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如今投胎于rou身的他只有一魂一魄,与其说是受怨念颇深的魂魄惦记,不如说是强大到执念的归属感让他犹如暗夜的明灯,不断吸引着那些飘荡三界的孤魂而来,只为了寻找自己散落的魂魄。 “是你的转世。” 不言而喻,他俩前世是冤家,人妖殊途最后没啥好结果,留下现在这个祸患。终究是可惜缘浅,奈何情深。 倪浅略一讶异了一下,很快就接受这个对于现在的她而言略微尴尬的事实。能怎么样?她又不是曾经的桃瑶。 当两人走出朝堂,看到满目铺天盖地的皑皑白雪,方才意识到幻境中正处于严寒冬日。 “我们要在这幻境中待到什么时候?” “心魔破,游魂归,情泪落。” 倪浅听了,若有所闻,忽闻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踏雪声。抬眸看去,桃瑶一身月牙白的长袖夹袄襦裙,从后院那丛傲放的梅花中走出,身后跟着一身黄袍加身的江逸。 桃瑶依旧是那般姣好粉嫩的面容,江逸却在一次次战场中蜕变,轮廓愈发分明,坚毅而沉稳。 “瑶瑶,外面风大雪寒,待一会儿就回屋吧。”将逸小心地上前为她披上一件上好的大氅,三年前战场上她跟随作战,受了一根毒箭,虽捡回了性命,却落下了风寒。 桃瑶回身看向他,眼底盈着难言的神色:“江逸,我是妖,不会因为一根毒箭就丢了性命,就更不会畏惧严寒,可是你,是畏了这天下的流言蜚语,还是畏了我?” 江逸手上一僵,怔在了原地。 “可笑!”倪浅看戏似的点评,“人家早就开诚布公地说了自己的身份,他还想要桃瑶配合他惺惺作态。” “你说得没错,”天空中传来一声苍凉的高喝,“何止如此,就是我的自私自利害死了桃瑶!”转瞬间,四周的画面扭曲变化,随着他声音中凄苦绝望的感情,愈演愈烈。 “江逸受你的刺激,恐怕按耐不住,要现了真身。”尹烨说着,抽出身前的长剑,迅速移步挡在她身前,挥剑如虹划出一道白色屏障,“桃瑶不在,你很可能会是他的目标。” 这......难道还得替前世还情债不成? 透过眼前的屏障向空中寻了一圈,倪浅蹙眉,上前一步,毫不忌讳地跨出了屏障,朝着江逸的方向冷笑:“你在这守了千年,难道就悟出了这一点?” 痴魂一顿,从远处漫山积雪化为狂风横扫而来,掀起千堆风雪,凝了身形停在她面前,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诡异地盯着她的脸,似笑非笑:“你不是桃瑶。” 他旋着风雪后退数步,停在她前方上空,透过她想要寻一丝熟悉的身影,那笑容让人闷痛心扉:“终究是狠心的女人。我在这里枯坐死守了千年,还能有什么肖想?” 一眼也不再留恋,帝王的果决让他转身离去。倪浅听了心里不大是个滋味,急得转身向空中高喊:“桃瑶——!你出来!都千年了,你难道还想让他被心魔困在这里,永世难以解脱?!” 话音刚落,陡然间疾风大作,刚刚还是绵绵万里的漫天白雪,眼下竟身处一片炙热的火林中,熊熊火舌,铺天盖地,一身红衣被火焰灼烧得褴褛的女子,渐渐从火光中走出,那般傲然孑立于熠熠的火影之中,渐渐显露出那张绝美的脸蛋来。 江逸心头一震,狂喜不已,又情怯地定在原地。 那是桃瑶。 只不过是一缕气息。 “桃瑶......”江逸颤着唇,微不可闻地念了一声她的名字。 桃瑶抬眸看过来,一双明眸中映着眼前冲天摇曳的火舌,却静得如一面湖水。 桃瑶仰头,看向这眼前漫天的火光,已过千年,当年的猜忌、失望、骄傲、决绝在大火之中吞噬消逝,随着灰烬,烟消云散。 “江逸,当年哪来什么孰对孰错,不要再等我,相伴百年之约,是我妄想了。”话音未散,数条火舌扑上来转瞬湮没了桃瑶的身影,空气里再无桃瑶一丝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ˉ▽ ̄~) ~~ ☆、亡魂泪 眼前的幻境顿然退散了大半,一滴晶亮透明的泪滴缓缓下落,无人注意。倪浅隐约听到身后一声喟叹,还未转身就被人伸手一推,“还不快去接着那滴泪!” 猛然向前踉踉跄跄了几步,她才反映过来,急忙打开随身的小瓷瓶,上前接住,液体顺着瓶壁滑入瓶底。 尹烨垂眸,嘴角的笑容一闪而过,掩在白纱下,眼下,更重要的是要镇住江逸的痴魂,收入体内。他抽剑画符,生生化出无数利剑冲天而去,织成密网向江逸而去。 江逸好似对一切都明了,闭了眼,静默在原地,那双眼却一闪不闪,定定地看着倪浅,剑网急速而下,将他牢牢缠在原地。 陡然间再睁了眼,眼底已一片清明,看着两人轻笑:“不必如此。我本来——就要寻找你!”随着尾音上扬,剑网随着他的声音光束破碎,化为粼粼粉末,散落消失。与此同时,他化为一束白光窜入了尹烨的身体里。 突然袭来的魂魄,伴随着抽筋剥骨的疼痛,尹烨生生强忍,冷汗滑下脸庞,右手握剑撑着,半跪在地,倪浅看着不忍,小心翼翼地上前去问:“尹烨,你没事吧?” 幻境消失,乐菱和太瑀也急忙跑了上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耳尖的乐菱急得要跺脚:“哥哥,那亡魂泪呢?!” 尹烨缓缓睁眼,压下疼痛感,伸手摸了摸她头顶的单螺发髻,顺毛一般安慰:“在的。在倪浅那儿收着。” “什么?!”乐菱不高兴地撅着嘴,回头狠狠地瞪向倪浅还有那个就知道傻乐呵的太瑀,“妖精!快把眼泪交出来!” “小姑娘,你别总妖精妖精地喊我,你自己不也不是凡人吗?”以倪浅的性子忍她三分已经是极限,此刻横眉冷对,毫不客气地回击。 乐菱当下就青了脸。 她确实,不是凡人。 “乐菱是我多年前早夭的亲生meimei。机缘之下,得以用玉石塑成rou身,陪伴在我我左右。”尹烨站起身,牵过的低着头的乐菱道:“这......都是我欠她的,由我来还。失言之处,还请见谅。” 倪浅一怔,她才想起多年前,尹家上下由于他招魂的体质,生生被克死了。心头一窒,急忙摇头,佝着身子在乐菱面前赔着笑:“乐菱啊,对不起哦。jiejie我刚刚就随便说说的。不过你张口闭嘴的喊我们俩‘妖精’,总不太好是吧?” “哼!”乐菱脸上一热,扭过头去,“那你把那滴眼泪还给我们!” 倪浅拿出那玉瓶晃了晃道:“这......给你们可以,但你们能不能说说你们收集亡魂泪有什么用吗?是不是和尹烨的身子有关?” 尹烨抿唇道:“师父说,我的魂魄不齐是因为大多遗散,不肯归入地府,所以我需要收集它们,然后辅以亡魂泪融合。” 倪浅大喜,道:“原来如此啊,道长你也不早说,我可以帮你收集啊!”她说着将玉瓶递了上去,“小姑娘,好生保管啊!” “哼!”乐菱接过来藏好,扭过头去。 “桃瑶......”糯糯的声音从被人遗忘的角落发出,倪浅不由地头皮一麻,再回头时已经嬉皮笑脸:“......幼烟?你搞错了,刚刚桃瑶不是出现过了吗?我哪是什么桃瑶啊,我叫倪浅,是吧,太瑀。” 小太瑀收到倪浅的眼神,似懂非懂,伸开小手挡在她前面:“她是我jiejie,不是你jiejie!” 额,这个解释有点儿不太对劲儿。 尹烨将寂梵琴幻化收入乾坤袋中,带着乐菱从他们身边走过: “贫道的事自己可以解决,无须你出手相助。就此别过吧。” “哎,你怎么又要走?咱还有点儿事没说清楚呢!”正说着话,幼烟就上前一步,软软地扑过来,缠着倪浅一只胳膊伸着脑袋蹭啊蹭的,喟叹一声:“桃瑶,你的身上没了桃花酿的味道一样很好闻。” “jiejie!”小太瑀看着这个陌生女子如此亲昵地抱着自己jiejie,气得大喊一声,以示不满。 “呵呵......”倪浅干笑两声,努力伸手将她推远了两步,很快有软绵绵地缠上来。小太瑀看着心急,立马也扑了上去,抓住倪浅另一只胳膊肘不放,宣告领地般地瞪上幼烟一眼。 倪浅拿他没办法,恐怕是刚刚被幼烟从树上丢下去,现在还记着仇呢。这个小家伙,记仇这点和自己真是十足地像。 一边一个拽着俩拖油瓶,倪浅好不容易才回了苍焰城内。天色已黑,眼下人声鼎沸,又到了夜市,苍焰城街头灯火通明,人流涌动,倪浅咋也赶不走幼烟,看来这桃妖精是死活要赖着自己了。 正挤在人群里,幼烟却一下拽住她袖子站在原地:“桃瑶,我想吃糖葫芦。” 小太瑀跳着看过去,眼睛发亮,哈喇子就下来了:“jiejie,我也要!” 倪浅看着这两活宝,好气又好笑,问了句:“你有钱吗?” “有!桃瑶以前说过,在人间用这种纸就是什么都可以买到。”她说着不知从哪儿就掏出了一大沓的银票。倪浅接过来一看,竟然是千年前的银票,这玩意儿,搁现在就是一古董......古董? 倪浅眼睛亮了,伸手拿过来直接揣在了身上:“这些钱已经过时了,我帮你收着。”她顺便拿出一点碎银递给小贩:“拿三串糖葫芦。” 小太瑀欣喜地舔着山楂,身旁紧跟着幼烟,三人动作整齐地走过,一人一串舔着。“jiejie,你那么大了怎么还吃小孩子的糖葫芦?” 倪浅挑眉,继续狠狠咬了一口在嘴里嚼着,随性地问:“谁说长大了就不能吃了,你这小馋猫懂什么?” 倪浅囫囵吞枣,才穿过半条街就吃完了,小太瑀乖巧地将糖葫芦递上去:“jiejie,给你吃一个!” “不要了。”倪浅低头瞄了一眼,有点儿心动,却又嘴硬地拒绝。 “jiejie,你快尝一个,我手举得都酸了。”太瑀仰着头,急切地递上去,一脸期待。 小家伙,倪浅心头一甜,低头大口咬了一个鼓在腮帮子里咀嚼。 “馋猫!”小太瑀立刻兴奋地大喊一声。 “......”上当了。 这死小子! “哈哈哈哈......”一阵郎朗的笑声吸引了倪浅的注意,不忍翻白眼,回头看是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多的家伙。 来人一身花哨的锦袍,眉眼带笑,顾盼流情,几步走过来,身旁人却自动让开了条路。“姑娘看来是外地人?” 倪浅白他一眼,径自走过。男子不死心,在她面前自顾风流扇着折扇:“姑娘不用担心,在苍焰城谁不知道我朱雀阁公叔润这号人物?” 朱雀阁?倪浅想起来是白天去的那个酒楼。 倪浅挑眉:“不知这位公子有什么事?” 她心里嘀咕着,这种闲得慌的公子哥,就喜欢逮着几个外地姑娘逗弄一番,解闷谈情。这纨绔子弟的招数,她太了解了。 “在下素来好客,想......” “好,走吧。”倪浅大步朝天,领着身后俩人往前走去。徒留一阵风刮过,公叔润摸摸鼻头,讪讪地收了一半笑脸,转身跟上倪浅几人,滔滔不绝地向她介绍着苍焰城的风土人情,不过通通都被倪浅左耳进右耳出了。 倪浅心想,白天尹烨和乐菱在朱雀阁出现过,先去那碰碰运气,说不定能遇上。 几人进了朱雀阁,有个小厮上前来听公叔润交待了几句,然后领着他们到了二楼观景极佳的雅阁,能够一览底下高台上舞姬的歌舞表演。 “倪浅姑娘,我这朱雀阁的大厨都是从五湖四海高金聘请而来的,这儿独家特色菜,仅此一家能尝到,错过了可就尝不到了。” “好,那有劳公子把朱雀阁的特色菜都给我们来一份。”倪浅家的海棠楼在京城酒楼中也是首屈一指的销金窟,有时候大师傅心思上来做的新菜式能即使要价千金,依旧有达官显贵排着长龙来品尝。 今日,她倒要尝尝这朱雀阁的特色菜。 倪浅看着楼下的歌舞表演,兴趣怏怏,连眼皮都懒得掀动一下,且不说没有尹烨一半的琴艺,连白天那老头的说书也比这有意思得多。 “姑娘看来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瞧不上寒舍这些庸俗的歌舞表演?”公叔润这话虽酸,脸上的笑容却不以为意。 “不是,我这人没那么雅致,平生一爱敛财,二爱美食,最爱‘意想不到’,这些千篇一律的东西对我而言,着实没多大意思。”倪浅看向身侧的俩货,一个软萌地四处张望,一个则......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随手从乾坤袋里找出一件小氅给他披上,然后煞有其事地伸出指尖,悄悄戳破太瑀呼出来的鼻涕泡,“啪”在指尖破掉。她轻笑一声,无意间看到公叔润正盯着自己,全然没了初见时的风流不羁,那眼神,多了分......意味分明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凤澜水乡 倪浅假意偏过头去,舒缓背后刚刚立起来的一层鸡皮疙瘩。 恰恰这时,小厮领着人进门一道道的上菜,倪浅悄悄观察了下公叔润,又是那般一眼看穿的富家公子样,难道她看花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