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李镜挑眉,“休想!”她继而道,“你也想想,阿凤哥自到了京城,费了多少气力,花了多少时间,才进了咱家的门。就凭他这样的心,我也不能辜负他。” 李钊笑,“那就是了。你这里肃静些,阿凤已是准备跟父亲再提提亲的事了。” 李镜叮嘱大哥,“你多为阿凤哥说说好话才是。” “这还用你说。” 秦凤仪再次正式提亲,是在景川侯的书斋。 这次,翁婿二人没有下棋。 秦凤仪先自小厮手里接了茶,殷勤的奉予景川侯,把小厮打发下去,秦凤仪方道,“岳父,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景川侯已是猜到了,慢调斯理的呷口茶,“你与阿镜的亲事?” “嗯。”秦凤仪认真又诚恳道,“岳父,我来京城也有两个多月了。岳父您这样的眼力,一眼就能看穿我的内心。我对阿镜的心,这辈子是不会变的。岳父,您能将阿镜许配给我吗?” 景川侯道,“听说,你把婚书都带来了?” 秦凤仪再提亲事,自然也有所准备,忙自怀里取出婚书,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景川侯打开看过,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请了方阁老与平珍做媒,一则是想亲事体面,二则也是想,你家门第寻常,有他二人做保,也可加重你的身份。” 纵景川侯点破此事,秦凤仪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好意思,秦凤仪道,“岳父,以后我一准儿上进,叫阿镜过好日子。” “我不接受这种求人在婚书上签字来加持身份的女婿!”景川侯只是两根手指在婚书上一捻,整张烫金婚书,扑的一声轻响,便化为了碎屑。 秦凤仪眼睛盯着景川侯的两根手指,脸色泛白,继而双眸泛红,眼瞅就要化身疯狗,景川侯看向他,转而道,“不过,这事不是不可以商量。” 秦凤仪瞬间恢复理智,却是带了几分怒气,“你说如何商量!”岳父也不叫了,想着这老东西要是当真不同意,他就拐了阿镜meimei私奔! 景川侯道,“不说你那个无稽之谈的梦境,我家闺女自三月认识你,今不过七月底,满打满算不过四个月。我认识你,不过两个月。第一,我不会将女儿嫁给一个我只认识两个月的男人为妻。” 秦凤仪急道,“这两个月,岳父你难道就看不到我的真心?” “真心不是看的,真心是要做出来的。”景川侯道,“你说以后会上进,我也没看到你如何上进。” “我这不急着跟阿镜的亲事么!”秦凤仪道。 “眼下你不必急这事了。因为,眼下我根本不会同意你们的亲事。”景川侯道,“我不介意与盐商做亲家,但我介意盐商做女婿。我的女婿,不从文便从武,眼下有两条路,你可以选。第一,明年春闱你是赶不上了,下个春闱,你要有所斩获。第二,你也可以从军,以四年为期,你要能做到官居五品,不是买来的五品,是实打实的战功。这两样,你做到哪一样,我都会许婚!” 秦凤仪都傻了,他眼睛发直,声音轻飘飘的,“这,这不是做梦么?”他全不懂武功,书也念得不大通啊。 景川侯一声冷笑,自椅中起身,居高临下盯着秦凤仪的眼睛,睨睥而视,景川侯道,“上进,不是你轻飘飘的说一句上进,便是上进的!秦凤仪,在我眼里,以上二者,方勉强算是上进!”话毕,拂袖而去! 第57章 状元红 秦凤仪人生中第一个巨大的打击并不是梦里早死的事, 那事,他早忘的得差不多了。他人生中第一个巨大的打击是——他都这样努力了,景川侯还是不肯将阿镜meimei许他为妻。 这让一直顺风顺水的秦凤仪真真正正的感受到了现实的残酷, 而且, 景川侯十分狡猾的是, 他还没一下子把事完全拒绝,他留下了活扣。但这活扣,在秦凤仪看来, 跟做梦也没什么差别。 秦凤仪完全是一路发飘的自景川侯的书斋飘出来的,飘出来后, 他也不知往那里去, 不知不觉就浑浑噩噩的到了景川侯府的外花园的莲湖畔,秦凤仪看到已是开败的荷花, 怔怔的出了会儿神, 对于绝望的现实又无助的落了会儿泪。他这样对湖落泪,又是这么个相貌, 边儿上许多丫环小厮见了,皆不禁多几分心疼, 有人上来劝他, 秦凤仪一概不理。 秦凤仪一直哭到有丫环过来请他去老夫人屋里用饭,秦凤仪也没有去,一直在莲湖畔孤站到夜深,他方回房歇息。 李钊听回家就听说了秦凤仪的事,至晚饭后, 侍女还说呢,“秦公子不知为何,站在外花园的小湖前哭了足有两个时辰。大爷要不要去劝劝,不然,这倘是遇着什么难事,一时想不开可如何是好。” 李钊道,“要是想不开,早跳了。”不过,还是得去看看。估计是亲事的事不大顺利。 李钊去瞧秦凤仪时,秦凤仪已经回自己院里睡下了。第二天一大早,秦凤仪谁也没跟说,也没到李老夫人那里吃早饭,就带着下人骑马出门了。傍晚有秦家的下人回府回禀,说是他家大爷在庙里住下了,今儿就不回来了。 李老夫人知道后,心里那叫一个担忧,晚饭后与儿子道,“你这法子,也忒狠了。别把阿凤逼出病来,这万一想不开出了家,人家虽是小户人家,也只有这一个儿子,疼宠着长大,倘有个好歹,岂不都是咱家的不是。”倒不是怕秦家,只是,人家孩子好意提亲,你家不应也便不应,断没有这样逼迫人家孩子的。 景川侯道,“娘你莫多想,他在扬州就闹过这么一出,听说阿镜与平家亲事定了,就跑庙里住去了。这不是头一遭,你看他那六根不净的样,断不会出家的。” “阿凤是个直性子,这样的人,容易钻牛角尖。” “要是为这么点事就钻牛角尖,也只好叫他钻去了。”景川侯完全不觉着这是什么事,倒是自老夫人屋里出门,就遇着他闺女。李镜道,“爹,我想去看看阿凤哥。” “不行。”景川侯道,“你老实在家呆着,我又没怎么着他。”话毕,不待李镜再说什么,景川侯抬脚走了。 李镜哼一声,过去寻她哥,让她哥去庙里看一看秦凤仪,别叫他走了死胡同。李镜道,“父亲只是想暂且再将亲事放一放,看一看他是否真心是个上进的人罢了。功名、官位,也不过是划出条道来,说真也是真的,可事情还不是人做的。阿凤哥这人,有时十分活络,有时又很呆。哥你去看看他,他在京城,无依无靠的,虽有下人服侍,到底不是亲人,还不得咱们多照顾他么。” “这个秦凤仪啊——”李钊叹一回,“行了,你别管了,我过去瞧瞧。” “明天一大早,哥你别在家吃饭,起床你就出门,不要与父亲见面。” “怎么,你还怕父亲拦我?” “不是怕,他定要拦你。得在他没想到要拦你之前,把这事办了!”李镜再三道,“哥你明儿一早就过去啊。” “知道了。”然后,景川侯倒没有第二日不让李钊去庙时劝秦凤仪,他当天晚上就打发人过来了,让长子在家老实念书,哪里都不许去。 李镜早上过去祖母那里请安,一见她哥没出门就猜出来是给她哥截了,李镜气得早饭也没吃多少,就径自回房了。李镜这出不去,李钊是景川侯不让他出去,李镜没有秦凤仪的消息,心里油煎似的,好几天不搭理她爹。李钊劝她,“你放心吧,我问了秦家的小厮,说阿凤已是不住庙里了,他现在,寻了个私塾念书。” 李镜忙问,“是哪个私塾,莫不是郦家的族学?”阿凤哥与郦远关系不错。 李钊道,“不是,我没听过那个名儿,是离郊外灵云寺不远的叫十里铺一个县里的小私塾。” “那是乡下私塾了。”李镜叹道,“就是念书,也不必去小私塾,该回来大家一道相商,京城名师也不少。” “看阿凤的意思吧,要我说,升迁是军中容易。不过,阿凤不懂武功,想立军功,也很危险。念书的话,不论国子监还是咱家的族学,都可以。”李钊安慰meimei,“你看,阿凤其实是个明白人,你不必再担心他了。” 李镜哪里能不担心,她吩咐厨下做好饭菜,特意让阿圆炸盘焦炸小丸子,再着秦家小厮给秦凤仪送去,一日三餐,每天如此。景川侯倒没禁闺女打发人给秦凤仪送东西,便是送书信,景川侯也未多说什么。秦凤仪是六天后就回了景川侯府,他先打发琼花过去阿镜meimei的院里说一声,不叫阿镜meimei再担心,便去了李老夫人的院里。李老夫人见到秦凤仪总算放下心来,待秦凤仪行过礼,李老夫人让他在自己身边坐着,拍拍他的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秦凤仪见李老夫人眼神慈祥又担心,不禁心下一暖,道,“前些天,觉着脑子不大清明,就去山里住了些日子,想通了,我就回来了。” 李老夫人笑,“想通就好。” 秦凤仪一向存不住事,他道,“祖母,我岳父说的,到下科春闱止,我念书要念到进士。要是去军中,得做到五品官。他就会把阿镜许配给我的事,你知道吧?” 李老夫人见秦凤仪一脸认真,便点了点头,“知道。这事,其实啊,阿镜的父亲,就是想你上进。” “我都明白。”秦凤仪道,“岳父是一家之主,阿镜的亲事,自然要岳父做主的话。岳父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祖母既然也知道,我就把阿镜托给您照顾了。” 李老夫人有些猜不透秦凤仪的意思,问,“阿凤,你这是要从军么?” “不是,我要回乡念书。”秦凤仪道,“我这六天,没闲着。听说庙里教人武功,我去看了看,庙里的师傅说,我年纪已大,筋骨已成,再习武也不会有什么大进境。再者,我胆子小,杀鸡都不成,何况是杀人。我又去私塾听了几日老先生讲课,倒也不是很难,就是背书。我想了一下,还是念书比较容易达到岳父的要求。” “念书在京城念,也成啊。国子监里的先生,学识很不错,便是阿钦阿锋,现在都是在国子监念书。你们一处,还能做个伴。”听了秦凤仪这六天的事,李老夫人反是欣慰,原来人家不是去出家,人家是想法子去了。只要秦凤仪肯上进,李家哪里有不愿意帮他的。毕竟,这才十六,年纪尚轻,什么都来得及。 秦凤仪却是拒绝了李老夫人的提议,“我要娶阿镜,必叫岳父心服口服,我才不用他帮。祖母你帮我把阿镜meimei照顾好就成,我心里已有主意,国子监先生再好,我想着,也不如方阁老的学问。大舅兄不是拜方阁老为师么,大舅兄的学问就很不错,想来,方阁老也会教人。我回家后就拜方阁老为师。” 秦凤仪认真道,“祖母,你可得把阿镜meimei替我照顾好,待我明年中了秀才,我就过来看她。” 李老夫人笑意满脸,“这你只管放心。要是方阁老那里不好说话,你还是来京城,京城里先生多。念书什么的,不必求阿镜她爹,我也能给你办呀。” 秦凤仪笑,却是没接李老夫人这话,他道,“我想去看看阿镜,她这几天,定是记挂我的很。” “好,去吧。” 自从秦凤仪住进景川侯府,两人每每相见,秦凤仪都是欢欢喜喜的,唯独这次,见着媳妇就流下泪来。秦凤仪抹着眼泪,“我还以为岳父看到我这些天的诚心,已是被我打动了,没想到,他竟是个铁石心肠的,我好容易弄来的婚书,也叫他两根手指捻没了。” 李镜给他拭去眼泪,劝他道,“你莫伤心,父亲的话,听一听则罢了,他不一定就是叫你考进士,或者做大官。” 一听这话,秦凤仪眼泪刷就收回去了,大声道,“不就是这么点小事!湖我都跳过,我还怕考个破进士!他的话,我非但听了,我还当真了!阿镜你放心,我还非要考个状元叫他瞧瞧!好叫他开开眼!” 秦凤仪那嗓门,一院子的丫环婆子都听见了,都觉着,秦公子可真是个有志向的!唯李镜很是忧心,又听秦凤仪道,“我这一回扬州,最不放心的就是你。”李镜顿时脸色大变,问,“阿凤哥,你要回扬州?” 秦凤仪把想拜方阁老为师的话说了,秦凤仪道,“拜方阁老为师,这是其一。其二,我在京城,离你太近,我满心里都是你,一有空我就想你。再者,我家你也知道,我爹娘就我这一个儿子,我要是留在京城,他们得想我想出病来。” “让叔叔婶婶来京城,铺子给掌柜的打理,也是一样的呀。做盐课生意,要紧的是盐引,只要盐引在手,有忠心的管事管着,这生意就不必太担心。”李镜道,“再者,与其从文,何不从武。父亲在军中颇有人脉——” 李镜的话还没说完,秦凤仪就摆摆手,“就是因知道岳父军中极有人脉,我才不去军中呢。我不靠他!我谁都不靠,我就靠我自己个儿!我就不信,三年就有三百个进士,我难道就比那三百人笨了?我在私塾背书,也背得挺快!连私塾先生都夸我聪明!不必提岳父,那就是个瞎子!你先在家好生过日子,该吃吃,该喝喝,该玩儿你就玩儿,我回去就找方阁老学念书,明年中了秀才,便来看你。” 秦凤仪话到最后,简直自信爆棚,那一幅口气,仿佛状元已是他囊中之物!秦凤仪并不担心状元啥的,他是担心他媳妇,秦凤仪道,“阿镜,我要给你写信,你可得多回我些字啊。咱们虽不在一处,你也得记着,我心里牵挂着你,你可不许变心啊。” “胡说八道,我看,会变心的是你吧?小秀儿和什么选花魁的事,再不准有的,知道不!” “你放心好了,那都是我遇到你之前的事了,我早改了。” 李镜哼一声,“那你来了京城,花楼的什么施施姑娘、玉环姑娘的,没有给你递过帖子?” “咦?”秦凤仪瞪大眼,“阿镜你怎么晓得?” “我都晓得!” 秦凤仪连忙道,“这可不是我的错,她们打发人给我送帖子,我还说呢,那什么西施、玉环的,不是死好多年了吗?怎么又活了?后来才晓得,人家是花名。” 李镜听秦凤仪这话直笑,秦凤仪道,“我根本就没去。” “要不是知道你没去,这事能这么算了的?” “唉哟,一个多月前的事了。你要不提,我都忘了。”秦凤仪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类型,他爱极了李镜吃醋时的那一副厉害模样,笑嘻嘻地道,“知道你相公多美貌了吧?多少人惦记我哪。不过,我瞧不上她们,她们连你的头发丝都比不上。”秦凤仪说起甜言蜜语,那简直是不要钱似的往外倒,听得李镜更舍不得他了。 李镜道,“明年便是中不了秀才,你也来一趟。” “不准乌鸦嘴,你相公的才干,秀才算什么,我可是要考状元的男人!”秦凤仪握住她手,“放心,明年我一准儿过来。” 李镜笑,“好,我晓得了。” 秦凤仪要回乡的事,当天便同李家说了。景川侯知道后,也没说什么。反正秦凤仪没本事前,是甭想娶他闺女的。 李老夫人则让景川侯夫人准备一份丰厚的回礼,与景川侯夫人道,“咱们京城的土物,给阿凤预备一些。我前儿得的宫里赏的缎子,江南丝绸最有名气,不过,这是宫里的东西,贵在体面,一会儿我叫锦秀找出来,你一并添上。其他的东西,你看着置办。” 景川侯夫人笑应了,想着,还是侯爷有智谋,管叫这小子再不敢提娶侯府贵女之事。待这小子一走,赶紧叫侯爷给李镜说一门体面亲事,把李镜嫁了,这事也便了了。 却是不想,秦凤仪还真有秦凤仪的本事。 秦凤仪是打算回乡念书,但,他不能就这么回去。他十分有本事的请了郦悠与户部程尚书到了侯府,当着郦悠与程尚书的面,再次与景川侯确认了约定。秦凤仪道,“下科春闱,我必然高中。只是,我这回乡念书,这四年,岳父大人不可再为阿镜相看亲事!我这要求,不过分吧?不然,岳父便是哄我,诳我回乡,调虎离山,另有打算!” 郦悠与程尚书饶是一个是公府出身,一个当朝大员,也是头一遭见这等新鲜事。原本,秦凤仪说了,他俩还不大信,但看景川侯这脸色,没准儿,这事还是真的。 景川侯未计较秦凤仪话中的无礼,景川侯就俩字,“可以。” 秦凤仪对着景川侯一揖,又与郦程二人行过礼,道,“郦叔叔程叔叔都是我的长辈,今有你二位见证,凤仪就放心回乡念书了。” 然后,秦凤仪还先小人后君子的给景川侯赔了个不是,“岳父一诺千金,我自是信得过。只是,这关乎我和阿镜终身,我反是患得患失。岳父,你能理解我的吧?” “不理解。” “不理解我也做完了。”秦凤仪对景川侯也颇是不满,哼一声,“你就等着吧,以后别人都不叫你景川侯了,等我中了状元,人家都会喊你,唉哟,状元他岳父、状元他老丈人什么的!” 景川侯觉着,实在不能与这等神经病多交谈。郦悠、程尚书已是忍俊不禁,景川侯为避免再丢脸,起身相请,“我备了酒宴,有三十年的绍兴黄,二位尝尝。” 郦悠笑道,“那可得好生吃两杯。” 程尚书一并去了。 秦凤仪耳朵颇灵,听得这话,喊一嗓子道,“郦叔叔,这算什么好酒,我一出生,我爹就在我家院里的桂花树下埋了几十坛的好酒。等我中了状元,你与程叔叔,都来喝我的状元红!” 郦悠大笑,“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