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要不然,就像是林如海昨晚想的那样,他完全有能力自己买一栋宅子居住,还自在一些,何苦来住在这个盐政府邸,连糟心事都要多很多。 等双脚落地,林瑜又变回了往常波澜不惊的样子。 “京墨你就休息一会子吧,苏木。”被点名的苏木惊讶地抬起了头,瞬间反应过来不应该这样,忙站直了垂手应一声。林瑜点点头,道,“你跟我来。” “是,大爷。” 在走向林如海外书房的路上,苏木忍不住偷眼看向走在一步之前的大爷。因为他之前的身份的原因,虽然一直都很谨慎的在京墨的帮助下将脸化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但是林瑜也基本不带他出门。 他还记得就在他刚来没多久,一次林瑜看着他一点点的把脸遮起来的时候,说了一句:“画虎画皮难画骨。”从那之后,他的功课就更加重了,也更加没有往院子外跑的时间了。 怎么这一次,就突然主动带他出门了呢? 林瑜带苏木出门自然是有原因的,而这也仅仅是考虑到林如海有可能为了这个事情问他,还有什么能比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更加容易取信于人的呢! 不停歇地走了一刻样子,这园子叫林瑜重新整饬过,优点是没人带着特别容易迷路,也不怕哪个‘客人’不小心擅自闯进去,缺点也很明显,走起来太绕了些。 苏木也是第一次走到这边,他紧紧跟着自家大爷,半步不敢落下。一时又想着平日里京墨和白术的教导,生怕到时候漏了陷,给大爷添麻烦。本身天气热,他又这么一紧张,额角上就有汗水沁出。 果然,不出所料。 见林瑜身边带着的不是寻常的京墨,而是一个面生的小厮,林如海沉默了一下,问道:“瑜哥儿,你身后的这个书童,本名叫什么?” 第39章 最后,林瑜和林如海在那天具体都说了些什么不得而知, 也没人敢问。便是本来跟着的苏木也在证实过自己的身份之后就被遣到了外面。 不过, 从小侍奉自家大爷的白术知道, 回来的时候林瑜的心情着实不坏。 两位皇子并甄家公子的出现就像是一阵微风, 在扬州府吹过之后就再也没了踪影,原本说的太上皇下江南一时没了下文,像是要留到明年了。原本像是憋着一把火,随时有可能烧起来的盐政衙门就像是被釜底抽了薪一样,压抑的气氛一消而散。 盐政上下, 上至从三品的都转运使下至不入流的吏员,无不觉得卡在脖子上的手松活了许多。比不得早前的肆意, 但是比前一段时间还有那个倒霉去职的岳同知,已经是好了很多。 高转运使与新来的程同知背后站着的是同一个人, 他们俩天然便亲近一些。前头刚丢了大脸的程同知按捺不住地跑去问了高转运使:“这林如海又是唱得哪一出?” 高转运使神情轻松地摇摇头:“本使昨天还试探过他,只是不接茬。”见程同知没有一皱就要发难, 他便笑道,“不过今儿我遣人查了账, 这上上下下可都是抹平了的。” 程同知一愣, 道:“平了?” “可不是平了。”而且就在短短的一夜之间。高转运使感慨地道,“要是早有这一番的心,我们之前又何必这般拧巴着力道对付他。”有这个能耐何不早一点拿出来呢, 大家都能落得个清净。 “您说, 是不是上头借着他侄子的口警告他了?”想起三公子对林瑜的看重, 听说临散的时候都拉着人家是的手不愿意放, “前儿死撑着把着账册不叫人瞧,今儿就全抹平了?”这样要是查出什么来,林如海可是第一个跑不掉的。 “甭管如何,你叫你家小子给那林公子赔个礼罢!”高转运使就是因着知道这个才对林如海放了心,虽则看起来还拉拢不上,但是只要在主子那边能交代得过去,他也不大在乎坐着盐政上的是谁。他年纪大了,到时候能平平安安地致仕,有丰富的钱财可以让子孙后代安心的念书科举就好了。 程同知便笑道:“只要能一直这般好好的,莫档了路,叫我亲自赔礼去也无妨。” 两人说笑一回,却都没有发现林如海身边多了个小厮。 那天林如海就说过,他本想将盐政上的账册查过后封存,添上密折全都送去京城。当然,奏折还没写完,就被他亲手烧了。 账册是现成的,就在林如海的书房里头,这一点就是林瑜也没猜到。不过,林如海本来想做什么已经不重要,反正对林瑜来说,省了再派人去盐政衙门去偷的麻烦,按照原本的账册做一份新的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然后林如海就见识到了灵芝和白术两个人的能耐,一个一眼扫过就算出了结果,另一个一边听着,一边将不正常的数字拆开一点点地隐没在庞大的账目之中。最后京墨上场,比着原本账册上的字迹,快速地誊了一本新的出来。 “……侄子身边还真是能人辈出。”等三人退下之后,林如海神色复杂的感叹道。不过,按照他的志向来说的话,这倒是好事。 日子一点点过去,盐政衙门上的人渐渐的放下心来。似乎林如海真的不再做那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青天’,虽然他自己还是不拿,但是只要别人不做得太过触及了他的底线,这个盐政就是一个和光同尘的好好先生。于是,渐渐的,在明面上这些各为其主的官员倒对着林如海都服气起来。 说到底,他们也都是个小卒子,大头还是送到了各自背后的人手里。但是若真是有了什么事情,他们倒是第一个顶上的。既然这一任的盐政有能耐帮他们把账目抹得一干二净谁都查不出来,这不是好事是什么? 林如海自己不拿,众人也不过背地里笑一声傻子,心里说不得还叹服他是真正的清廉。 人心说奇怪也奇怪,说不奇怪也不奇怪,最终不过是利益使然罢了! 快接近年底的时候,账目出来,今年输送进国库的盐税倒比起往年还多了整整一成多。便是高坐紫禁城的当今在看过多出来的实实在在的金银之后,念着换一个人没准连这个数字都没有,就默认了林如海继续担任盐政。 再者,那边过来的密折也只道是林如海兢兢业业,并无逾矩之举,更没有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接触别的势力。是以,就是当今也无话可说。 不过,对此时的林如海来说,这些什么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产房里正在生产的夫人,贾敏的身子一向是好的,坐镇林府的李大夫也说她养得强健了好些,会母子平安的。 不过,这都已经三个时辰了,站在院子外的林如海简直坐立不安。里头声息不闻,怎么不叫他担心? 贾敏身子再好,到底年纪大了些,只是这话林如海哪里敢说出口,只好在院门之前来来回回地不停走动。 林瑜叹一声,问边上的白术:“黛玉可好?” “大姑娘好着呢,用了午膳正在歇中觉,素兰陪着。”白术回说之后,想了想道,“怕是歇中觉起来要找太太。” 看了眼林如海,林瑜把你去瞧瞧黛玉的话给吞了回去,素兰一向叫人放心的,没必要呼拉巴拉地遣人去看黛玉。这姑娘敏感的很,只怕一下子就能想到娘亲要生小弟弟了。天寒地冻的,实在没必要抱了她过来。 这一年,好不容易将她的身子养得好了些。 林如海竖着耳朵听着林瑜和白术的话,听到黛玉那边无妨之后,更是脚下生了根一般,盯着院门不动了。 “下雪了。”林瑜眼捷上突然感受到一点湿润,他抬眼仔细瞧了瞧阴蒙蒙的天,轻声道,“堂叔,先去避避吧!” 林如海回头,扭出一个艰难的笑来:“瑜哥儿先去避避,莫着了凉。” 看自己这个堂叔的样子,林瑜叹了口气,心道许是上辈子直到死亡之时,他都没能有个孩子,是以现在他是真的无法理解林如海的心态。 不过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他就这么站下去,既然他不愿意挪动,就将这里全都围起来好了。 一声吩咐下去,整个林府动起来,不多时,就已经在院门之外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木亭子。里头炭盆也点了起来,林管家更是送来了林如海的大氅。 白术将手里的斗篷披到林瑜的肩膀上,手里又被她塞了一个小手炉。他无奈地接受了这一份好意,打小就这么被她照顾过来的,要是说得过的话,也不必等到现在了。 这一等,便到了半夜。 林瑜都不免有些揪心,不过他优秀的听力告诉他里头的脚步声依旧井然有序,应是没什么问题。 转头问陪着守着的白术,“什么时辰了?” 白术掏出身边的怀表,瞅一眼道:“回大爷,子时。” 林瑜算了一算,轻声道:“冬至了!” 话音刚落,就听里头嘈杂起来,林如海一急,就要往里闯,被林管家给拦住了。管家的年纪也大了,拦了一栏,哪里又真的拦得住急切的林如海呢,便焦急地看向林瑜。虽然一开始和林如海说过那些话,但也是职责所在。林瑜本就知道,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计较。 现在一整年都快过去了,林管家也不由自主地开始依赖这个似乎什么都可以解决的少年。 林瑜袖着手,见林管家这般焦急的眼神,顿了一下还是伸手拉住了林如海。虽然他实在难以理解产房男人怎么就不能进了,但是看林如海这一副随时会吓晕过去的样子,拦一拦也不花他多少力气。 不过,也没叫林管家多为难。林瑜已经听见了里头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果然,几息之后,一个婆子开了院门,喜气洋洋地道:“夫人生了个小公子,母子均安。” 林瑜手一松,林如海再也忍不住就往里头走。林管家待要再拦,林瑜便出声道:“莫拦了,横竖也没什么大碍。” 原本要伸手的婆子听了这么一声,也就收了手。 不多时,林如海腮边泛红、心甘情愿地被赶了出来。 第二日,林瑜被林如海拉着,写满了各色名字的纸张铺满了整张案几,他指着这写字道:“瑜哥儿你说,哪个好些?”说着,滔滔不绝地跟林瑜说起这些名的出处、寓意,连日后配个怎样的字都想好了。 林瑜哭笑不得,正好听见外头说贾琏来道喜,忙将人给推给兴奋的林如海,自己指一事,抽个空子跑了。 回自己院子的一路上,林瑜不知听到了多少声恭喜,闹得他哭笑不得。这又不是自己生孩子,跟他道喜做什么,正经该道喜的,坐在书房里等着呢! 昨晚立等了大半夜,对生活习惯一向规律的林瑜来说,也有些疲惫。回了屋子自除了衣裳躺了一会子,醒来时只见屋子里冷冷清清的,他半靠着唤一声白术,却不闻回应。 就见灵芝拎着热水进来,笑道:“大爷睡迷瞪了,白术jiejie安排后日的洗三去了,且忙着呢!” 林瑜摸了摸额头,恍然道:“正是。”又问什么时候了。 “该用午膳了,大爷快起吧!”灵芝利索地准备好洗漱用具,还有簇新的衣服、鞋袜,都是熏笼上刚拿下来的,还带着些微的暖香。她服侍着林瑜洗漱过,道,“堂老爷、表少爷那边等着呢!” 又给他重新梳了头发,幸好不必幼时那么麻烦,只梳起一半挽着就好。 贾琏见林瑜遥遥的走来,对一边的林如海笑道:“瑜哥儿真是个身子康健的,这大冬天的,也不见他多穿一件,只在外头披一件大氅完事。”便是他在扬州这大半年,还病了一回。 “你要是学他每日里卯时起,练武整一时辰,你也能这么着。”林如海脑子里还想着什么名好,不经意地回了一句。 贾琏睁大了眼睛,道:“竟是这样?小侄从未见过。”顿了一下,自嘲道,“也是,等小侄起来时,瑜哥儿都已经回去了,哪里看得到呢!”怪道自己没个出息,且看看人家天资聪慧的尚且这般用功,自己成日里斗鸡走狗的怎么比得他。 在林家这大半年,时常听着贾敏、林如海教导,又有林瑜在一边比着,贾琏倒是真的有了一些上进的心思。 不管如何,总比在家里只管些庶务要强些。 不过,这一次姑太太得了儿子,他已经第一时间去信府里,只怕等那边礼来之后,自己就要跟着京城了,想想还真是有些舍不得现在这般的日子。 不是说,在家就有人管着他不叫他镇日里浪荡了,真是在家没人管着,他才格外珍惜在林家有人关心的感受。 林瑜见他长吁短叹的,听他这么把事一说,就笑道:“这有何难,你只管和堂叔这么一说,再去信家里头,就说跟着姑父学个眉高眼低的,他们还能不应不成?” 贾琏叹一口气,道:“本是可以的,只是……”他脸颊上泛起一丝红晕来,小声道,“府里头张罗着给我订亲呢,不好不回的。” 林瑜新奇地瞧着他居然少年羞涩的模样,道:“我只以为琏二哥什么都经历过了,如今怎的还害羞起来了?”又笑道,“瞧着,你是知道新娘子是谁的?” 贾琏摆摆手,像是要将脸上的热气挥掉:“我们自小也是哥哥meimei的长大的,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是王家的姑娘。”名字是不好在外男面前说的,虽然他并不知道林瑜知道的几乎比他还清楚一些。又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道,“说新娘子太早了一些,今年开始准备,等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一套都走完,真正亲迎的时候少不得排到后年去。你早晚也是得有这么一遭的。” “琏二哥都说还早呢,遑论我呢,更谈不上了。”林瑜轻笑一声,这年头虽说成婚普遍都早,但是男子等到二十来岁也算不得出格。他是打定了主意的,过个十年再说吧! 贾琏不赞同地摇摇头,打趣道:“不早了,等你翻了年下场,得了举人之身,媒婆就得踏破这府里的门槛,只怕到时候你得挑花了眼。” “怕什么,我只说等中了进士再说。”林瑜不以为意,道,“再者,这些人还能走到我面前不成,少不得在外头就拦了。” 贾琏听了便笑了,道:“这话很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原也用不上这些下九流的挑三拣四,哪怕是官媒呢?真正好人家的姑娘,谁不是长辈们先通气,在请媒人来走过场。”说着,又叹道,“只是虽说用不上我,到底我不在也不像,这扬州我是多待不得了。” 话是这么说,林瑜瞧着他倒也没有多么不情愿的样子,舍不得这里是真的,期盼成亲也是真的。 林瑜心里叹一声,这大半年来,贾琏在林府虽然依旧纨绔的做派,但是但凡在外面瞧见好的比给他带一份,好吃的也要留一口,若是在外行走更是百般的维护,真当他是一个水晶心肝玻璃人的护着,林瑜承他的情。只是这一门婚事他自己也情愿,而且涉及两个家族联姻,便是不乐意也容不得他任性。 除非林瑜能给他找到一个比王家更出色的家族,否则这一门婚事是没有办法破坏的。而这一点,便是现在的林瑜也是力有未逮。 林瑜现在看似风光,但这一些都是浮在表面上的。没看见他其实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的,非有十足的把握就不会去动,得到林如海的力量之后好了些,但是很多东西他依旧没有拿出来。 所以他才会急着科举考试,只有自己授官之后,被当做一个成年人一样立起来了,很多计划才有开展下去的可能。 到时候,包括他的婚事,才是真正的两个家族之间的联姻,而不是单方面看好与提携。 洗三之日,林如海没有请太多的人,只将平日里谈得好些的同僚普通一请。大家也体谅他年过半百方得一子,主母又坐着月子,后宅没个真正主事之人,略吃一杯酒也就散了。 等到过年祭祖,林如海抱着这个新生儿,敬告天地祖宗之后,恭敬地在族谱之上,添上了林琨这个名字。 贾琏赶在过年之前就回去了,林瑜本无事,只是他念着被他送回姑苏的好些个小孩子,想着年后自己怕是没有时间回去,便也借着回家祭祖的名头回了姑苏。 姑苏这边早得了消息,各色都是簇新的准备好了。林老管家更是亲自等在了码头,边上一同等着的还有张大舅的大儿子张琮。他今年也被送去了西山书院,只是书院里的老师说他学问还未够,今年就没叫下场。 张琮见他从船上下来,细细打量过一回道:“一年不见,瑜哥儿长高好些。”说着比了比自己的肩膀道,“都到这里了。”可惜了,现在是一把抱不起来咯! 林瑜便问张大舅和张老太太好,张琮道:“都好,就是时常念着小叔,也念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