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金瓷道是,留下几个番役随侍她,其余人都上各处办差去了。 星河绕过两条胡同,进了中军衙门。忙活半天,已经到了将入夜的时候了,衙门里准备巡夜的官员正点兵列队,她在人群里搜寻,并没有见到越亭,想必他已经上值去了。正堂里的星海迎了出来,她忙打起精神快步上前,叫了声哥哥。 星海问:“怎么这时辰来?出事儿了?” 她说:“我办差呢。有人密告卫将军曹瞻挪用军饷私养外宅,一气儿报了十来处地方,今夜要全捉拿归案。我刚从白庙胡同过来,顺道来瞧瞧你。” 星海把她往里间引,她看见他的官帽随手放在案上,知道他要回去了,便问家里近来好不好。 好是好,但星海显然遇上了难题,欲言又止好几回,看得星河十分难受。她直皱眉,“你几时变得这么积粘的?” 星海坐在玫瑰椅里,并不是积粘,是这话实在不好出口。 “前儿过节,你猜谁上咱们家来了?” 星河忸怩了下,“是越亭么?他上家瞧爹娘?” 星海摇头,“来的这人,我万万没想到……是暇龄公主。” 她吃了一惊,“我底下探子回报,明明说她在简郡王府过节,怎么上咱们家去了?” 谁知道是哪里撞了邪,星海回忆起来,脑子都快炸了,他说:“她在咱们家过的节,见了爹娘,也见了你嫂子们。有意的说了好些不清不楚的话,弄得人人以为我和她有来往。这会儿家里都乱了套了,你嫂子疯了似的,站在院门上琢磨,要不要给她腾院子,该不该带着孩子回娘家。” 这下连星河都傻了眼,“她这是瞧上你了?小情儿刚死,怎么就……” 星海哂笑:“金枝玉叶,弄得娼妇似的,真叫我瞧不上。” 莫不是简郡王眼见圈不住宿家,让妹子出马勾引星海吧!星河忽然觉得可笑,“没准儿您要当驸马了。” 星海瞪了她一眼,“我连死的心都有,当什么驸马!” 反正无论如何,都是他的私事,他总有办法解决的。她这回是来问他的意思,看霍焰那里应当怎么料理。星海沉吟良久,“霍焰,这人怕不好相与,就算因曹瞻一事询问他,也问不出什么头绪来,他至多应付你两句罢了。” 星河把自己的打算同他交代了,星海慢慢摇头,“没那么容易,位高权重的人哪个不是满头小辫子,可这些年来我愣没揪住他一样。若说铲除他,我不是没想过,再细一琢磨,何必费那番工夫,与其殊死相拼,倒不如拉拢他。” 星河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也有底了,这头不能耽搁太久,便辞了出来。原本十处宅子要查,今夜得忙个通宵,可太子爷早就有令,不许她夜不归宿,因此吩咐下去,让徐行之代管,自己趁着天还未黑透回宫去了。 然而回来遇见的麻烦,不比在外头少。从中路上过来,老远就看见六椀菱花门前站了个人,眉眼沉沉,闹得不好又要撒癔症。她为打圆场,先笑起来,“主子您等我呢?唉,您可太有心了,这么冷的天儿……我手都冻僵啦,您给我焐焐吧。”一头说,一头把手凑到了他胸前。 第38章 娇尘软雾 太子爷说:“别和我耍里格楞, 焐什么?焐你个棒槌!” 这种耍性子的模样, 基本可以断定今天没有任何利益上的纠葛,但凡关乎立场和生死的,他的情绪反而可以控制得很好。但比如鞋子不合适啦, 荷包样式不配他的衣裳啦, 这样的细枝末节,他才大肆矫情和无理取闹。所以他越是这样, 她就越安心, 虽然应付起闹脾气的太子爷来,确实不那么省力。 “怎么的呢,那么大的火气?”她讪笑一下, 衙门里的雷厉风行,在进宫门那会儿就全抖落在地了, 太子爷跟前她不过是个温顺的女尚书, 好言抚慰着,“谁又惹您不高兴了?您这样可不成,着急伤肝儿的, 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她是个滚刀rou, 太子爷识人无数,却单好她这口。不见的时候知道她坏,见了那点防备就消散了。不屑地看她, 她嬉皮笑脸, 手还在那儿拱着。他不情不愿摸了一下, “是挺凉, 谁让你太阳落山了才回来。”边走边回头,“要喝奶茶吗?刚送来的。” 星河自然说要,“在外奔波了一天,又累又饿。”她在南炕上盘腿坐下,褥垫底下的暖意渐渐蔓延上来,这宫廷虽然大而威严,但有时候对她来说,是个家。 家里有发小,多丢人的事儿都知根知底,外人跟前这不吃那不吃的,到了他面前就是胡吃海塞他也不笑话。 太子爷倒了奶茶,手里还端了一盘果酱金糕,搁在她面前说吃吧,“南玉书把弹劾曹瞻的密函送进来了,皇上叫严查,是为这事忙?” 星河嗯了声,“正是呢,下半晌才抄了一处私宅,还有九处。本来要连轴转的,又不能不回来……臣和您讨个恩典,衙门里忙起来没日没夜,审了一半中途撂手,后头就续不上了。您准我偶尔在衙门过夜成吗,控戎司里当差不能那么娇贵,没的让南玉书瞧不起我……” “他敢!”太子冷冷接了话茬,也无情断了她的念想,“你心里琢磨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连夜审人是假,正大光明夜不归宿才是真。你在控戎司也算是个二把手,有事儿出去一趟,会个人什么的,谁也不敢多嘴。况且衙门里全是男的,你一个女人在那儿过夜,出了事儿怎么办?反正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不许。还有一桩,我今儿给你那越亭哥哥保了门好媒,太子中庶子袁素家的千金,如何?门当户对吧?” 他得意洋洋,星河气得直想哭,“您还真给他保媒了?” 太子颔首,“答应人家的事儿,说到就该做到。” 可这事儿打一开始不就是他自己的主意吗,谁也没托他保这个媒啊。接下来呢?她该拿什么脸面对越亭?人家好好的,硬叫塞了位夫人,还是太子近臣的女儿。霍家果然没有一个简单的人物,知道楼家和宿家在一条船上,送个这样身份的,分明是送了探子,好日夜不停地监视他。 她低下头,心里惆怅得很,却没法说出口。早知道的,不管私交怎么样,在政事上谁也没有妥协。她一口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奶茶,什么话都没说,太子觑她半晌,觉得有些奇怪,“楼越亭终于有人照应了,你不高兴吗?” 她勉强扯了个笑脸,“高兴啊,高兴坏了。” 不管真高兴还是假高兴,反正到了这步,她回天乏术,也该收心了。 他踱开了,给他那两尾锦鲤喂食儿,捻着麸皮徐徐洒落,随口道:“曹瞻的案子,你打算怎么办?” “不是叫狠狠查办吗。”她吃完了金糕,抽出手绢来擦手,“皇上的意思,其实就是主子的意思,我明白。曾经执掌过大权的外戚,留着是个隐患,就算掀不起浪花来,朝廷也容不得。以往不动,是师出无名,不好下手。如今现成的罪过白送,不抓住时机做文章,不是主子的风格。” 她对他不满,所以话里有话,他听出来了,也打算包涵。含糊一笑道:“等哪天你处在我这样的位置,就知道我为什么那么不留情面了。偌大的王朝,想稳住局面不容易,有一星火苗子,都得掐灭。”当然了,这种做法不适用于所有人,比方她。 星河把他的话颠来倒去掂量了两遍,忽然想起宿家的处境,不由背上冷汗淋漓。 所幸简郡王撑住了,敏郡王也如愿掺合进来,太子就算想对付宿家,暂时也不好下手。可能他也有顾忌,就凭两个人对外的关系,宿家明面上是站在他这边的。如果哪天顶着这个名头,干点大逆不道的事,那他纵然能言善道,也脱不了干系。 这么看来,他不遗余力地捆绑彼此,得冒一定风险。不过宿家也不可能癫狂到鱼死网破的地步,所以各自相安无事,不过她倒了八辈子霉,以后不大好嫁人罢了。 “吃饱了没有?”他背着手问她。 她点点头,“饱了。” “中晌的午饭怎么样?好吃么?” 她说好吃,“谢主子赏赐。” 可是太子很不满意,“你还知道那些御菜是赏你的?既然知道,为什么要找那帮千户一块儿吃?好好的衙门办上了饭局,你长行市了?受宠受的,忘了自己是谁了吧?” 星河被他数落得抬不起头来,唯唯诺诺道:“是、是……臣是哈巴狗戴串铃,冒充大牲口。” 她骂起自己来倒是不遗余力,太子丧气地瞧着她,“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瞧上哪个千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