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他从未有过如此不受理性控制的举动。 如惊涛拍岸的陌生感觉在周谨沉的胸口不断翻涌，让他第一次如此无所适从。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冲击令人毫无头绪, 直到噩梦中出现一只稚嫩的手，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奶香味，周谨沉才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最初的源起还只是在梦里, 后来, 男孩昏迷时苍白到毫无血色的面容，吃煎蛋时鼓起来的柔软侧脸，分析剧本时认真的神情，和干呕时脆弱消瘦的背脊，就一点一点地在白日里挤占了周谨沉的所有闲暇空间。 十年前, 余先生教给他，露出牙齿的微笑代表开心，愁眉不展的面容是指沮丧。这么长时间以来，周谨沉学会了无数个“这种举止代表什么情绪”，他能透过行为推导出绝大部分其他人的情绪，甚至还靠着对复杂表情的精妙模仿，拿到了影帝的称号。 可是他依旧不能领悟情绪本身。 这种障碍，源自于他天生的病症和十年前的那场意外。所以现在，周谨沉依旧不明白自己会一直想起弟弟的原因。 他只知道，自己想看见安许莫。 这个念头甚至一点点超越了利益和用途的理智计算，就像这次提前两小时的航班，和特意把人叫来的会面。它们没办法给周谨沉带来任何的效益，甚至在明面的账目上让损失超过了收益。而这些事所带来的唯一效果，就是能让周谨沉早一点看到他的弟弟。 周谨沉一开始并不是没有迟疑，他习惯了用收效衡量一切。但是等男孩坐在他的对面，端端正正双手放在膝盖上听他说话时，这种选择就用十倍的成果回馈给了周谨沉。 男人垂眼看了看手中的台本，目光在其中一个比赛设置上停留了一瞬。 双方pk，轮番上场，每队两人一组。 一个绝好的机会。 从哥哥的专属休息室回来之后，安许莫还在后台看到了好久不见的严项珅。严老师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见他还抱着平板在看往期节目做最后的临时抱佛脚，还笑着安慰了他几句，让他不要紧张。 忙碌的准备之后，安许莫终于和剧组一起，登上了白城卫视的舞台。 严格来说，《地表赴约》应该是安许莫参加的第一个竞技真人秀节目。这种由游戏和访谈组成的综艺才是现在业内收视率最高的主流节目，几个爆红的系列综艺都基本属于同一类型，里面捧出来了不少出彩的嘉宾，还让一批艺人因为综艺重新走红。 但是这种节目的反面作用也是同样显著，节目对艺人的现场反应能力要求很高，稍有应对不慎，就会暴露出自身的缺点，从而招来大量的黑评。 所以之前唐棠并没有给自家艺人接过这类节目的通告，直到安许莫慢慢积累了一定的经验，他才和剧组一起参加了这个节目。 《地表赴约》有两个固定的主持搭档，严项珅和葛志强，除此之外，还有三至四个轮换的主持席位。《殊途》来宣传的这一期，剧组总共来了六个人，节目组也就安排了六位主持来进行对应。 一段炫目的开场秀之后，四男二女的六位主持分别出场，等在后台的《殊途》剧组也在吊足了胃口的介绍之后，在无数的欢呼声中登上了舞台。 除了两位影帝和安许莫，来参加节目的还有麻则驰和电影中的两位女演员。麻则驰打头将队伍领上去，一番寒暄之后，严项珅就公布了今天整个节目的规则。 《地表》的主持人为红队，电影的六人为蓝队。两队经过三轮比拼决出胜利者，最终胜利的队伍可以获得由海滨省份五星级酒店大厨专门准备的一桌海鲜盛宴。节目组还将以获胜队伍的名义，赠送一百张《殊途》的电影票给观众。 节目比赛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宣传电影，所以重头戏应该是送出的一百张电影票。但是从之前看台本时，最先吸引住安许莫注意力的就是那桌海鲜大餐。等戴着白色厨师帽的胖乎乎大师傅在现场给众人挥手时，他更是盯着人身边屏幕里显示出的美食实拍挪不开眼睛。 看起来好好吃…… 站在他身侧的周谨沉不动声色地看了人一眼。 “好了，接下来我们马上进入第一轮比赛——” 严项珅的声音拉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镜头补全之后，众人也纷纷下场去后台，换好了红蓝两色的队服。 重新上台后，舞台上的布景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两支队伍泾渭分明，各占一方。每支队伍身后都站着几位工作人员，他们手中拿着一个喷雾器。第一轮的规则也显示在了屏幕上——看片段，红蓝两队轮流答题。回答错误的队伍将会受到喷气的惩罚。 这是一个能非常有效地带动场内气氛的项目。为了配合电影宣传，选出的六个视频中，有四个都是电影片段，还有一个是后台录制的短片，另一个则是《地表》往期节目的视频。 视频都不长，看起来也没什么难度。关键就在于问题的设置。这种环节的问题一般都让人意想不到，所以在看的时候，必须要所有细节都记下来。 最先作答的事蓝队，放出的视频是二十年前麻老执导的一部电影中的片段。节目组的设置可见用心，镜头还专门拉给了麻则驰一个特写。 屏幕上，巍峨宫阙壮阔无比，金色大道雕满龙纹，威仪庄严的帝王缓缓登上至高宝座，回头一睨，百官齐颂。 二十年前的电影和现在差别颇大，但是那华美的场面和精巧的构图放在今天仍然令人赏心悦目。视频放完之后，问题也浮现了出来—— 请问片中大殿上紫衣侍女手捧的金盘中，有几颗夜明珠？ ……哪有夜明珠，不是，哪有紫衣侍女？ 蓝队纷纷开始拼命回想。 一旁的葛志强趁机问道：“麻导，这个题你得知道吧？当时拍的时候，你不是还去客串过吗？” 镜头切到麻则驰脸上，他无奈一笑：“你要是问旁边那人手里拿了多少玛瑙葡萄，我可能还知道，但是夜明珠这个，它不能吃啊！” 场内发出一阵笑声。 屏幕由问题转为倒计时的数字，场面顿时愈发紧张。麻则驰正拿着话筒发愁时，隔着林瑞站在第三个位置的周谨沉忽然叫了他一声，避开话筒对他道：“九颗。” 麻则驰一愣，也挪开了手里的话筒：“确定？” 周谨沉道：“嗯，小莫记得。” 夹在两人中间的林瑞皱了皱眉，但是时间紧急，麻则驰没顾得多想，直接报出了答案：“九个！” 众人视线之下，屏幕回放了刚刚的一小段镜头。紫衣侍女手中的金盘被放大，一个数字被标在了一旁。 9。 掌声之后，六轮问答依次进行，节目组在设置时选得都是比较经典的画面，但为了提高难度，问题刻意选了刁钻的角度。然而他们显然没想到这期嘉宾里出了一个人形刻录机，三三依次答题之后，电影一组的蓝队以全胜的三分领先。 第一轮项目结束，录制大厅内的气氛也被完全调动了起来，工作人员上台更换布景，一个高悬的起重臂被架到了舞台中央。 刚刚斩获了三分全胜的安许莫抬头看了一眼，不由被这高度惊得低低“哇”了一声。 他们每个人都被要求着穿上了防护服，背上也栓好了钢绳。看这架势，是要上高处没错了。 果然，严项珅很快宣布了第二轮的规则。 每队派出两组，每组两人，共同站到悬挂在高处的厚垫上，一个人负责稳定厚垫的平衡。另一个人则要走到厚垫边缘，去拿下被挂在边缘的气球。 这个项目会对两个人的平衡能力和合作默契产生考验，为了节目效果，每队上去的两组都是一男一女的搭配。红队剩下的人是严项珅和葛志强，蓝队剩下的则是周谨沉和安许莫。 虽然在规则解释时并不算难，从下往上看时，也觉得高度尚可。然而这个项目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一旦站在高台上往下看，这高度也足以让人吓到迈不开脚步。 这次比赛由红队先来，然而他们队伍中的两组全军覆没，都没能成功取下边缘的气球。蓝队最先上去的一组也没能成功，场内的视线就都集中在了仅剩的一组身上。 然而等林瑞要登上扶梯时，和他一组的赵晓丹却是脸色苍白，迟迟不肯迈出步子。 直到严项珅上前询问，他们才得知，赵晓丹恐高。 这下比赛就变得有些难以进行起来。如果放弃，就是全军覆没，虽然对领先的蓝队来说并没有什么坏处，但从镜头质量来说，总还是会受到影响。 最后，还是周谨沉拿过了话筒。 “我们还是想试一试。”男人低磁的声音在音响中放大，“不过可能要换一个人。” “我们想上去两位男士，公平起见，就不算分了，只试一试结果。” 严项珅和葛志强商量了一下，很快同意了周谨沉的提议。 已经穿好安全防护的林瑞站在扶梯旁，心中却是咯噔一声。 而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周谨沉果然没有回过头来。 男人朝右侧伸出手去，摊开的手掌正对着站在他身旁的男孩。 “来。” 第77章 地表最弟控哥哥。 镜头还没来得及拉近, 台上众人的视线已经集中了过来。安许莫愣了一下, 想起了上台之前自己在休息室外听到的那句话。 “我只会和安许莫有搭档活动。” 安许莫理所当然地把这句话和周谨沉的邀请一起, 理解成了计划的一环。他没再迟疑，走上前去，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绑好了防护。 两个人顺着扶梯上去, 站在高台旁，面前就是被悬吊着的厚厚海绵垫。安许莫悄悄朝旁边看了一眼，十米的距离让下面的嘉宾看起来都小了好多, 却又能让人清晰地看出地板的坚硬。 即使是不恐高的人, 站在这里也会觉得束手束脚。 按照之前商量的结果，气球由体重较轻的安许莫去取, 平衡由周谨沉来保持，这是一种比较稳妥的方式, 之前几组也本来如此。不过因为有两位女生怕高不敢动，气球就由男搭档去取, 结果没等男生挪几步，垫子就被压得失去平衡，将人一起翻了下来。吸取了他们的教训, 两人没怎么商量, 就定下了这个安排。 站在右侧的周谨沉率先将一只脚踏了上去，他试探了一下晃动的幅度，就将两只脚都踩在了厚垫上。 海绵垫的摇晃幅度愈发加大，周谨沉等了好一会，才把平衡稳定下来。 下面众人密切关注着他们的情况, 托着手臂的严项珅解说道：“好的，很好，现在谨沉已经站好了，他们的第一步非常顺利。” 周谨沉站稳之后，又朝右侧稍微挪动一步，给即将上来的安许莫让出了位置。不过为了保持海绵垫的平衡，他没有偏开几步，所以安许莫上来时，两人的身体几乎是紧贴着的，并没有多少距离。 站在这种随时可能被翻下去的垫子上，挑战者本身的安全感就会受到极大的动摇。再加上将近十米的高度，腿软打颤都是正常表现。尽管知道失败也没什么严重后果，身后的安全绳也绑得紧紧的。可是一旦到了这个位置，所有的保障和安慰就都变得如此单薄苍白。 安许莫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周围空气稀薄得厉害，连下面主持人的解说和鼓励都没能传递过来。 唯一能听见的，只剩下了身边人低沉的声音。 “小心。” 安许莫用力地眨了下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在两人的努力下，他们终于成功迈出了向两边而行的第一步，并且分别稳定好了自己的平衡。 观众席的方向似乎传来了欣喜的掌声，安许莫无暇顾及这些，一心专注着身旁男人的位置。厚垫横长将近两米，要想在边缘拿到气球，两人也几乎要站在海绵垫的两端。 背向而行的动作从未如此艰难，头顶巨大的聚光灯散发出令人不得不在意的热度。安许莫的额前渗出了一点湿意，他又有力地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下的步伐。 之前的三轮尝试中，除开刚上去还没站稳就结束了的第一组，第二组和第三组都是在向外侧挪动的过程中压翻了海绵垫。其中第二组的女生已经够到了边缘的气球，但是因为她的搭档没敢向外走太多，女生刚蹲下摸到气球，垫子就朝她这边斜了下来，将她滑了出去。 总结了前三组的经验教训，两人的动作愈发谨慎。不过他们的进展却还算是顺利，尽管安许莫觉得自己度秒如年，但事实上，两人的进度已经称得上是迅速，海绵垫也始终没有发生太大的晃动。 因着平衡缘故，每次率先动作的人都是周谨沉。前几组的时候，站在他这个位置的人大多选择了蹲下慢慢挪，降低重心之后增加平衡。不过周谨沉没有选择这么做。他仍是一点点向外走，虽然动作病不急躁，但每次迈开的距离实在不算小。不过这么一来，尽管他走时会有不小的晃动，等后一步的安许莫再向外挪时，行动起来就轻松了许多。 旁人看来，只觉得安许莫灵活轻巧，往后一步，才想起去夸周谨沉动作大胆。再加上练习舞蹈这么长时间，安许莫的平衡能力本身就比普通人强上许多。被收入镜头中，他的表现就更显亮眼。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安许莫终于在轻晃中来到了厚垫的边缘。他伸开右手保持平衡，身子微微向左侧倾去，指尖努力够着被沾在边缘的气球。 心跳在鼓膜上震动，呼吸声都震耳欲聋。安许莫屏住气息，终于摸到了那个光滑的触感。 他本就站在厚垫边缘，身体又要向外侧倾斜，此时正是难以把握平衡的时候。按理来说，现在的海绵垫本应向安许莫的方向倾斜，只是他忙于去摘气球，并没有注意到，自己非但没有像第二组的女生那样将海绵垫压下去，他脚下的位置反而微微向上翘起了一点。 如果安许莫能看到这一幕的镜头，就能发现，在他努力倾斜身子去取气球的时候，站在另一端的男人正紧盯着他的动作，右脚的位置已经到了快要迈出厚垫的程度。 踩在边缘的确是能够随时调控平衡，但这么做的心理压力实在太大，更不要说，周谨沉还是直接站立的姿势，他本人连能保持稳定的条件都没有。 不过此时的安许莫并没有察觉男人的举动，他用手指够了许久，终于把红色的气球从黏着的位置摘了下来。 抓住气球的瞬间，安许莫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这时才注意到台上台下传来的欢呼声，不过马上，那声音就变了腔调—— 安许莫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脚下的海绵垫就翘了起来，站在顶端的他也因此朝右边滑了下去，瞬间袭来的失重感让人心口一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