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凝视着少年惨淡到颧骨突出的面颊,心里有种近乎于愤恨的声音:姬楚这样做,难道不就是赌的他狠不下心么。 他的弟弟可以毫不在意的折腾自己,然而姬秦自己却做不到无动于衷。自从他踏入这座禁忌囚牢的那一日,他便永远都只是个输家。 或许还有另外的法子,那就是一劳永逸,狠厉果断的处理掉横亘在他们中的那个人。然而在被情感冲昏头脑之前,理智尚还存在,他终究是一个帝王,不能为了一己之好,置朝堂天下于不顾。 可若再这么下去……他当真是要忍不住了。 . 各种珍惜药材熬制做一锅,汤药像流水一样的进,喂进了楚歌的嘴里,宫女太监们日以继夜的守着,只怕他有稍稍的不适。 然而即便是这般,楚歌也一直没有醒,他昏睡在沉重的锦被里,仿佛永远也不会醒来。 不知究竟是身体受创,不愿意苏醒,还是内心意识,只愿意长留混沌。 有一颗药毫无疑问可以处理掉现在的结果,立竿见影的让他醒过来,太医提到的时候姬秦就想了起来,可查遍宫中,却并没有这颗灵药的存在。 蛛丝马迹渐渐显露出,那颗“霜崖丹碧”,却是早就已经赐给楚王的了。 而如今楚王昏迷着,又哪有人知道,那颗“霜崖丹碧”是否在他的手上。 姬秦不过沉吟了片刻,很快就下了决断,亲自前往楚王府上,搜寻那一颗有可能是赐给了姬楚的霜崖丹碧。 他满心不愿意别人靠近,自己走入了楚歌长居的屋宇,抽出了架上摆放整齐的木盒。 先前几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直到最下面的那个被抽出来后—— 仿佛见到了世间最不可信的事物,姬秦整个人如遭雷击。 那木盒里,竟然整整齐齐放着的,都是他的画像,或站或立,或笑或颦,一笔笔勾勒的栩栩如生,画中人似乎都要活过来。 姬秦手指颤抖,一张一张拂过了画像,几乎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内心酸楚到了极致,可那些涩然中,又透露出些微的欢喜。 姬楚当初,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才会这么一张张,辗转描摹出他的样子? 他又是有多狠心,亲手将幼弟推向了别人后,再这么残忍的对待他。 一切都是他当初自以为是的错,要是那个障碍消失……或许所有事情,都会走上正轨吧? . 到最后也没有找到霜崖丹碧,然而找到了这么个木盒,已然不虚此行。 或许那真的只是个传言而已,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灵药,活死人,rou白骨,再造万物? 好在太医本来也没对霜崖丹碧报什么指望,按照原本的方子拟着,日日参汤不断的进,也是将楚王的那条命给吊住了。 姬秦满心都想要病中的少年醒来,为此日日探望,常常恨不得下了朝便守到那里去。但原本他的身子骨也并不甚强健,没几日便被太医隐约的劝告着,若这样下去,指不定姬秦自己也会病倒。 这之后才没有日日守在一旁,朝堂上的事又纷纷扰扰袭来,缠得人脱不开身。 先是大军连战告捷,收复三城,消息传回朝野庙堂欢欣鼓舞,但很快,文武百官便吵作了一片,为了接下来的行动方向。 主战派主和派相互攻讦,争得面红脖子粗,却无一人注意到龙座之上,新帝晦涩莫名的目光。 争论还没有得出来个结果,按理来说,大军应当驻扎原地,等待皇命。但那一日日的粮草是流水一般消耗,只这么干巴巴的耗着,无疑令人十分心疼。眼下几度将异族打的节节败退,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何不乘胜追击?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领军的大将意气风发,竟是不顾监军劝阻,一意要挥师北上。选了最精锐的士兵派出去,由最看好的将领带队,深入敌腹,誓要端掉异族的老巢。 北伐哪里是那么好达成的,辽阔无垠的草原并不比中原腹地。整装待发的士兵,在速度上是全然敌不过来去如风的异族骑兵的,当那些异族精锐放弃城池的时候,正是他们獠牙露出之时。 夏季已过,将至秋冬,异族蓄势待发,只等着时机,便要劫掠抢夺。 又令jian细潜入分化,只盼能起到些效果,让大周自我便离心。 于是再有消息传回朝堂后,几乎令人不敢置信。贪功冒进的大将一败涂地,士兵死伤无数,一场惨烈非常的大败,伤亡十之五六,被派去深入敌腹的那支队伍更是彻底没了消息,许久后,才看到异族帐前挂出来的一串串头颅,还有被斩下的军旗。 . 楚歌悠悠转醒之际,宫中一片愁云惨淡,竟没了半分欢声笑语。 见得他醒过来了,守在一旁的小宫女忙不迭的禀报出去,楚歌没有说话,却见着那小宫女转过头来,眼神里又是担忧又是可怜。 楚歌以为是自己形容太落魄了,却见那小宫女仿佛是强忍着内心的悲痛,细声细气的安慰他说,斯人已逝,还是要自己保重,方才是正经的。 楚歌听得一愣一愣的,都没有反应过来,小宫女说的是什么。 见着他惨淡消瘦的脸上,那种茫然又迷惑的表情,就好像是走失在街头,见不到熟悉的人,小宫女忍不住,一下子眼眶都红了。 楚歌有一点懵:“统子,她在说什么呀,什么我要保重身体啊。” 系统没吭声。 楚歌盯着头顶的帐幔,有些疑惑:“这里看着不像纯爱总局啊,统子,我咋还没有死咧。” 系统总算回应他了:“因为好像有别人死了。” 楚歌“哦”了一声,问道:“是谁?” 沙沙的电流音一下子消失了,就好像没有听到他的问题。 周遭嘈杂的厉害,有纷纷扰扰的脚步声响起,行走声,破空声,交织成了一片,还有一股浓郁的苦涩的味道,太医花白的头发,皱起来的眉毛。 一切跟鼓点一样,在脑子里疯狂的吵,教人不得安宁。 楚歌深吸了一口气,直截了当的问道:“统子,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系统说:“我能瞒你什么?” 楚歌说:“那你就告诉我,是谁死了。” 他都这么问了,系统却闭上了嘴巴,一个字都不吭。 楚歌心中有一股不详的预感,仿佛冥冥之中,在他昏睡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他看到了周围人的神情,无不是压抑的,叹息的,没有一点儿喜悦的气息,甚至很多悄悄打量着他的目光,还有些同情。 并不是同情他的遭遇的那种,很难用言语形容,却让楚歌给感受到了,好像他被抛弃留下了一样。 殿外响起来太监尖利刺耳的声音,宫人太监如潮水一般退去,分列在了两旁,有熟悉的脚步声,缓缓行来。 入目的是一张极其熟悉的脸庞,闭上眼睛也能想象出来,他究竟长得什么样。 姬秦憔悴了些许,大概是这段时日,为着军事忙的焦头烂额所致。 此刻他瞧着楚歌,目光里有种近乎于怜悯的叹息。 那种情绪绝不陌生,楚歌忽然间就反应过来,那些宫人侍女看他的时候,便是这样怜悯的。 姬秦挥手,宫人们悄无声息退下,于是这方天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侧头投下的目光很淡,甚至还有一丝奇异的笑意:“有两个消息,你想听哪个?” 这该不会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吧,楚歌想,他跟系统吐槽说,姬秦一点儿新意都没有。结果系统只是附和性的“哦”了一声,没什么别的表示,让楚歌心里的不祥预感越发扩大。 姬秦看着他,一下子却笑起来,眉眼间很是有些揶揄的意味:“你当朕要问你,先听好的还是坏的么?” 被戳破了心思的楚歌:“………………” 姬秦轻笑着说:“两个都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楚歌抬头。 姬秦徐徐道:“你醒过来了,这是第一桩;有的人再也醒不过来了,这是第二桩。” 长睡永眠,即为死亡。 楚歌觉着自己好像听错了,可姬秦的目中明明含着笑,黑色的瞳眸十分温和,看上去没有半点儿恶念,就好像真心实意的这么想,认为那个人的死去是好消息。 而那个人…… 今天系统的异常再明显不过,作为一串数据,在这个世界里产生如此的波动,已经够反常的了。 楚歌闭上了眼睛:“统子,死的是谁。” 系统过了一会儿,说:“我以为你应当知晓了。” 楚歌抿紧了嘴唇,片刻后,才慢慢的说出来那三个字:“赵从一。” 出口的刹那,他有一点茫然。 就仿佛置身于最荒谬可笑的戏剧,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怪诞而不真实,无论是他所见到的,还是他所听到的,都如此的怪异滑稽。 楚歌以为自己死了,却没有死,他以为自己回到纯爱总局了,却没有回。 他已然留在这个世界里,而这个世界死去的那个人,名字叫“赵从一”。 楚歌终于明白,那些不祥的预感是从哪里来的了,在同一时刻,他也恍然大悟,为什么在大军出征的那个城楼上,他的任务并没有完成。 因为这场死劫。 他把赵从一送入了军中,却像是亲手把对方送上了绝路。 楚歌缩在被窝里,胸口一阵发紧,几乎要喘不过来气。姬秦强硬的将他挖了出来,召出太医诊脉,热腾腾的汤药被端上,毫不顾惜便控着他灌了下去,即使是有一大半撒了出来,也没有留情些许。 楚歌脑中天翻地覆,受不住,呛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咳的那么厉害,嘶哑破碎的声音响彻了整座宫殿,连眼尾都泛出来生理性的泪水。 姬秦伸手,抹过了他脸上的泪水,强行扳着他抬起头,语调又是冷淡又是漠然:“死都死了,渣都不剩了,你还哭什么?” 楚歌闭上眼睛,他想说自己没有哭,嗓子动了动,却只冒出来了破碎喝风的音节。 姬秦凝视他许久,俯首向下,如有所觉,楚歌剧烈挣扎,一头撞到了床头木板上。 他显然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手团住被子,整个人连着头颅都缩了进去,仿佛要将自己隔绝在那一片天地里。 太医的嘱咐浮过耳边,姬秦十分恼怒,数次想要把他弄出来,将将要忍不住的时候,突然外面有太监来报,有十万火急事项要处理,于是狠狠的看了床榻上鼓出来的那个大包一眼,终于转身迈步出去了。 . 楚歌缩在了被窝里,小小声的抽气。 撞的那一下实在是太疼了,感觉后脑勺上都已经撞出来了一个肿起的包。 系统调阅出来资料,慢慢的跟他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从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开始,到领军的大将命令赵从一率军深入敌腹之后。系统斟酌了一下用词,尽量简短又克制的描述出来,生怕刺激了宿主。 但无论怎么描述,留下来的意思都只有一个:全军覆没,尸骨无存。 楚歌愣愣了听完了,很久都没有开口,他有些不能够理解,系统说的是什么。 他掐了掐自己掌心,想要知道这是不是在梦里,直直掐破了脆弱的皮肤,一阵阵生疼。 那么……就当真不是梦了。 过了许久,楚歌慢慢的,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么,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送死。” 系统说:“……就算是主角那也是混的很惨的那一类主角,不然就不会派你来执行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