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节
“就算是最后一面,见了也比没见要强。”荣常在含泪道,“对我们是抹不去的痛苦记忆,可对孩子来说,不用走得孤零零。” 二人结伴来到阿哥所,到这个月,三阿哥满一周岁,若是康健结实的孩子,有些已经能扶着炕沿自己站着走两步,可是现在,小娃娃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沉睡着。 纳兰常在见了儿子,便泪如雨下,乳母们在边上跪着道:“求纳兰常在恕罪,奴婢们实在尽力了。” “我知道,这怪不得你们,是我没在娘胎里把三阿哥养好。”纳兰氏收了眼泪,对众人道,“承庆活着,你们便好好照顾他,真有那一天,也不要惊慌,我会禀告昭妃娘娘,绝不降罪于你们,会放你们出宫,回去照顾自己的孩子吧。” 众人连连磕头,说纳兰氏菩萨心肠,三阿哥和她必定会有后福。 此时翊坤宫的人找到阿哥所,说昭妃娘娘寻荣常在过去商量事,也是知道纳兰氏最近记挂孩子,无心当差,也就不来差遣她。 “你自己回去吧,不必等我。”荣常在道,“时间别太久了,也别太悲伤,孩子还好着呢。” 纳兰氏听劝,目送荣常在离去后,问了乳母一些话,从三阿哥的玩具里,挑了两件打算带回去,怎么也等不到儿子醒来,她不能再逗留了。 巧的是,离开阿哥所,刚好遇见皇帝从箭亭出来,他身边跟着纳兰容若和曹寅,二人遇见宫嫔,都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臣妾叩见皇上。”纳兰氏行礼。 起身时,手里的玩具掉落在地上,玄烨见了,俯身捡起来,问:“这是承庆的东西?” “回皇上的话,是……”纳兰氏不忍说,是要拿回去留个念想,何况孩子还活着,她转而道,“臣妾拿来,想给承庆玩耍,但是他一直昏睡着,臣妾只能下次再来。” 玄烨轻轻一叹:“朕知道,承庆不大好,先天积弱,太医说是心脏不好,他们能尽力的,都尽力了。” 纳兰氏垂眸,哽咽道:“是臣妾,没能给三阿哥健康的身体。” 玄烨怜惜道:“这些日子多来陪陪他,代替朕陪伴他,别叫他太孤单。” 说着,玄烨将随身的玉佩解下,递给纳兰氏道:“这玉佩,你拿给承庆把玩吧,朕这个皇阿玛,实在无暇去照顾他。” 纳兰常在双手接过,屈膝道:“臣妾替三阿哥叩谢皇阿玛恩典。” 玄烨忽然想起一事,将纳兰容若叫到跟前:“朕记得,你们是亲戚?” 纳兰容若抱拳道:“是,纳兰常在是微臣的堂妹。” 玄烨颔首,对纳兰氏道:“难过的时候,就宣召家眷进宫陪你说说话,你告知昭妃一声便是。” 说罢,他带着纳兰容若和曹寅等人离开,纳兰氏侍立一旁恭送,低头看着手心的玉佩,心中隐隐燃起了希望。 这一边,翊坤宫里,灵昭找荣常在来商量,是抓了几个内务府收受贿赂的管事,牵扯到一些包衣旗人的利益。 灵昭本意并不想闹得太难看,毕竟是为了太皇太后办寿宴增加人手,倘若闹出丑闻甚至人命,岂不是成了太皇太后的罪过,而灵昭也担当不起。 荣常在翻阅名册,说道:“这几家的孩子,都是足岁十一,虚龄十二,过去宫里不紧张人手的时候,能通融的就通融,他们也没别的念头,不过是想女儿在家多留些日子。娘娘,臣妾说句不该说的,臣妾很羡慕她们,臣妾足龄十一就进宫了,个头也小,刚进宫那几天天天哭,被管事嬷嬷打,后来不哭不是习惯了,只不过是怕挨打。” 灵昭心软道:“就罚内务府那几个奴才,行贿的这些,不如就算了。本宫看有几家,家里条件都不错,那乌雅家,是不是做过御膳房总管?” 荣常在笑道:“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娘娘既然开恩,就是他们的造化了。” 灵昭道:“你别多心本宫叫你来商量,是看你出身包衣旗瞧不起你,本宫就是觉得,你能想的比我更周到些。” 荣常在忙起身:“娘娘您多虑了,臣妾怎么会那么想,是娘娘一直抬举臣妾,给臣妾体面,臣妾位份虽低,可在宫里行走,也是处处被高看一眼的,都是托娘娘的福。” 灵昭说:“那时候你丧子之痛,本宫还罚你站在宫道里吹风,希望你别放在心上。皇上对你恩宠有加,一定还会有希望的。” 荣常在垂首不语,想了想道:“娘娘,臣妾想为纳兰常在求个情,能否容许她,每日都去阿哥所看望三阿哥。” 灵昭淡淡地说:“她若有此心愿,就让她自己来对我说,荣常在,别怪本宫无情,那终究不是你的孩子。” 荣常在一时不明白昭妃这些话,出了翊坤宫和身边的吉芯提起:“昭妃娘娘并非狠心之人,这些事,她总是格外冷静。” 吉芯劝道:“阿哥所是最敏感的地方,阿哥公主有些头疼脑热,那些奴才就怕掉脑袋。纳兰常在若是天天去,万一有什么事将来怎么说得清楚,再算起来若还是您求情的,您也脱不了干系。您看之前连皇后娘娘的风言风语都敢传,真落到咱们身上,必定就直接拿了问罪。” 荣常在叹息:“可我也不能太无情,那一阵缓不过来的时候,都是她在我身边。” 吉芯左右看了看,轻声道:“主子,奴婢一直觉得,纳兰常在很精明,看着文文弱弱,心里什么都明白。” 荣常在默默点头,想了半天才说:“日子长着呢,走一步是一步。” 一个月后,董答应生下皇帝的第二个女儿,一向喜爱女孩子的玉儿高兴不已,派苏麻喇回来看看,送了极丰厚的赏赐。 可是宫里高兴不过一阵,二公主满月时,三阿哥因病殁了。 如此,皇帝膝下,只余嫡皇子一人。 虽说皇帝年轻且无生育障碍,但幼子早夭带来的恐慌,还是令人担心皇室香火,加之今年选秀延迟,玄烨知道大臣们宗亲们少不得啰嗦,正心烦的时候,荣常在竟传出喜讯,太医说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这般悲喜交加,连玄烨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悲伤,这一日在坤宁宫,逗着承祜玩耍,向舒舒提到:“朕想去一趟盛京,祭告太祖太宗,就不知皇祖母,是否愿意同行。” 舒舒道:“曾听爷爷说,当初朝廷动荡,先帝年少,太皇太后从不和先帝同行离开京城,不论先帝要去什么地方,她都留守在京城,唯恐京城生乱。如今想来,皇祖母真是背负了太多,把一声都献给了爱新觉罗家。” 玄烨感慨:“如今的朝廷,虽还不能让皇祖母高枕无忧,但踏实地睡一觉不难,其实朕最在乎的,还是皇祖母对盛京的回忆。” 舒舒亦是唏嘘:“是啊,皇祖母的回忆,比我们的年纪还长。” 只见承祜爬到玄烨怀中,将手里的玩具递给皇阿玛,奶声奶气地喊着:“阿玛玛……” 玄烨很惊讶:“皇阿玛,儿子再喊一声,皇阿玛。” “玛玛玛……”承祜笑眯眯地学着,自己把自己逗乐了。 玄烨抱着儿子亲了又亲,对舒舒道:“你也去,带着承祜,我们一道回盛京一趟,从盛京回来,朕有几件大事要办,朕想借太祖太宗的魄力,威服天下。” 舒舒嗔道:“皇上不带我去,我能答应吗?玄烨,我还从来没去过盛京呢,桑格说她离开盛京的时候才三岁,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856章 带她回盛京 玄烨道:“待朕去南苑问过皇祖母,皇祖母若同行,我们再商议其他的事,皇祖母若不同行,朕也未必去了。” 舒舒胸有成竹:“皇祖母一定会同行。” 玄烨不大信,要和舒舒赌什么,且不许她这几日派人去南苑请安。 舒舒不以为然:“我现在没有稀罕的东西想要,没什么要和皇上赌,但我能答应皇上,绝不私下先提起,就等皇上自己去问皇祖母示下。” 两人一句玩笑话,玄烨还当真了,隔天就抽出时间,亲赴南苑向祖母请安。 玉儿在南苑度过了严冬,如今天气暖和了,她就爱坐在水边阳光下发呆,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一坐能坐大半天。 虽说太皇太后静养是好事,可苏麻喇总觉得她有心事,有时候她一动不动,就会忍不住过来看几眼,会惹来玉儿的嗔笑:“傻瓜,我活着呢。” 苏麻喇心里很不是滋味,说不上来为了什么悲伤,但她知道,坐在水边发呆的格格,一定也在悲伤,比她更悲伤。 今日玄烨来,得知祖母在湖边晒太阳,带着大李子便找到这里,可是看着祖母一动不动的身影,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皇上?” “退下。”玄烨示意大李子,“你们都退下,不要打扰皇祖母。” 他独自站着,看了许久许久,从记事起,十几年来,玄烨从未有过此刻这般强烈,觉得自己将失去祖母的恐慌和悲伤,然而眼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不过是祖母独坐水边的身影。 玄烨挪动脚步,听见苏麻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皇上,请不要去打扰太皇太后。” 玄烨转身:“嬷嬷,皇祖母怎么了?” 苏麻喇从容含笑:“太皇太后这几日,常常一个人坐在水边发呆,乐此不疲。然而她这一辈子,很难得有这样的清静,不管儿孙的事,不管国家的事。皇上,若非要紧的大事,奴婢恳求您,不要去打扰她。” 玄烨毫不犹豫地点头:“嬷嬷,朕不能留太久,请你替朕转达,朕欲侍奉皇祖母与皇额娘一同前往盛京祭奠太祖太宗,皇祖母去或是不去,请给朕一个答复。” 苏麻喇怔然,愣了半晌才问:“皇上要带太皇太后去盛京?” 玄烨谨慎地问:“不合适吗?嬷嬷,朕明白,盛京的回忆对皇祖母而言……” “不。”苏麻喇打断了玄烨的话,含泪笑道,“盛京的回忆,是她人生里最美的时光,皇上,多谢您,多谢您愿意带主子回盛京去看一眼。” “嬷嬷?” “年初的时候,她梦见了太宗和宸妃。”苏麻喇哽咽,“她一定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他们说,皇上,太皇太后她心里,太苦了。” 玄烨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不安地握着拳头:“嬷嬷,朕该怎么做,才能不伤害皇祖母?” 苏麻喇指向岸边:“皇上,您去吧,去告诉皇祖母,您要带她回盛京。” 玄烨难过地看向祖母,她的身影,孤独而悲伤,他定下心,大步走向岸边。 第857章 皇祖母,大清安定了 “回盛京?”面对玄烨突然提出的请求,玉儿不知如何回答。 顺治二年,她随福临入关,多尔衮将她接入紫禁城,从此再也不见盛京的雪,一晃,近三十年。 她这个从科尔沁嫁到盛京的姑娘,最后在北京度过了半辈子。 “皇祖母,九月出发,赶在大雪前回京,前后一个月。”玄烨道,“皇祖母若应允且同行,眼下开始做准备,绰绰有余。” “玄烨,皇祖母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回盛京,过去你阿玛要带我去,我就拒绝了。”玉儿道,“你把我带走,把皇后和二阿哥都带走,紫禁城就空了,你不担心吗?” 玄烨摇头:“皇祖母,大清安定了。” 玉儿看着孙儿,问:“大清,安定了?” 玄烨坚定地说:“大清寰宇统一,江山永固,这是太祖太宗的功劳,是八旗军队的功劳,是三朝老臣们的功劳。而孙儿,不过是去告诉太祖太宗,告诉他们大清是什么模样。” 玉儿呆呆地看着孙子,分明脑中一片空白,分明心里什么都没想,可是眼泪不自觉地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面颊滑落。 “皇祖母……”玄烨心头一慌,忙跪下了,“皇祖母,孙儿、孙儿……” “玄烨。”玉儿搀扶孙子,“你起来。” 玄烨没有动摇:“皇祖母,大清安定了,就算我们都离开北京,也不会有事,皇祖母,从今往后,您可以去任何您想去的地方。” 玉儿哽咽道:“我年轻的时候走得太远,把一辈子的路都走完了,玄烨,皇祖母哪儿也不去,我要守在你的身边。” “那盛京呢?孙儿去,您去不去?”玄烨问。 “去,我的玄烨在哪里,我就去哪里。”玉儿哭道。 玄烨很悲伤,可他不敢哭,压了满腔的泪水回到紫禁城,舒舒在宁寿宫陪太后和淑太妃喝茶,坤宁宫的人找到这里来,舒舒才匆匆告辞。 看着皇后离去,淑太妃道:“这些日子,几乎没见皇后和昭妃同时出现过,她们彼此都躲着吗?” 太后道:“毕竟这世上,没几个皇后能比我更弱了,强者想要成为朋友,除非永无利益瓜葛,若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