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快去吧去吧!”萧燕绥摆了摆手,依旧是一副颇为随意的模样。 萧念茹一行,虽然是徐国公府在兰陵老家的亲戚,可是,萧燕绥因为年纪小,所以此前并不曾见过这些人。 再说了,有裴氏照应打理着,萧华此时也正在家中,所以,萧燕绥倒是半点不担心,依旧稳稳的坐在萧嵩处等祖父回来。 毕竟,今日在宴会上看到的,李文宁的脸色实在是不太好,而事关东宫太子之事,里面必然少不了朝中权利倾轧的缘故,萧燕绥觉得,还是单独问问祖父萧嵩比什么猜测都靠谱…… 裴氏和萧华那边,如何请萧念茹一行的这些亲戚进来暂且不提,徐国公夫人贺氏这边,有婢女过去送信之后,那张因为年岁增加而明显挂着几分皱纹的脸上倒是难得的露出了一些笑意来。 “念茹性子从小就乖巧,我上次看到她的时候,那孩子还是个不丁点的小家伙呢!”徐国公夫人贺氏说起来的时候,都是满面笑容。 也是凑巧,徐国公府上,萧华和萧衡捡起来,孙辈的小郎君生了有好几个,可是,小娘子却始终都只有萧燕绥一人,偏偏,徐国公夫人贺氏和亲孙女萧燕绥不对头,却也是整个萧家都众所周知的事情。 若说起来,徐国公夫人贺氏会对萧燕绥如此不假辞色,其实当年,还有一段因由。 萧燕绥出生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徐国公夫人贺氏的母亲、会稽贺氏的主母年迈辞世。 按理说,贺氏的母亲都那么大年纪的人了,便是去了,也是喜丧。偏偏贺氏却如同钻了牛角尖一般,母亲去世的悲痛之下,这边却听说裴氏生了一个女儿,萧家这边满心欢腾,便一口咬定萧燕绥命硬克亲。 如此一来,还没等萧嵩表态说什么,会稽贺氏的长辈便直接有人让自家当年嫁出去的女儿、徐国公夫人贺氏闭嘴。 若是住在一起的亲祖母,祖母的忌日和孙女的生日碰在一起,确实还有些不太好的说道。 可是,萧燕绥和会稽贺氏的主母,本就隔了拐着弯的三辈不说,还根本不同姓,更何况,老夫人年逾古稀方才去世,分明就是喜丧,徐国公夫人心中悲痛可以理解,但是,这般诬蔑她自家亲孙女的话说出去,便只能是闹笑话和让人怀疑他会稽贺氏的家教…… 故此,事后不管是萧嵩还是会稽贺氏,都是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就此三缄其口,权当无事发生。 尤其萧燕绥那会儿才刚刚出生,这些旧事,莫说是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的萧燕绥了,便是当年亲历过这段时间的萧华和裴氏,都只是心中略有些猜测,却从未得到过真正的证实。 也就只有徐国公夫人贺氏自己,这些年来,因着母亲当年去世的原因,始终都对此耿耿于怀。 只不过,其实她自己也明白,这事真要说出来,还是她这个做祖母的理亏,所以,她虽然从来厌烦萧燕绥,却也只是眼不见心不烦,再多的事情,却是没有的。 当然了,都这把年纪的老夫老妻了,贺氏这么多年都别扭着,使使性子,萧嵩虽然觉得莫名其妙,却也勉强还能接受。 毕竟,要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和稀泥,他当真是行家里的行家,全当看不见就是了。可是,若是贺氏真的想要对萧燕绥做点什么,萧嵩就不可能继续对此视而不见了…… · 徐国公夫人贺氏毕竟是长辈,萧念茹一行到来之后,裴氏直接就同他们一起,直接来了萧嵩的正院,打算先去见贺氏。 已经从徐国公夫人贺氏那里回来的那个主事婢女,下意识的看向萧燕绥,虽未开口,却显然是在询问,萧燕绥要不要出去见个面。 萧燕绥一脸淡定的瞅了她一眼,没吭声,从善如流的继续默默的窝在萧嵩的屋子里,甚至还神色平静的随手翻了一页书,继续往下看。 那婢女见状,心中哑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过反正,萧嵩这会儿也还没回来,萧恒、萧悟都不在,以及新昌公主膝下的几位小郎君,也都没露面,等到晚上,这群小辈再大家一起见个面也未尝不可,反正这会儿无论如何人都是凑不齐的,倒是的确不急于一时了。 萧燕绥这边,依然还是稳稳当当的在等祖父萧嵩回来。 同在一个院子里,不过是几步之遥的徐国公夫人贺氏那边,却是欢声笑语,一派热闹。 看着长大后即将出嫁的萧念茹,想起上次看到她的时候,萧念茹还是那么一丁点的小家伙,徐国公夫人贺氏便忍不住的满心感慨,就仿佛又见到了当年自家的亲生女儿将要出嫁前的喜庆欢欣,满心慈爱的拉过萧念茹的手就不肯放下了。 “京兆杜氏的那位五郎,姿容仪表、文采武义,都是没得挑的,前不久的上元灯会上,三郎还同他碰见过。”贺氏自然知道,萧念茹一个将要出嫁的女儿家心里最在乎什么,自然便满面笑意的小声对萧念茹说道。 唐朝贵族女子虽有不少都彪悍,不过,未曾嫁娶的小娘子中,性格娇憨害羞的也是常有的。 听见贺氏小声同她说的话语,萧念茹虽然眼角眉梢都还带着些许笑意,却也瞬间便羞涩得脸上一红。 贺氏轻轻的拍了拍萧念茹的头,看着小姑娘害羞娇憨的模样,人逢喜事精神爽,便觉得仿佛自己都跟着年轻了十岁,同样满面笑意的柔声安抚道:“最近三郎整日要参加那新科进士的宴集,待他回来,咱们问问他,下次你同他一起出去玩……”也能和杜五郎见个面认识认识。 萧念茹听了,虽然满面通红,却依然还是含羞带怯的点了点头。 唐朝这会儿,社会风气相对开放,其实并不流行什么盲婚哑嫁。甚至于,《唐律》中也有所规定,成年了的子女未征得家中父母同意,已经建立了婚姻关系的,按律是要予以认可的。也只有子女未成年的情况下,才有婚姻必须遵从家中尊长者的说辞。 看着徐国公夫人贺氏拉着萧念茹不放,明显十分喜爱的模样,知道她从来没给过自家女儿一个好脸的裴氏,虽然面上还带着微笑,甚至还是不是的凑趣说两句话,但是,看向萧华的时候,却有意的眨了下眼睛,似笑非笑的。 萧华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握住稍作安抚,却没说话。 裴氏便是心中略有所不满,却也知道,自家闺女当真也不是会受委屈的柔弱性子,她也就是骤然看到贺氏对萧家别的孙女竟是这般和蔼态度,一时间有些为女儿不平罢了。 不过,转念一想,自家女儿萧燕绥对待贺氏,其实也是同样的暴脾气,裴氏的心里,也就瞬间又如水似的一派冷静了,认真说起来,裴氏觉得,现在这样也未尝不好,毕竟,看着萧念茹娇憨羞赧的小女儿情态,再想想自家那个八风不动的亲闺女,裴氏承认,便是贺氏转了性子,恐怕,萧燕绥也未必就当真能和贺氏这样的相处愉快…… 到了徐国公夫人贺氏这般早就颐养天年的岁数,生活中的乐其自然少不了含饴弄孙。 只不过,大多数情况下,小郎君或是去书院读书、或是出门骑射,能整日陪伴在祖母身边的情况比较少。虽说唐朝的贵族女子想要玩的时候,也能四处游走玩出花来,但是,大多数情况下,依然还是做孙女的陪伴在祖母身边撒个娇说个话比较常见。 奈何,徐国公夫人贺氏唯一的孙女就是萧燕绥,两个人仅仅只是相看两厌,便已经足够让萧家人全都有意无意的让她们两个互相避开了。贺氏倒是喜欢长孙萧恒,可惜,萧恒也疼爱自己的meimei萧燕绥,再加上年龄差所导致的代沟的问题,估计萧恒也是更倾向于带着meimei玩而不是每日过来陪祖母贺氏…… 以至于,以贺氏如今这的身份,倒霉催的,她还就真的没什么含饴弄孙的机会,难得有个可人疼的萧念茹,可不就热情上了么! 第65章 萧燕绥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 会因为一点点小事而牵动情绪,徐国公夫人贺氏对萧念茹的偏爱, 于她而言, 根本没有丝毫影响。 毕竟,人和人的感情是相处中才渐渐加深的,从她出生在萧家的伊始, 萧燕绥就始终都有着完整的思维逻辑和记忆,更有上辈子抚养她长大的父母长辈的存在…… 萧燕绥同祖父萧嵩、母亲裴氏父亲萧华、以及兄长萧恒、萧悟等人的感情,也是在多年的相处中才渐渐加深的亲情。 至于徐国公夫人贺氏,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就是小区里有个很膈应人的老太太, 但是,那个老太太再怎么整天耷拉着脸, 又妨碍不到萧燕绥身上, 那就随她去呗! 顶多是当她真的冲着萧燕绥说风凉话的时候,萧燕绥直接“呵呵”回去,又不是什么大事,一般人估计都不会被一个只能嘴上念叨两句的无关紧要的同小区老太太给气得着急上火不是? 徐国公夫人贺氏那边, 还在拉着好不容易遇见的一个孙辈的小姑娘萧念茹的手,越看越是欢喜的同她说着话。 裴氏和萧华在旁边坐陪, 见到此情此景, 出于对自家女儿的偏爱,裴氏的心里多少也有点不满。 不过,想想萧燕绥平日里的态度, 裴氏便也觉得,的确又不是什么大事。 婆母便是偏心别房的孙女,那也顶多就是嘴上说几句话的面子情,而萧嵩的心里却是明镜是的,谁是他嫡亲的宝贝孙女,谁是萧家同族的小辈而已,家中做长辈的,萧嵩这个当家做主说得了算的人脑子是清醒的,便也足够了,徐国公夫人的做派,她儿子萧华都看在眼里了,再有自家女儿萧燕绥都干脆利落的无视这些了,她还和一脑子糊涂的老太太置什么气? 还在这边等萧嵩的萧燕绥,却是对徐国公夫人贺氏那边的热闹、连同萧念茹等人没有什么兴趣。 傍晚时分,暮色降临。 萧燕绥手里随便拿了本书,漫不经心的翻页慢慢看着,一心只等祖父萧嵩回来。 近来,似乎是唐朝与吐蕃边境之处,又有什么波澜之事。是故,玄宗时常留萧嵩在兴庆宫中议事,一直等到快要天黑之时,才终于舍得放人离开。 萧嵩院中那个主事的婢女,见萧燕绥始终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似乎丝毫不受影响的模样,她的心中却是有些隐隐的焦虑。 这个婢女悄悄的去了院子里三两次,向手下的其他婢女仆从询问,得知徐国公夫人贺氏那边,虽然看着天色渐晚,已经有了欲要张罗晚宴的意思,不过,碍于萧嵩尚未归来,话头便被裴氏若无其事的接了过来,又私下里命她身边得力的婢女云烟等人,吩咐了厨房,可以先把各种晚宴上的菜肴都准备起来,却莫要急着上菜,一切等萧嵩回来再说。 其实,除了萧嵩作为徐国公府上的一家之主,肯定本来就要等他回来之外,裴氏也未尝没有自己的私心。 徐国公夫人贺氏的心是偏的,刚好,萧嵩的心其实也是偏的,只不过,贺氏是朝着哪个方向偏都好,反正是肯定不待见萧燕绥,萧嵩却和她恰恰相反,孙女当然还是自家的最亲最宝贝了。碍于面子夸夸别人家的小姑娘,那是礼节,可是,真要过于贬损自家的孩子,那就不合适了…… 裴氏便是知道自家女儿萧燕绥并不在意,可是,哪个当亲妈的,估计也看不惯自家的宴会上、婆母贺氏拿自家的亲闺女作筏子去捧亲戚家的女儿不是? 徐国公府上,隐藏在表面的欢声笑语一派热闹下,徐国公夫人贺氏的偏心、以及裴氏轻描淡写间描摹掉的这些小小的机锋,萧嵩院中那个主事的婢女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期间的暗流涌动,不过,素来不在这种地方费心思的萧燕绥却是对此仍旧一概不知。 终于,天边最后一抹暗红的晚霞也已经肆意的燃尽,萧嵩那架华丽而舒适的马车,终于平稳的停在了院中。 听到了动静的萧燕绥动作麻利的把手上的书往旁边的案几上轻轻一扣,“阿翁回来了!”作势便要出门去迎。 那个婢女忙道:“外面刚刚起了风!”说话间,已有人取了件披风轻轻的披在了萧燕绥的肩上。 萧燕绥略微停了一下脚步,任由那婢女帮她整理好披风之后,方才大步流星的走出了门,径直朝着萧嵩的方向去了,“阿翁,我都等了你一下午了!” 萧嵩的正院虽然很大,不过,贺氏所居的地方,却同萧嵩这里紧挨着。之前,萧燕绥一直安安静静的待在屋子里,贺氏、萧华连同裴氏便是全都知道,但是,碍于各种各样的缘由,他们也不会主动提起,萧念茹一行自然也就不曾察觉丝毫。 等到萧嵩回来了,院中车马、仆从护卫声势浩大,再有萧燕绥亲自出门迎接,贺氏这边的一群人,自然便听到了动静。 萧念茹下意识的扭头隔着窗子不慎分明的望过来一眼,听到一个女孩子轻快的唤“阿翁”的声音后,登时了悟,这人,应该便是徐国公府上唯一的小堂妹,萧燕绥了。 身为祖母的贺氏和秦素女萧燕绥互相看不上眼的事情,在徐国公府上,是上到萧嵩、下到婢女仆从全都知道的公开的秘密,可是,出了徐国公府,这件事,哪怕是碍于自家的面子,也是并不为其他人所知晓的了。 所以,刚刚一直真切的感受到了徐国公夫人贺氏的善意和疼爱,哪怕是出于投桃报李的心态,萧念茹原本还有几分羞红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一点欢喜的笑意来,主动开口道问道:“刚刚那便是六娘了吧?我还带了些礼物给meimei……” 一时间,刚刚还满堂热络的屋子里,气氛顿时古怪的一滞。 萧念茹一行根本不知道徐国公府上贺氏心里这些弯弯绕,对于这边唯一一个小堂妹,萧念茹也是一直都抱有善意的,更何况,出于“讨好主母裴氏、不如直接对她闺女好”的思路,知道徐国公府这边就萧燕绥一个女孩子,萧念茹也的确是一早便特意给她单独准备了女孩家的礼物…… 贺氏轻轻的握着萧念茹的手,都有一瞬间的呆住了。 另一边,在回来的路上,萧嵩便听到家里派出去给他送信的护卫说了萧念茹一行到来的事情。 不过,这会儿在自己的院子里看到自家宝贝孙女,萧嵩依然还是很高兴的,只字不提萧念茹一行的事情,转而摸了摸萧燕绥的头,温声道:“怎么啦!六娘急着找阿翁,想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有,”萧燕绥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道:“咱们等下去书房说?” 萧嵩听了,立即便知,萧燕绥接下来的话语这是不欲让旁人听见的意思了,虽然略微有些惊讶,却也干脆的点点头,笑着道:“这个自然。” 祖孙二人扭头便去书房里说事情了,那个婢女也识趣,送了一壶热茶过去之后,便自己退下,不再作声,一切等萧嵩从书房出来再说。 裴氏倒是在听到了萧念茹的话语之后,当真心情愉快的微微莞尔一笑,落落大方的起身,还冲着萧念茹笑道:“三娘有心了,你那meimei六娘倒是个活泼性子,平日里最喜欢自己在她那院子里鼓捣,你若不嫌,倒是可以去她院子里找她玩,若有什么看得上的稀奇古怪的玩意,直接同她讨要便是。” 萧念茹连忙摇头,只是笑着柔声道:“以前和meimei见得少,这次有机会,我定是要去六娘那里叨扰几番的。” 裴氏听了,不觉浅笑,她轻飘飘的看了整个人几乎都木然了的徐国公夫人贺氏一眼,裴氏弯起唇角,冲着正面上一脸无奈苦笑之色的萧华盈盈一笑,又道:“等下摆宴,我先过去瞧瞧。” 说罢,便径自出门去忙了。 带着萧燕绥直接进了自己的书房中,萧嵩只是端着手中的杯盏,露出几分老迈之色的眼睛里,却又一闪而过的精光四射。 萧嵩含笑看向自家孙女,他捋了捋自己那一把美髯,面上带着微微的疑惑之色。 “阿翁,东宫近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萧燕绥也不含糊,直接就表明了问道。 萧嵩捋那一把白胡子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略微正色道:“你从何得知?”毕竟,萧嵩知道,自家孙女不爱出门,消息平素其实并不灵通。 萧燕绥如是答道:“今日在宴集上,恰逢东宫太子之女李文宁与宁亲公主同行,我看她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对。” 此时并非朝中机密,萧嵩略微思忖片刻,便直接回答道:“前两日,御史中丞杨慎矜弹劾韦坚,称其以皇亲国戚之身,与边将之间关系来往过从甚密。” “边将……”萧燕绥听了,下意识的低声喃喃道:“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 萧嵩轻轻的提醒了自家的宝贝孙女一句:“他还兼领了河西节度使的位置。” 萧嵩当年是从河西节度使回京拜相的,所以,比起陇右节度使,还是对河西节度使这个位置更加在意一些。 “只是御史中丞的弹劾吗?”萧燕绥瞅了萧嵩一眼,“不至于吧?” 萧嵩冲着孙女眨了眨眼睛,从善如流的继续说道:“如果仅仅只是如此,的确是不至于如此。” ——便是不结党营私,谁在朝中还没几个至交好友呢? 萧燕绥想都不用想,“我记得,李林甫一向对太子李亨之位颇有成见,他出手了?” 萧嵩扯着胡子轻声道:“杨慎矜这一弹劾,便是他指使的。随后,李林甫私下里又向圣人密奏,称韦坚、皇甫惟明等人结谋,欲共立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