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既然是这铺子的,就剪开看看,怕什么。” “撕成这样还不敢剪,怕是心里有鬼……” 四周百姓窸窸窣窣开始说起话来,穆掌柜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的,脸红脖子粗的说不出话来。 他哪里会想到,这李家铺子竟然还会在绣纹后面做文章。 宿德源笑眯眯的上前朝着穆掌柜道:“穆掌柜,你是剪,还是不剪呢?” 穆掌柜瞪向宿德源,颤颤的抬手指向他,然后突然捂住心口往后倒。庆祥布庄的伙计见状,赶紧手忙脚乱的把自家掌柜的给抬了出去。 “呸。”宿德源朝着那穆掌柜唾弃一口,然后捡起地上的裙衫递给苏霁华。“大奶奶,您瞧瞧这裙衫,款式面料看着虽像,却根本就不是咱们铺子里头的。” “嗯。”苏霁华轻应一声,面色平静无波。 宿德源看着这副模样的苏霁华,压低了几分声音,“大奶奶,您是不是早就料到了今日之事,所以才吩咐绣娘在绣纹后面多添这些金丝银线的?” “有备无患罢了,这种事,日后你要自个儿多留心。” “是是是,大奶奶教训的是。今日若不是有大奶奶在,奴才不仅是这铺子不保,怕是都无颜回去李府了。”宿德源心服口服的朝着苏霁华点头哈腰。 苏霁华抚着手中裙衫,突然将视线落到了一旁的剪子上。 纤细素手落于刃口,轻抚弄。“这剪子磨工精细,刃口锋利,是从哪处买的?” “是铺子里头新来的张小泉做的。说是他祖上传下来的手艺,我瞧着做的不错,便拿来用了。” “张小泉?”苏霁华皱眉,片刻后恍然道:“原来是他。” 这张小泉本也是新安人,奈何新安灾害频繁,便跑到杭州府谋生,因为手艺精湛,声誉渐增,竟凭借着一把剪子到了圣上面前,将“张小泉”剪子变成了贡品。 杭州府距离应天府也不算远,这张小泉出现在这处确不算稀奇,只是怎么会在李家的铺子里头? 宿德源见苏霁华抚着剪子沉思,便道:“大奶奶,可是这张小泉有何不对劲的地方?唉,当初我就不该看他可怜,将人给带了回来。” 宿德源摇头叹息,猛拍大腿。“大奶奶,我这就将人给赶了去。” “不必。”苏霁华唤住宿德源,“你将人唤来。” 宿德源愣了愣,然后赶紧抬手让人将张小泉给带了来。 张小泉看着年岁不大,身形瘦小纤细,面色有些黑,大概是常年制剪,被烟气熏黑了脸。在看到苏霁华时,他双眸微怔,痴痴呆呆的看花了眼。 “这是李府的大奶奶。”宿德源呵斥道,“还不唤人,没规矩。” 张小泉面红耳赤的低头,“大奶奶。”他嘴笨,不会说话,只会做剪子,就算是见到这样神仙妃子般的人物,也连脸都不敢抬。 苏霁华上下打量张小泉,最后将视线落到他的手上。张小泉的手跟他的年纪很不相符,粗糙又多茧,甚至于因为常年制剪,手掌都变形了。 “这剪子是你做的?” “是。”张小泉看了一眼苏霁华手里的剪子,红着脸点头,觉得那铁制的粗糙剪子实在是不该被那么好看的手握在手里。 这手若是要拿剪子,也合该拿那金银制的细致剪子。剪子上再带一股饰破式海棠,一股饰小回旋式卷草,刃尾部錾刻飞鸟一只,才堪堪配得上这双青葱玉手。 张小泉兀自神游,突然听到那神仙妃子开口。 “我正巧缺把剪子,你能否替我制一把?”苏霁华面容含笑,神色瞬时柔和不少。 张小泉受宠若惊的点头。 “既如此,我三日后来取,可好?” “好。”张小泉点头,然后道:“你要铁剪子,还是铜剪子,银剪子……” “蠢货,要唤大奶奶。”宿德源恨铁不成钢的使劲朝着张小泉的脑袋拍了一把,然后朝苏霁华请罪。“大奶奶,这小子不懂事,您别见怪。” “无碍。”反正她也不喜欢这个称呼。“你说我用什么剪子好?” 张小泉捂着脑袋,傻笑着痴痴看向苏霁华,“银剪子。” 苏霁华轻笑颔首,“那便银剪子吧。” 吩咐完张小泉,苏霁华起身离开铺子,李温睿端着铜炉追在苏霁华的青绸马车后头。“嫂嫂,嫂嫂……” 梓枬从马车毡子处探出半个头,“二爷,大奶奶先回府了。” 李温睿脚下一绊,带着铜炉摔倒在地,浑身湿雪的被烫的不轻。“哎呦……” 作者有话要说: 嫂嫂不是你想追,想追就能追 第08章 翌日,雪霁初晴,难得的好天,苏霁华听闻昨晚上李温睿湿着袄袍回府,当夜就发了高热,烧的迷迷糊糊的神志不清。苏霁华一开心,多吃了一碗饭,撑了。 “大奶奶?”梓枬看着心情颇好的苏霁华,试探性的道:“咱们要不要送些东西去给二爷,做些表面架子。” 梓枬不是个笨的,她在苏霁华的点拨下看出那李温睿对苏霁华的龌龊心思,当即就将这人给划上了自个儿的黑名单。 “送些去吧。”苏霁华不在意的往嘴里放了一颗山楂球。 “那按大奶奶的意思,是要送些滋补用物,还是糕点小食?” 苏霁华含着嘴里的山楂球用舌头轻舔,那山楂球顺进口中,滋味酸甜。她略思片刻,朝着梓枬招了招手,脸上笑意明显。“你附耳过来。” 梓枬神色疑惑的凑上前,在听到苏霁华的话后瞬时便瞪大了一双眼。 “大,大奶奶,这能行吗?” “这可是平常人家时常吃了,用来强身健体的滋补好物。”自然,她是不会吃的。“行了,快去吧。对了,让人去城北那处买,专挑裂开的买,这样的才最是新鲜好吃。” 梓枬面色犹疑的应了一声,然后吩咐外头婆子去城北买那物。 片刻后,婆子急匆匆回来,朝着苏霁华行礼道:“大奶奶,二爷收了那物,说滋味甚好,只是,只是有股咸臊味。” 苏霁华慢条斯理的咽下嘴里的山楂,语气轻慢道:“用童子尿烧出来的蛋,自然滋味不用于寻常的蛋。” 婆子面色大惊,怪不得她买时便闻着味道不寻常。 梓枬微垂首,小心翼翼的掩饰住脸上的笑。 “行了,还杵着做什么。”苏霁华斜睨一眼那婆子,“再去城南的德耀堂买些消食丹替二爷送去。” “哎哎。”婆子急应,赶紧急匆匆的奔了出去。 梓枬帮苏霁华端了碗杏仁茶来,压着声音道:“大奶奶,这消食丹……” “德耀堂的大夫乃闽南人士,最惯用童子尿提炼粉末制成消食丹。” 梓枬单手捂住嘴,再不敢言语,赶紧去隔壁茶室重又给苏霁华温了一碗杏仁茶。 “大奶奶,今日天色不错,奴婢听说后花园子那处开了些梅花甚是好看,您要不要去瞧瞧?” 苏霁华轻抿一口杏仁茶,微微点头。老是呆在这春悦园内憋闷的慌,正好出去消消食。 因着天冷,后花园子处并无什么人烟,苏霁华坐于轩楹处的美人靠上,纵目皆山楼,结茅竹里,障景山屏,耸翠可餐。 李府虽已有落败之相,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却不少,单是这座宅子便占了大半条街,后花园子里头更是拢了好几座青翠刹宇。环窗隐见,梵音到耳,伴着瑟瑟风声尤其沉静人心。 “大奶奶,您瞧这梅花,开的多好。”美人靠外正盛着一棵梅花树,枝桠茂盛,素雅馨香,瑟瑟伸进轩楹内。树根处以冰裂石砖铺地,绕梅花磨斗,冰裂纷纭,煞是好看。 苏霁华抬手拢向面前的梅花枝,指尖轻捏,掌心中便出现了一朵素梅。 瞧着苏霁华的动作,梓枬暗咽了咽唾液,静站在那处未动。 不远处轩楹漏砖墙侧,遥遥走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一脸罩面具之人。身穿青白袄袍,腰系一织绣囊袋,外披狐裘大氅,看着一派器宇轩昂之相。 “那是谁?”苏霁华皱眉。 “应当是新进府的远房表少爷,听说小时摔破了脸,所以一直戴着一张面具,恐吓到了旁人。” “远房表少爷?”苏霁华的眉头皱的更紧。她是曾听李珠说过与她一道回府的有什么远房表少爷,但是这事在上辈子时可没发生过,现在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什么远房表少爷? 这里头难道有什么猫腻? “唤什么名儿?” “听朱婆子说,名唤章宏景。” 男人走近了,看到靠在美人靠上的苏霁华,脚步一顿,似乎是有些犹豫该不该从此过路。 天色冷寒,苏霁华抱着怀里的手炉身披大氅坐在下风口,鼻息间冷梅暗香浮动。外头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簌簌白雪,那细雪沿轩楹而入,贴在苏霁华卷翘纤长的睫毛上,留下一层晶莹细雾。 苏霁华是长得美的,盈盈而坐于那处,就似一副素梅树旁,轩楹坊下的美人图。 落雪更甚,只片刻便如鹅毛般大。苏霁华抬眸,与男人对视。 男人身体一僵,站在那处不敢动弹,一双眼透过面具直直的看向苏霁华,似有情,似有念。 “嫂子。”李珠从后庭墙处疾走来,笑盈盈的道:“我寻你好久了。” 苏霁华转头看向李珠,并不言语,整个人浸在溯雪中,透出一股难掩的清冷感,但在她面露笑意后,那股清冷瞬时又消失不见,恢复如常。李珠晃了晃神,看着笑颜如花的苏霁华,拂去心中的那抹怪异感。 “嫂子,今日二嫂自宫中带回了一盒zigong花,都是新巧花样,咱们都去她的院子里头挑挑吧。” 苏霁华推开李珠欲挽上自己胳膊的手,眉眼轻垂道:“我一个寡妇,没有这些心思。相公还在春悦园里头等着我去陪他呢。” 说完,苏霁华朝着李珠惨然一笑,起身离开。 李珠站在原处未动,看着苏霁华纤瘦脆弱的身形消失在磨砖方门处,留下一道幽香倩影。 “表少爷。”随在李珠身后的大丫鬟访柳朝一旁缓步而来的表少爷行礼问安。 章宏景微微点头颔首,掩在面具下的脸看不清表情,但那双眼中却泛起红丝泪痕。 “表哥。”李珠抬眸看向面前的章宏景,抬手按住他的胳膊,“那就是大奶奶。” 章宏景绷着身体,掩于两侧宽袖内的双拳紧握,露在面具外面的唇瓣紧抿,能看出其心绪异常波动。 “表哥,我们去给老祖宗请安吧。”李珠紧攥住章宏景的宽袖,声音带着哀求。 章宏景沉默良久,终是缓慢点了点头。 李珠舒下一口气,面色微白的拉着章宏景离开。 * 春悦园内,苏霁华自内院进,路过西厢房,看到白娘坐在朱窗前梳发。她面前的梳妆台上置着琳琅物事,满是朱玉华翠,金簪银环。 苏霁华脚步一顿,转身入西厢房。 “大奶奶?”听到动静,白娘自朱窗前起身,似有些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