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前往雾灵寺的山路入口,就在s区大门旁不远。 毕竟这里靠近基地重要人员及科研院所驻地,哪怕允许普通群众进出,也需要一一登记在案的。 “好了,您填完资料沿着山路一直往上走,差不多走上二十来分钟,就能看见雾灵寺的匾额。”入口处负责登记的工作人员,为许静指了指路。 上山的路台阶宽阔,还算平坦。 许静的体力比末世之前好上了不少,一路走下来,除了呼吸粗重了几分,倒也不算太累。 山路空旷,清晨上山的人极少,一路走上来,许静也只遇到了三两个人而已。 迈过高高的门槛,一路从大雄宝殿的三尊佛拜起,许静不停地叩首礼拜,最终来到了观音殿,跪坐在观音佛像前的垫子上,双手合十,心中默默为宋洋祈祷着。 她本不是佛教徒,这一刻,却无比虔诚。 许静口中念念有词,低声道:“保佑小宋平安无事,早日醒来……” 一句话翻来覆去说了许多遍,良久以后,许静才站起身,揉了揉跪得发麻的膝盖。 她身旁的垫子上,跪坐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 这位老妇人将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高高盘起,用一根翡翠簪子固定在脑后,她身上穿着一套刺绣精良的套裙,看上去十分体面。 许静依稀听到,这位老妇人口中念叨着:“观音在上,希望您能保佑清雅和宋衝平安,哪怕他们一辈子不原谅我……只要他们能平安、健康地活在这世上就好……” 虽不知老妇人口中的清雅、宋衝是谁,但想来无外乎是这老妇人的儿女子孙。许静心底轻叹,又是一位为儿女牵肠挂肚的可怜人。 正当她想转身离开观音殿时,那老妇人颤颤巍巍的起身,许是跪得久了,膝盖发软,刚站起来便打了个晃,向前栽去。 许静见状连忙伸手扶住,将老妇人扶直了身。 “您还好吗?有没有崴到脚?”许静关心道。 那老妇人深吸了两口气,拍了拍自己胸口,这才缓过劲儿来,她摇摇头,说:“我没事,多谢你了。” 许静生怕这老妇人一个站不稳在摔倒,指了指观音殿外廊的石凳,“我扶您去那边坐一会儿吧。对了,您有家人陪着过来吗,要不我去帮您把人叫来?” 这老妇人看上去年纪不小了,少说也有七八十,想来她的家人也不会放心她一个人上山吧。 那老妇人却是又摇了摇头,只指着外面的石凳说:“姑娘,你扶我去那坐会儿就成。麻烦你了。” 许静担忧地看了老妇人一眼,心道,这老人绝口不提家人,该不会是家中的孩子已经丧命于末世之中了吧。 再想到自己过世的丈夫,一时间,许静心底颇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嘴上却连声说:“不麻烦不麻烦,您慢点走,注意点脚下……” 扶着老妇人迈过高高的门槛,走到石凳旁坐下,许静这才问起:“您是自己上山来的吗?都说上山好走下山难,您住哪里,等下要不我送您回去得了。” 许静问得很委婉,生怕提起家中小辈,再让老妇人想起伤心事来。 那老妇人却抿了抿唇角,伸手在许静扶住自己的手背上拍了拍,“唉,这世道,像你这么心善的人可不多见了。” 被夸了这么一句,许静有些难为情。 她刚想开口,就听老妇人又说—— “这天还早,山上清静,不急着下山。不如你陪我在这坐会儿吧。” 许静想了想,灵灵和心怡今天都不在家,院子里有池璇守着,倒也没有她需要忙活的事。再者说,这位老人看上去落寞孤单,将她一个人留在这,她也于心不忍。 “好。”许静点了点头,轻声应道。 观音殿外种着一片紫竹林,坐在廊下望去,便能看见这片傲然挺立的紫竹。末世之中,哪怕无人打理,它们依旧未曾凋零。 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静静望着,也别有一番韵味。 沉默了良久,那老妇人轻声问道:“你来这里,所求为何?” 许静愣了一下,随即便说道:“是我女儿的一个朋友,那小伙子为了救我女儿,现在昏迷不醒。我想求……菩萨保佑他平安无事,早早醒来。” 老妇人眼底闪过一抹了然,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许静顺口问道:“那您呢?” 老妇人神情恍惚了一下,搭在膝头的手骤然攥紧。 许静见状,不由得尴尬地说道:“没事的,您要是不想提,我们就不提吧。我看今天天气不错,不如我扶着您在院子里转一转?” 老妇人却摇了摇头,她捋了捋垂在耳边的银发,低声缓缓开口道:“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和你一样,来这里也是为了求菩萨保佑,保佑家人平安。” 许是这些话憋在心里久了,想找个人诉说。 不等许静开口,老妇人便又自顾说了下去。 “我女儿和女婿年轻时候就去了海外,三十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究竟如何,不知道他们那里有没有被丧尸困扰?”老妇人说着,长叹了口气。 她眼底的思念和悔恨太浓,浓到让许静想要忽略都无法。 许静纠结了下,还是问道:“这么长时间,他们都没和您联系过吗?” 她实在想不通,有什么样的恩怨,可以使得父母和儿女长达三十年不曾联系。 思及往事,老妇人眼眶微红,懊悔地说:“这不怨他们。要怪,就只能怪我和他们父亲。” 随着老妇人的讲述,许静终于听明白了这一家子的恩怨。 老妇人女儿女婿的事情,说来也简单,就是个典型的大家小姐爱上穷小子的故事。 老妇人的女儿名叫陆清雅,是那个时代少有的女大学生,外表出众,多才多艺,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中,都备受瞩目与喜爱。 可偏偏这样一个哪儿哪儿都优秀的女孩,爱上了个厨子。哪怕那个厨子是御厨后人,家里还开了间备受坊间好评的私房菜馆,可说到底,还是个厨子。 陆清雅的父亲,也就是这位老妇人的丈夫,出自书香门第。他本人也是位名声响当当的学者,在经济学领域的大名,哪怕是非本专业的人,都听说过。 并且,他老人家还曾任最高首长的智囊,是最高首长的座上宾。地位尊崇,非等闲人家能比。 自古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媳。 陆清雅的父亲虽不盼着她高嫁,却也希望她能找个门当户对,有学识、有涵养的丈夫。 棒打鸳鸯是必然的。为了拆散这一对鸳鸯,陆清雅的父亲用尽了各种办法。 先是好言好语的劝说陆清雅,又是将人关了紧闭,禁止她出去和那厨子见面。 可他关得了陆清雅一日,关得了十日,却关不了一辈子。等到开学时,陆清雅借着去学校的机会,又和那厨子开始私下见面。 这一次,陆老先生的一位学生,给他出了个主意。 既然陆清雅这里说不通,那不如直接去找那厨子说说,跟他讲明白了,他和陆清雅不是一路人,日后必定给不了陆清雅幸福。与其到时候两人再成怨侣,倒不如现在就放手来得痛快。 那不被陆家人看好的厨子,名叫宋衝,是个相貌英俊的小伙子。 哪怕陆老先生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出了学识、家庭上差了点,看上去倒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陆老先生开门见山的告诉宋衝,让他离开自己女儿,并声称若是他愿意放手,可以给予一定补偿。 宋衝却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明确地告诉陆老先生,自己对陆清雅的爱,不是物质与金钱可以衡量的,别说是补偿了,哪怕是将整个陆家的财富搬给他,他也不愿意为此放弃自己的爱人。 陆老先生被他这一番话说得面上难堪,心底却不得不承认,这小伙子是个有骨气的。但想让陆老先生承认他们的感情,却没这么容易。 接近一年的时间,陆老先生几番刁难,宋衝都面对了下来。 就在陆老先生准备松口的关卡,却出了事。 也正是这件事,致使宋衝和陆清雅,与陆家彻底决裂,远走他乡,再也不曾回到b市。 宋记私房菜馆,着火了。 纵火的人,正是当初那个屡次为陆老先生出主意,刁难宋衝的学生。 若仅仅是一场普通的火灾,倒也罢了。毕竟火势可以扑灭,损坏的建筑也能重新修复。 可偏偏,这场火灾里,还搭上了一条人命。 宋衝的父亲,就死在了这场火灾中。 事情就是这么凑巧。按理说,宋记私房菜馆每晚九点半准时关门,宋家人的住处与私房菜馆,分别位于胡同两头。着火的时间是凌晨一点,这个时候,宋家人合该早早就回到家中,进入梦乡了。 可那一日,宋衝的父亲为了掉一锅高汤,留在了菜馆后厨,火势起来时,他正在后厨隔出来的休息间里打盹,没等及时发现,就这么死在了睡梦中。 说到这,老妇人拭了拭眼眶,“唉,其实当初那场火,清雅她爸根本就是不知情的……事后查处凶手,我们也将那人绳之以法了。” “可偏偏,清雅和宋衝都倔。老头子也是个认死理儿的,不肯向闺女解释,这一误会,就误会了这么多年。” “人老了,老了,就盼着子女绕膝。我到了这把年纪,没有别的心愿,就是想在临死前再见见清雅,不然我到死,都放心不下啊!” 老妇人越说越是激动起来…… 这位哪怕到老都姿态优雅的老人,竟在此时泣不成声,一张脸布满泪痕。 许静听得心酸不已,却又不知从何劝起,只得默默从随身挎着的小包中取出纸巾,递给身旁的老人。 “您别难过,或许他们也惦记着您,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您开口罢了……何况现在这世道,他们哪怕想要回来见您,飞机、轮船不通,也是没有办法的。”许静将纸巾塞到老人手中,低声宽慰道。 “唉,我现在也不求他们原谅我们。毕竟一条人命横在那。我只求他们能够平平安安的活在这世上就好。只要他们过得好,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老妇人拿纸巾擦了擦眼泪,随即自嘲地笑了笑,说道:“这些话憋在心里太久,今儿个也不知怎么回事,竟一股脑地与你说了。难为你,听我这老太太絮叨了这么久。” “没关系,有些事总憋在心里也不好受,许是说出来就好上一些……”许静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关系。 她非但不觉得这老妇人说话烦人,反倒是心底忍不住心疼起她。 老人都忌讳将‘死’字挂在嘴边,若不是伤心忧虑到一定程度,也绝不会说什么‘死而无憾’这样的话。 “陆奶奶?”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 正在低声交谈着的许静与老妇人都向声音出处望去,一名留着齐刘海,穿着樱粉色开衫的年轻女孩站在台阶下,一脸惊喜地望来。 “是你啊……”老妇人语气淡淡的,与许静交谈时脸上露出的亲切表情,也收敛了起来。 那女孩却像是没有发现老妇人的冷淡一般,快走了两步,迈上台阶来到老妇人身旁,热情地说道,“陆奶奶,好多天没见到您了,您在基地过得如何,都还适应吗?” 这话说的,就好像她是这基地的主人,老妇人是她招待的客人一般。 这和许静交谈了小半个上午的老妇人,正是陆老夫人。 她面前那一脸热络的年轻女孩,正是当初搭了陆老夫人顺风车,从k县基地一路来到渔阳基地的程依依。 陆老夫人神情淡淡,闻言也只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程依依却亲昵地凑到她身边,面带笑意地说道:“真是太巧了呢,我今天正想着过来上柱香,为过世的父母祈福。没想到能在这遇着您,我和您可真有缘。” 陆老夫人客气地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 若是寻常时候,她许是还有几分耐心应付这个满脸写着野心的小姑娘,可今日提及旧事,她心头郁结,却是没了再应付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