了。”

    见顾周氏心神不宁,又道:“到时候我就让四太太悄悄与柳小子讲清,只说是你家女孩子已经差不多许定了人家了,不过是如今还小,也怕有变故,并不说出来罢了。只等过年后就会有些讯息。”

    顾周氏强打着精神应对了一番,这才回家去。在家就同老姐妹文mama流泪忧虑了一场:“这可怎么说呀!我苦命的祯儿!居然遇到这样的羞辱!唉!还要被这样看轻。我只怕还有别的好青年也因着我没有好身世,最后慢待祯娘!”

    本来顾周氏是没有这样的忧虑的,毕竟这时候最多是看银子的人家。若是没钱,最顶级的勋贵人家也没人看得上眼,若是有钱,就是要饭出身的商户,也有的是人吹捧看重。她只觉得祯娘的婚事想要尽善尽美只在艰难,但要个差不多的也是容易。这个时候她却有些怀疑了。

    文mama晓得她只是一时被一件事吓住了,也是因着实在太看重祯娘的婚事了,这样一个惊吓就足够让她有些失了平常的精明通透。于是道:“你这一会儿只怕是脑子里成了浆糊,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只要你还能想清楚事情,就该知道这是那位爷失了智!”

    第43章

    “谁失了智?”祯娘一进安乐堂的门就恍惚听到文mama似乎再说谁失了智因此有此一问。

    和祯娘往常来的时候从大门口一直有人说, 道小花厅帘子这儿有人打帘子不同,这一回来的是无声无息, 这才是顾周氏和文mama没注意到的缘故。不过这也是顾周氏的缘故——她就是怕有人晓得这件事情的始末, 对祯娘名誉不好, 因此和文mama说话的时候, 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

    祯娘这时候来,顾周氏不知如何是好,她自然不会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祯娘。因此斟酌着道:“倒是没什么, 只不过就是有人询问起你的亲事了,倒是有提亲的意思。不过我看着不好, 这人可配不上你,这样也敢提亲, 正是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呢!”

    因为心里怀着怨恨,顾周氏说话就格外刻薄了。祯娘虽然觉得母亲这次说话似乎厉害了一些,但也不关她的事儿, 或许是有别的烦心事, 有了迁怒罢。因此祯娘并未放在心上, 只不过和顾周氏说了自己要开库房找几样东西。

    这几日后倒是风平浪静——或许安应柳的院子里要例外罢!晓得祯娘只怕已经有了合适的人家, 拒了他这边。他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只翻出之前写下的画下的和祯娘有关的笔墨,每日都要看一回。

    “生亦惑,死亦惑, 尤物惑人忘不得。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他只是反复念诵, 当初他在夹道处见祯娘后就念过这句诗。只是当时甜多于苦,这时候却是只有绵绵不断的苦涩了。

    一惯机灵有主意的染青见到自家少爷的颓唐也是没得法子了。人家小姐家里已经有了亲事定论,这般还能怎样?总不能撺掇着爷们真的似戏文里说的翻墙会佳人罢。不说这大院高墙能不能是一个书生翻过的,本身就是这样的事情不能做!

    只能尽力安慰着自家少爷,这些日子让伺候的人格外小心罢了,总之过了些日子总能好些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呢,这天底下哪有一个男子会为了一个妇人一直这样颓丧,以至于要死不活的。时候久了,什么都会恢复如常的。

    正在安应柳反复念叨着‘不如不遇倾城色’的时候,祯娘正在学塾里念书。只是不知自哪一日开始,就有下人在祯娘背后窃窃私语了。只是这些事情祯娘不知,其他女孩子也不知,这也寻常,这样的大家族里多少事情都是瞒上不瞒下的。

    但是一但热议起来,府里的主子总归是会知道的,人又不是傻子,上上下下都在说,还能看不出端倪,问不出实话。因此一日就有玉润第一个知道了,她只是听自己的大丫鬟道:“外头传出来的,只说十一爷不是要娶亲了么,他可看中了顾小姐!我们都说这件事儿一定能成。只等到说定了,就会有个消息,就像当初三小姐的亲事一般。”

    消息自然不是从王夫人处走漏的,甚至不是从左夫人处走漏的,她们两个都算心细,身边的人也都管得住,怎会让满府风闻!况且若是从她们那里走漏,也就该知道不是‘娶’而是‘纳’了。话说回来,说是纳妾的话,只怕又会没人信了。

    这个讯息是从安应柳院子里出来的。本来只有染青一个晓得前后,不过这些日子大家一同照顾主子,安应柳又是这样反常,成日看的那些笔墨是那个样子,或者染青和安应柳说话间又会说漏嘴,底下就有人猜测了出来。

    一开头大家就算知道了也是收着的,毕竟这个事情没个长辈点头,谁知道真假呢,若是流言可怎么办!不过后头越演越烈,又有这些女孩子哪里知道这世上多的是三人成虎,只以为这样事关女孩子名节的事情一般没有落空的,况且几日了也没得长辈制止,这不就是默认了么!

    因此一个个调侃起祯娘来,就像当初一同调侃玉浣是一个道理,只是因着事情没有说出,才隐晦一些。不过想到安应柳的身份,正是在座女孩子的叔叔,大家又比起玉浣未婚夫有话说。

    在这些女孩子调侃之前祯娘就已经知道,早前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不是与盛国公府的下人格外交好么。她因此常常能得知盛国公府里的一些消息,这一回也是一样,因为事关自家大小姐,几个丫鬟晓得了是立刻告诉祯娘的。

    祯娘得了这个消息自然是立刻皱眉,她可从头到尾不知这件事。但也不确定是不是确有其事,说不定母亲和盛国公府的四太太真有这个意思,只是没说出来罢了。

    因着这个疑惑,她立刻就去安乐堂。顾周氏晓得事情了立刻大为恼火:“这是怎么回事儿!这可是盛国公府,什么时候漏地跟个筛子一般的了!我记得当初我在大太太和大小姐院子里做事的时候,还是上下严整,再不能让这样的讯息传的满府都是的。”

    祯娘却是没有因着这个消息动容的样子,只是问道:“所以这样说来,真是有这样的事情,娘有意与盛国公府结亲了?”

    说到这里祯娘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虽然她已经不把自己的婚事如何放在心上了。但是也没想过要到盛国公府去,这样的大家族,麻烦事情多、污糟亏心事情也多,看着光鲜亮丽,但其实累死个人。她自然是不爱这样的。

    本以为按着母亲的性子,她也是不会看中国公府的,因此她再没往这上头担忧过——或者她早就无谓自己的婚事如何,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她信任自己的母亲。按着顾周氏的择婿,出来的也不坏么。但是这一回是事情,让祯娘不能肯定了。

    顾周氏赶紧摇头道:“没有这样的事儿!府里是与我提了柳少爷有意结亲,但是我是已经拒了。这样的风声再传出来,定然是哪里走漏了。不要紧的,大太太治家一向很严,满城风雨也就是现在,等到大太太晓得了,一番整治,那就是雁过无痕。”

    顾周氏依旧没有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一则不必要,二则她不愿。只是说出居然是‘纳妾’顾周氏就觉得力重千钧,她哪里能告诉自己的女儿这样的轻视!她原先只想祯娘能改些她‘自视甚高’的毛病,但这时候她觉得宁愿女儿一辈子自视甚高,也好过有一点自卑自弱。

    晓得了事情,祯娘是若有所思,她只觉得母亲有事瞒着她,不过也没有多说,只当事情就是这样。只是事情哪里这样简单就算完了呢,还有的是麻烦!

    祯娘这一日是在抄书,冷不丁玉淳就坐到了她身边,看了一会儿道:“恁个好人儿!啧啧,这样的好相貌,又有好文采。本来还可惜被哪家得了去了,原来是要便宜我们自家!果然咱们是有缘分的,将来还要做一家人呢!”

    祯娘被她这样一说,手上一顿,墨汁就染坏了一个字,这一张就算废了。皱了皱眉头,祯娘没说什么,只是换过这一张纸,接着往下写,却没有接话的意思。

    所谓调侃戏谑就是要有人接话,有人反应才有意思,不然一个人独角戏有什么趣味。祯娘除了因此废了半张功课外,竟是完全波澜不惊,这就出乎玉淳的意料了。她想着祯娘虽比别个冷淡一些,但这一年多的相处,她与大家越来越亲热,断然不会似一个冰雪人一样啊。

    如同欢悦的氛围可以由人及人,尴尬也是一般。祯娘的反应让玉淳一时觉得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就想假装若无其事地回自己的书案。到了一半才想起来,自己有什么可躲的!应该害羞的不是祯娘么,就是祯娘没什么反应,也不该是自己灰溜溜地就走了呀!

    她想再回祯娘那边来着,只是想到祯娘方才的面无表情,似乎和她平常认真起来的样子也没什么不同,但就是觉得慎得慌,只觉得还是避开吧!这大概是本能的趋利避害——祯娘这时候心里的确是很烦闷的了。

    一时之间不只是玉淳,就连别的女孩子也察觉到有什么不同了,还暗自揣测到:难道是祯娘性子与别个不同,她心里羞涩的时候就会越发冷淡?

    只是这样的‘恐吓’初始还有用处,道后来大家再也不怕了,祯娘还真能把大家吃了不成!同时是真把那样的冷淡当作是祯娘害羞起来了。祯娘这时候才真是有气也不能发,她是的确不能如何的。况且这也只是小姐妹之间的一些调侃,真个伤了和气才是不好。

    祯娘第一回认真解释道:“这些事情都是流言的,并没有这样的事情!不然这事儿怎么会没个长辈点头,显然不知是哪个传出来的假话了。我只问过我母亲了,再没有这样的事儿的。不信,你们自问各位婶婶去,自然清楚。”

    听了这样的解释,其他女孩子是半信半疑。大家真觉得无风不起浪,事情没个源头,怎说的这样有鼻子有眼儿!但是祯娘又是这样言之凿凿——难道是事情才有了一个影子,顾伯母只怕事情有变,因此不肯直说?

    女孩子们只回去,玉浣玉润这些能找到母亲的嫡女自然就是直接发问了。玉浣到了小王氏的院子里把事情原原本本叙了一回,然后道:“娘,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如今满府里都在说呢!”

    小王氏笑得慈爱,这时候却是神色一凛道:“没这件事,不知道是哪个该拔了舌头的短命鬼竟然放出了这样的流言!也不想想这是要坏了人家女孩子的名节呢!你十一叔是个男子还不打紧,祯娘可是个女子,可怎么说!”

    小王氏大概是知道一些风声的,但却不知已经传到了这样。特意让身边的丫头去打听,果然是如自己女儿说的,竟是人尽皆知了,一时大怒——敢情一个个的做活越来越敷衍,这样主家明令不许传的事情,倒是恁样快了!

    让玉浣回自己院子,小王氏就道:“你们去查一查,事情是如何流传出来的,清楚了报给我听。到时候只把犯事的小子丫头婆子,拣首犯重重地罚。其余的也不用说了,自然就会知道该如何。”

    这就是小王氏的聪明了,她哪里不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况且堵不如疏。一个劲儿的不准、禁止,弄不好要弄巧成拙。况且也没得为了这一点口角上的事情真牵连了满府的下人,所谓法不责众么。

    因此她的法子就是雷霆一击,又快又准。立刻就找出首犯,重重地罚过,这样对其他人也是震慑了。有这样的榜样在,大家也能揣测到上头的意思,又因心里害怕落到自己身上,之后自然会谨言慎行,不再说这件事了。

    果然过了几日就有风声说是发落了几个下人,没人知道到底为了什么事情。但是身处其中的仆下自然能品出一二,晓得是为了之前满府流言的事情——不然怎么偏偏发落的几个都是有莫大关系的?一时之间果然盛国公府海晏河清。

    不过小王氏却是相当无奈了,她的意思是拿下‘首犯’,但其实最大的首犯是衣角都没碰过——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了,最大的首犯居然是安应柳!她的十一弟。他开头也不知身边的人传出这个流言了,但是后头他反过来十分纵容!

    小王氏也是觉得不可思议,只与身边的媳妇子道:“你说这是什么道理?这个事情做了又有什么好处?难道他觉得顾家不应下他的亲事对不住他,因此就要坏了人家名声?这和地痞无赖有什么不同!再不是大家公子的做派。”

    小王氏可是王夫人铁杆中的铁杆,因此她是知道安应柳想纳祯娘的事情的,所以才会这样说了。

    旁边的媳妇子却是明白这些世情一些,只拿了帕子捂了嘴道:“只怕十一爷这才是真上了心了!奶奶也不想想,真个事情不能收拾了,到时候顾小姐能嫁谁去?弄不好还是落到十一爷手里,这也是法子了,只是用来让人齿冷。”

    小王氏听完打了一个寒战,沉默了一下才道:“若真个是这样,倒是宁愿天底下没这样子的上心!真个让人无话可说,那样的话,才是那女孩子倒了八辈子血霉了!遇到这样的无妄之灾!”

    小王氏与她身边媳妇子这一番对话虽不全中,亦不远矣!

    安应柳初知道有这样传闻的时候只觉得十分生气,当即就大骂染青道:“我让你做了那群小子里的一个头儿,你就是这样管束的?倒是传出这样话来了!明明没有的事情,现在大家都当真,这不是要坏了顾小姐的名声么!”

    当时他是真生气,只拿脚去踹染青!只是之后他心里回转,才想到了若是真能坐实这个名声,到时候祯娘便只能嫁他了——这真的不好,不是君子所为。但是就和当初他在左夫人那里听到纳妾的说法一样,一开始只是摇头,但是后面明白这是唯一的浮木以后,就会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

    只是到底事情没能如愿,小王氏很快就把事情办好。安应柳就躺在榻上,手边是最烈的酒。他们这些读书人平常饮酒作乐也绝不是这些——他们喝的酒是那些不易醉的,一斗两斗之后也只是让人微醺。这也是本意,享受的就是那微醺时候的醉意,多少有名诗篇就是这时候有的。真个是那些烈酒,一下喝醉,也就没什么后头的事情了。

    染青这时候倒是劝着:“我的爷,何必这样呢!到底只是一个顾小姐罢了!将来您自然和老爷一般有奶奶、姨奶奶。您是国公府里的王孙公子,又有功名,还怕没得前程么!只到将来您前程似锦的时候,顾太太和顾小姐才会为着这时候拒了婚事悔的肠子都青了!”

    这就是染青这样的泼皮小子能说的话了,安应柳此时只想醉死过去——他哪里会想着将来如何让顾太太顾小姐后悔,他是伤心罢了!又不只是伤心,还有一种他自己所有的苦闷。

    当初他对着左夫人‘纳妾’的话点头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死了一次。后头又有放任流言时候,又是一样煎熬,又是死了一次。心里只觉得不对,但却做了,其中其实是自己的折磨——如今他只能半醉着想,原来这是报应么!

    ‘不如不遇倾城色’安应柳又是默念了这句诗,果然是一语成谶么!恍惚间他就入梦了,梦里有自己,有染青,还有顾小姐。

    染青像是那一日一般兴冲冲道:“少爷快去罢!打听地清清楚楚的!顾小姐在夹道哪儿下车,又是什么时候!到时候少爷自然就遇得到顾小姐了。”

    哦,不是像那一日,就是那一日啊!于是心里总算不难受了,那一日自己是多么欢悦。什么别的艰难都是想不到的,只觉得一面都见不到就是最大的煎熬了。其实这时候见不见得到有什么打紧的呢!要是没得以后,多见一面也只是更加遗憾。若是有个以后,少见一面也不算什么了。

    但是这时候的自己可不懂,只是高高兴兴地去见心上人了。她那日是穿了一套墨绿蜂梅纹织金妆花绸立领袄儿,配着葱绿盘金彩绣锦裙。手依旧是规规矩矩地半藏在垂胡袖子里,露出一点点莹白的指尖,指甲上有蔷薇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