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天天吃啊,免得吃伤了。” “听你外婆的, 想吃过几天再吃。” 两人大人决定了未来的菜谱, 几个小的现在只有发言权,没有决定权, 只有听从。 程爱华及爱红吃完饭去收拾碗筷,樊香去小屋拿出了程伯绍的信来看, 还是那个熟悉的配方, 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 敬爱的樊香同志: 你好! 来信已收到。 …… 知道你所作的事, 我为你深深地感到骄傲。在组织的关怀下,你和孩子已领到粮票,我为此非常高兴。你不知道, 好多次晚上我不能很好入睡,一直担心你的身体, 很怕再像上一次那样出问题。 在那次接到电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坚强,反而有些惶恐, 发现这个家完全不能没有你的存在。如果你倒下了,我们家这个小屋也就轰然倒塌,我和孩子的生活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平顺。 既然你身体已无恙,做的也是自己喜欢的工作,我已和周院长说过,暂时不考虑工作调动的事,这样我们也能在各自工作上发挥自己的优势。 领袖思想是常学常新,你也给我不同的感受。让我没想到的是,不光你自己做得出色,连孩子们也在你的教育下表现优秀。有这样的孩子,我觉得自己做梦也会笑出声来。 你一定觉得我这话莫名其妙吧,呵呵,这是有原因的。 那天爱红画的画不小心被我们周院长的同学叫夏眠的看到了,他是《红太阳画报》的编辑,自己也曾出了一本叫《农场小英雄》的连环画,就想收爱红为徒弟。 爱红是个善良,温顺的孩子,但她个性腼腆,在表达自己方面不太喜欢发言,这样的性格比起那些天性开朗活泼的孩子要少受关注。但从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观点来看,这个性格也有她的优势,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在我们父母眼里她很出色,但别人并不了解她啊。开始我不想让爱红拜夏眠为师,觉得他人不够成熟,仅仅只看了爱红的一幅画,连她什么性格,品性如何都不了解就要收徒,我觉得这种行为有些轻率,怕万一爱红成了她的徒弟,有什么事会被牵连。 因此,我专门又问了周院长,也托人去了解了夏眠的情况。他个人品行并没有什么问题,原来一直是《红太阳画报》的编辑,是组建这个画报的元老之一,前几年因为一些原因成为了□□,在劳动改造中触及了灵魂,表现良好,去年从农场下放中回来,并摘掉了□□的帽子。 情况就是这样,这关系到孩子的未来,要不要拜师,我也有些犹豫,不知道你意见是什么?我非常期待你的见解。 对了,我是大人,艰苦一点不算什么,孩子们的成长更需要营养。随信寄粮票5斤。请注意查收。 对于领袖思想你和我有一样的认识我觉得很高兴,让我们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努力为共产主义事业的早日实现再增砖添瓦! …… 看到信,樊香第一感觉是惊奇,哇,这封信比上一封长了不少呢,并且程伯绍情绪化的文字多了,除了那熟悉的语录体式的文字,更像与家人在聊天。 再次感觉是喜悦,爱红能一眼就被人看中,她真为她高兴,有一种我家孩子就是棒的隐秘成就感。 这种喜悦,与她自己取得了成绩还不一样。自己取得成就,那是付出之后应有的得到。孩子的成就,就像你以为种了一棵普通的树,它却在春天开了满树的花,秋天又结了香甜的果,完全是超出想象的收获。 所以还是得和程伯绍通信,两人可以好好讨论这个问题,而不管两人怎么说,也不会被别人认为是在炫耀。 所以,哪怕看到这几个孩子面上,开始她与程伯绍搞好关系的决定也是对的。看,现在他这个当爸的多尽心,还去考察了孩子未来的老师。 程伯绍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在后世她还听过夏眠的大名,那是漫画界大师一级的人物啊。有智慧,能保全自己,有才能能指导孩子,程伯绍担心的问题并不存在,这个老师一定得拜啊。 又一次看到5斤粮票,还是被程伯绍换成的全国粮票,估计是为了自己方便换用。樊香有些心虚。她现在真是不缺少吃的,有蘑菇在,能当不少粮食用。 上次程伯绍回来还从公婆那里要来一些粮食,加上原来的,都差不多够吃近两个月了,然后她转了户口后马上就分到了粮食,何况她还偷偷地从花朵儿那里换面粉加进去,不过她做得小心,一次只是几两几两地加,并不显眼。 所以他们吃得并不差,不像程伯绍想象的那样艰苦,没看几个孩子明显都长个了,连头发都变得有光泽了许多,爱华的小胸脯也有些发育。哎,该给孩子们做新衣了,樊香想到这里,思维发散了下又收了回来,等从省城回来就着手这件事。 反而是程伯绍,一个月拿出来5斤粮票,油水又她在家里多,那才是可怜巴巴地。 樊香刷刷写好了信,把目前的情况都告诉了程伯绍,她要出书了,还有准备去省城受首长接见,孩子们也取得了不小的成绩,爱华跳级,爱红画了不少小叮当的画,爱军吸引人主动让他上好的幼儿园及6月1日表演。 告诉他,“你问过觉得夏老师为人不错,我相信你的眼光。不过有一点我有小小的意见,你觉得夏教师有些轻率,但他如果从别的地方听说过你呢,比如周院长那里,对你比较认可,又惠及到爱红身上,这就很难说轻率了。 还有,他既然现在已经无恙,证明生活智慧也不缺少。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我理解你为孩子的担心,但哪有可能只接受而什么都不付出呢?要想更好地成长,没有好的老师太难了。 所以,既然孩子有这个机会,我倾向于让她拜他为师。你说呢?不过即使要拜师,也得等我有空了带她去燕京才行。” 想想她又加了一段,“你知道我们搬到新家后什么东西最快坏了吗?你一定想不到。我告诉你,是电灯的拉绳。” 自从他们搬到县城的新院子,两个大的还好,程爱军对电灯很是稀罕,知道一拉绳子上面的灯会亮,再拉会灭后,他反复拉,灯反复明灭,不小心用力过大,拉绳被从上面的一个黑色的塑料座里拉了出来。 樊香费了半天劲,把总电源断掉,才把那根尼龙绳又接了上去。这之后程爱军总算能控制自己不再拉来拉去。不过一到晚上要拉亮灯,他就自告奋勇。 写过信,她让几个孩子也写了要对爸爸说的话,依旧是程爱华写了一页,程爱红把她画的小叮当的画附了一张,又画了一家人捡槐花时的情景。程爱军这次多写了一个字,是爸爸好。 夸过几个孩子写得不错,樊香把信纸收到一起。想了想不放心,她让花朵儿收了起来。 第二天天还一片漆黑,樊mama就起来叫樊香,“该起床了!”樊香起来看看天色,估算大约是凌晨三点多钟,“妈,您叫我叫得也太早了吧,现在不过三点来钟,让我再睡一会儿!” “不早了,我一晚上都没睡着,就怕你迟到了影响与首长的见面怎么办?这才专门看好的时间来叫你的。你起来收拾收拾,再吃点儿饭,时间不就差不多了?” 怎么都感觉mama比她兴奋得多,樊香真是不想起来,“妈,我昨天睡得晚,您让我再睡会吧!不然我起来了没精神,万一在给首长汇报时出错了怎么办?” 这个理由很强大,樊mama退让,“哎,那你快睡,再等会儿我叫你。” “您也去睡吧,我五点半起来就来得及,东西昨晚已收拾过了,早上洗漱下吃点儿东西就行,来得及。” 樊香默默把再添个座钟、一个手表的事列入计划。这估算时间的作法太耗费人的精神了。如果不是这两样东西在这个年代难得,怕引人疑窦,她早找花朵儿换了。 可没到五点半,樊香就听到一声惊叫,那是程爱华发出来的,她忙穿上衣服过去看怎么回事。却见程爱华脸色苍白,“妈,我要死了!” 樊香过去抱住了她,“怎么了乖,mama在这儿!有什么事告诉我,不要说这么吓人的话!” 程爱华呜呜哭了起来,“我血流不止,这样下去肯定没命了。妈,万一我死后,每年我生日你得记着给我煮个鸡蛋,别让别人吃掉,专给我。” 程爱红也被吵醒了,揉着眼睛不知所措坐在一边。樊mama根本睡不着,也过来了看是怎么回事。全家唯一没被吵醒的就是程爱军了。 明明听着程爱红神清气足,怎么也不像得了重病要死的样子,樊香问:“到底怎么了?哪里流血?” 程爱华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小小地说:“我两腿间,尿尿的地方。” 樊香轻出口气,现在的女孩怎么连这一点生理知识都没有啊,不过以现在的教材,也没有什么生理卫生课,原主又没有专门去教,不知道也正常。 想笑又怕程爱华尴尬,拍拍她小脑袋,“爱华,不要怕,你这是长大了,要变成大姑娘喽。” 看着mama一脸轻松的样子,外婆也笑着看她,程爱华收住了眼泪,还打了个嗝,一双经泪水浸润格外润的眼睛直直望着樊香,有些不敢置信地说:“真没事?” “mama怎么会骗你?女孩长大了每个月都会有一次这样的情况。” 樊mama也说:“傻孩子,每个女孩都要经历这个的。你肚子疼不疼?有不舒服告诉我们。” 程爱华摇摇头,想了想说:“不疼,有点酸,肚子还涨涨的。” 樊香想到原来她有一张月经带票,因为好奇有一次去供销社给换了实物,正好拿出来给爱华用。 这个月经带布料很少,形状和一般的裤头差不多,不过在裆部是一层柔软的橡胶一样的东西,裆部上下各有一个细圈,可以把卫生纸塞进去固定住。 “你稍等下啊。”樊香去取了家里最好的卫生纸过来,示范着叠了给程爱华看,“你换上这个裤头。如果纸透了就自己换上新的。” 程爱红羞得脸通红,拿了月经带看大家还在,小声说:“妈,外婆,爱红,你们先出去。” 樊香几人出来,等了一会儿才听见程爱华说好了。 樊香端了一碗红糖水给程爱华喝了,又让她漱过嘴,只当没事人一样,“那你们睡吧,记得这几天最好不要沾凉的东西。” 几个孩子没起床的时候樊香就要走了,她只好把事情都托付给mama。樊mama大包大揽,“放心吧,你们几个不全是我带大的?什么事也不会有的。再说,她们现在已经我和你那时强多了,那时候我们用的都是烧的草木灰。说起来,你的月经也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来?” 樊香没当回事,“吃不好,干得活又重,我的早不准了。” 樊mama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巴。 这次去省城,只有三个人,小顾开车,余下的就是樊香与严主任。 上车后樊香说:“昨夜没有睡好,我睡一会儿。”就眯上眼睛养神去了。 这让一直激动的严主任很是羡慕,同样是晚上没睡好,樊香怎么就一点不紧张呢,他现在全是见了首长怎么样的情景,想睡也睡不着。 三个多小时后,他们到了省城,从车窗户向外望去,看得出来这里是比县城繁华,最起码两三层的小楼能看到好多。有一个云中商场,大楼外面还贴了红五星及党徽的图案,看着挺气派的。 不过即使这里,人们的衣服也是黑、灰、蓝居多,就像是进入了电影里的默片时代一样。 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不再是这个样子,而是五彩缤纷该有多好啊。她的那些服装设计稿,也能一见天日,为这个世界增添更多的色彩。 又走了一小段距离,就是省革委会的院子了,里面树木林立,使里面的小楼半遮半蔽。大门两侧各挂了一个牌子,一个是云中省人民政府,一个是云中省革命委员会。 不过车在门口被拦了下来,一个穿着军装的士兵敬了个礼问:“介绍信呢?” 小顾把车窗摇下,从一边拿过介绍信递了过去,“我们是清水县革委会的,今天和严融秘书约过时间了。” 士兵看过后递过来,“你们几个人去见严秘书?” 这次是严主任答的话,他指了指樊香,“两个,我和她。” “行,下车来做个登记。” 小顾要下车去作登记,那名士兵摆摆手,“谁进去谁来登记。”小顾只得停下。 严主任问:“要两个人都做登记吗?” “一个就行。备注上写上是两人。” 樊香要下去,严主任拦住了她,自己去做登记。樊香听到门岗里有人拔了电话,毫不避讳地大声说:“严秘书吗?这里有清水县革委会的人找您。” “让他们进去?好的,请稍等。” 他们又被拉到旁边一个房间检查一遍,这才被放行。小顾开着车进了院子,找个地方停下说:“我就在车里哪里也不去,等你们回来。”樊香和严主任下了车。 迎面的是一幢五层的小楼,斑驳的红砖墙带着岁月沉淀的印记,侧面墙壁上爬满了爬山虎的藤,就像披了一层绿色的毯子,给这个墙多加了几分宁静。 他们在门口已经问过要去的是四楼,到的时候,严秘书已在楼梯等着他们了,严主任忙上前一步,“严秘书,还让您出来接我们,太麻烦了。” 严秘书身材修长,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个性也温和,“你们做出了这么大贡献,首长现在还在和人谈话脱不开身,专门让我来接你们的。” 樊香想,真是个好秘书啊,把功劳都推给领导。她悄悄打量这个云中省的最高权力机关,却见这里很是简朴,只有走廊两边门上挂的牌子能看出它的地位。 客气了几句,两人被带到一个接待室先等待。在这里樊香第一次在这个时代见到了沙发。沙发面是布的,两边扶手及后靠的位置各端端正正摆着一条白色的镂空的布巾。 沙发侧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领袖去安源的油画。沙发旁边,竟然还有一个木头盆架,上面搭着一条白色白巾。一个红色的脸盆坐落在中间位置,上边有鲜红的“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 对于礼仪,樊香也是知道的,她自然坐了三分之二的位置,两腿两脚自然并拢,双手交叠放在腿上。 一边的严秘书啧啧称奇,原以为这就是个农妇,不知道怎么好运发现了蘑菇的人工种植,但看到本人,更像一个受过良好礼仪培训的外交人员。 她边上另一个沙发上落座的本家则完全不是这回事,比起来就有些粗俗了。看来并不是本家提醒,那这个樊香是怎么有这么良好的礼仪的呢? 严秘书也在一边坐下,几人聊了起来,问的都是樊香蘑菇种植的事,樊香把原来对杨主任说的那套简单说了一遍,当然突出了杨主任的大力支持及英明领导,她才又在短时间内发现了花菇的人工种植技术。 严秘书一直很温和笑着点头。 在樊香以为这件事就这样时,忽然听他说:“樊香同志,你说的那本蘑菇种植的书,我们怎么哪个书店都没有找到?” 这句话像一声炸雷炸在樊香心头,连一边的严主任也一脸愕然,想必也不知道严秘书会这么问。 他们竟然把这书查了一遍,效率好高。樊香心里涌上前所未有的不安全感。这次和上次被薛岭告发还不一样,薛岭地位低,而她是清水县的劳动模范,还有一堆熟人,随便一说就应付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