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叔公为什么没来吃饭?”二妈问道。 “他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都喜欢四处转转,否则他会觉得不舒服。” “我听说他神经不太正常?”二妈又问。 母亲在旁边咳嗽提醒这没脑筋的二妈。 “是大姐说的。”二妈道。 姑婆倒也不生气。她一定经常听人这么评说她哥哥。 “他只是喜欢一个人待着,如果人多,他会犯头疼病。”姑婆心平气和地说。 “这种病我知道!”二妈瞪圆眼睛嚷道,“我二舅母就是这样的!她老说她头疼干不了活,后来家里找了个大仙来一看,原来有只鸡停在她脑袋上。你应该也找个大仙给他看看!” 姑婆笑起来。 “我哥哥不信这些。他小时候受的是西洋教育,我爹还专门请了个洋人教他。” “那他会说洋文?”梅琳道。 姑婆点点头。“他留过洋,小时候教他的洋老师是西班牙人。后来,这个老师把他带到英国去了三年。所以他会说西班牙语和英语。” 梅琳露出崇拜的神情。 “原来叔公这么有本事!我真想见见他!爸,叫他来吃饭吧——” 梅琳哀求父亲。 “等会儿你就能见着他了!见了叔公别忘了叫人!” “当然。” 这时,父亲注意到了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的章焱,“令堂大人的身体最近好些了吗?”他问道。 “好些了。上次您介绍的西医去给她看过后,吃了点药片,现在好多了。已经不咳嗽了,吃饭也比过去多了。”章焱中规中矩地回答。 父亲欣慰地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 客厅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听起来像大姑在跟谁大声说话,父亲皱皱眉。 “阿泰,你出去看看。” 今天,他看见父亲有些心虚。父亲回家后直接去了书房,不知道有没有发现那些烟土已经不翼而飞了。 他走出饭厅来到走廊上。发现大姑正在大门口跟一个陌生男子说话。 “我告诉你,我们家正在请客吃饭,你要是捣乱,我就报巡捕房了!”大姑威胁道。 对方并不买账:“这位太太,我已经告诉你了,我就是巡捕房的。我来是有公干,你能不能把你家管事的人找来?”这个男人说话四平八稳的,不过谁都听得出吃惊。 来,他完全没把凶悍的大姑放在眼里。 “管事的,我就是管事的!你有什么事?”大姑怒道。 阿泰走了过去。 “出什么事了?”他问道。 “阿泰,你来得正好。他……” 大姑的话还没说完,那名男子便递了张证件到他面前。 “唐震云。”他念道,“你是南京玄武湖巡捕房的?”这个身份不免让他有些“南京,你是从南京来的?”大姑重新打量起他来。 “对,南京。” “你有什么事?”大姑对他的敌意已经转换成了好奇。 南京警察显然是不想跟大姑这种中年妇人罗嗦。他的目光跳过她,直接落到阿泰脸上。 “你们家在南京是不是有个亲戚叫夏漠?” 他记得至今未露面的叔公好像就叫这个名字。但他没有直接回答。 “你等一下。”他道。 他返回饭厅。 “什么事?”父亲问他。 “有个南京来的警察找叔公。” 姑婆一怔,当她发现席间的人都在看她时,她放下筷子站了起来,“不知道是什么事,我去看看吧。”她故作轻松地说。 父亲也站起了身。“我跟你一起去。” 他们离开饭厅后没多久,大姑就嘴里嘟嘟囔囔地走了进来。 “……又不知道有什么事,还得把我支开!” 想必是父亲叫她回饭厅的。 阿泰心里放不下,便找了个借口来到走廊上。 走廊上已经没人了。他听见客厅里有说话声,便悄悄走了过去。果然,父亲、姑婆和那个警察都在那里,他佯装不经意地站在了帘子旁边。 “……那天半夜,有人看见赌坊老板被一辆独轮车推来,丢在赌坊的门口。而我们查了一下,那几条街,只有你家才有独轮车……” 警察说话声音不大,但他还是听得很清楚。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姑婆一脸困惑,“那辆独轮车,我父亲扔在后院已经有好几年了,谁都能用它。” 警察盯着她的脸,“他死了。” “他死了?”父亲也被吓了一跳。 警察没回答父亲,只是看着姑婆。 “夏漠呢?”他忽然问道。 “出去了。你找他干什么?”姑婆的口吻非常不客气。 “死者跟你弟弟的事有牵连,而且夏漠是医生,他懂得怎么下毒……” 姑婆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是医生就会下毒了?你真是信口雌黄!” 警察避开了她的目光。 “我要把夏漠带回南京。” “你凭什么带走他?” 父亲走到警察的跟前,“长官,你这么大老远地跑到上海来找他,还想把他带回去,是不是有什么确实的证据?” 报纸。 警察被问住了。 “他们家是那带附近唯一有独轮车的……” “这个你说过了。”父亲道。 “赌坊老板死后不到三天,夏漠兄妹就匆匆忙忙弃家而走。” “也许只是巧合。” “我们找到一个目击者,他说他看见凶手跳进夏家的后院。” “那是个破院子,谁都能跳进去。”姑婆道。 父亲忽然朝前方望去。 一个男人从客厅外走了进来。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夏漠吗?这个男人中等个子,眉目清秀,脸色微微有些泛白。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褐色旧西装,手里拿着一份“啊!真没想到你会来!”夏漠看到唐震云后的第一反应跟姑婆正好相反,他就像是遇到了老朋友。 “他认为你毒死了赌坊老板。”他meimei对他说。 夏漠扬了扬眉毛。 “你弄错了吧。”他笑。 “上周三晚上十点到凌晨三点,你在哪里?” “睡觉。” “唐警官,这种时间多数人都在睡觉。”姑婆在一旁补充,“我跟你说过了,独轮车在后院,那里的墙又坏了,谁都能溜进来偷偷把它推出去。” 警察好像没把两兄妹的说辞当一回事。 “总之,你得跟我回去,你是嫌疑人。”警察对夏漠说。 夏漠笑起来。“我也想回去,但她不让。”他指指他meimei,他的神情不太像三十岁的男人,倒像个十三岁的男孩。 “这由不得她。” “可是今天已经很晚了。”父亲走到警察面前,“而且,你大老远地从南京来上海抓人,怎么也得跟这里的巡捕房打个招呼吧?” 这句话把警察震住了。 “我今天来得太急,还没有知会他们。” “你现在去找他们,他们恐怕也没功夫理你。现在都已经过了晚上七点了……” 父亲驻足环顾四周,“我看这样好不好,你今天先去旅馆住,等明天你知会这里的巡捕房之后,你再过来……” 警察笑起来。“那我怎么知道,他会不会趁机逃走?” “他不是凶手,他干吗要逃走?”姑婆怒道。 父亲想了想道:“要不这样,今晚你就留在这里。你可以跟他睡一个房间,我一会儿就找人安排。” 警察被说动了,他向父亲微微欠身表示谢意。 “麻烦你了,夏先生。” 父亲也朝他点了点头,“你叫唐……” “唐震云。” “我得去确认一下你的身份。” “请便。” 父亲走到客厅的另一头拿起了电话。这一边,夏漠正朝警察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