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只要你能做到,jiejie说话算话。”摸了摸.他还发热的额头,颜书语认真许下承诺,“好了,现在已经很晚了,要早点睡身体才能早些好。” 虽然有些不情愿,颜景焕到底被哄着闭上了眼睛,慢慢安睡过去。 两天后,春月的哥哥将钱大夫从隔壁县请来时,包括颜书语在内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如同齐婆子所说的那样,杨大夫开的药虽然有效果,但焕儿的病情确实反反复复不见彻底痊愈,众人忧心中,杨大夫第二次换了药方,神情也不如以往自信。 所以,钱大夫出现在归德院时,颜书语同周氏一样,满眼期待。 细细的把过脉象之后,年过五十的老大夫同颜书语示意,出来写脉案。 “小少爷是阴寒湿邪外侵,与肺气相搏,邪气郁于肺窍,才久病缠.绵。”认真解释了病情之后,老大夫话音一转,“之前喝的汤药虽有效,但过于寒凉,寒凉伤阳,导致正虚无力祛邪,同时邪气内伏,自表入里,加重虚寒重症,这也是为何小少爷久病不愈之故。” 同行之间不言对错,但该解释的必须解释清楚,钱大夫说清楚情况之后,颜书语彻底明白了情况,微施一礼道,“舍弟年幼体弱,还望钱大夫费心,若是可以,希望您能多留几日。” “医者父母心,这个我懂。”老大夫温和一笑,很是慈祥可靠。 再三谢过人之后,颜书语赶紧着人安排待客事宜,怎么说,钱大夫年纪一大把,不辞辛苦跑来乌安县出诊,他们都要领情。 换了新的药方之后,不过两天,颜景焕眼见着好了许多,至少夜里睡觉时不再惊梦,白天的食欲和精神也好了许多。 七日之后,人已经能下床,留下一张疗养方子,配合着安排好近期饮食,一家人热情恭敬酬以重礼,将人送回了隔壁县。 或许是上辈子傅老一直在她身边照顾的关系,颜书语对大夫格外亲近恭敬,虽则在傅老口中她没什么学医天赋,但至少是个懂得配合的好病人,同时也是个出手大方的东家。 这一世的她,毫无疑问,这项优点被完完全全的继承了下来。 将钱大夫留下的脉案与药方送去给杨大夫,颜书语在弟弟的催促下开始准备出门赏灯之事,虽说杨大夫没将人治好,但医海无涯,只望下次他再遇到同类病情时能弥补遗憾。 这是傅老教她的道理,钱大夫走前颜书语得了他同意,才将脉案送去,也算是行善积攒功德了。 当然,这是傅老的说法,颜书语不过是习惯使然照做。 作者有话要说: 改文大修 ☆、第7章 17月下相逢 夜里的永安街灯火通明,河水与灯光互相映衬,配着时不时拂过的花瓣与花香,一派宜人景色。 牵着弟弟的手,颜书语带着他一路走一路赏灯。 街上赏景的人不少,男女老少皆有,互相交谈笑闹,街道两边开门的店铺还有小商小贩吆喝叫卖,各色笑脸中,春夜变得喧闹且舒适。 颜景焕咬着手中的红果,看什么都格外有趣,拉着jiejie或走或跑,小.脸上满是欢快,玩得不亦乐乎。 “焕儿,你晚上没用晚饭,待会儿我们找个地方吃些东西。”看到小孩子额头有汗,颜书语不敢让他贸然吹风受寒,打算停下来吃点东西顺便歇脚。 见jiejie眼神认真,颜景焕虽然不想停脚,到底觉得有些饿了,乖乖的跟在她身边。 从吃药开始,他就知道jiejie很“凶”,不过,他喜欢这么“凶”的jiejie,母亲实在是太不凶太爱哭了,作为心思敏感的小孩子,颜景焕其实很怕她流眼泪。 不流泪的jiejie很好,带他出来玩的jiejie更好,若是母亲,肯定一听他想出门就要哭了。 颜书语记得石桥对面有一家老馄饨做得格外美味,北上望京之后,那是她记忆里难得还有印象与痕迹的美味,虽然府里无论怎么做,都没有她曾经吃过的味道。 走在街上,远远望去,那条熟悉的石桥像一条白玉腰带,系在河水柔软的腰间。 “跟紧我。”抓紧弟弟的手,颜书语叮嘱了一句。 桥上人多,虽然他们身边跟着家仆下人,到底要小心些。 颜景焕抓紧jiejie柔软的手,偎在她身边,原本因为人多而紧张的心绪也放松了许多。 站在石桥上,两旁梨花树夜风下花瓣雪一般飘落,落在桥上与河里,带出阵阵恬淡清雅香气,河水灯影与花瓣交织,成就一副美好景色。 将弟弟抱在怀里,颜书语笑问他,“好看吗?” “好看。”颜景焕格外新鲜,一双大眼睛闪着异彩,被从未见过的美好夜景勾去了心神。 他没想到,跟着jiejie出门能看到这么美的景色,这也是他第一次觉得,黑暗的夜晚不是可怕的东西。 正是这幅难以忘怀的童年美景,让颜景焕朦朦胧胧有了将其留下的念头,也开启了他后来的善画之路。 “裴郁宁,你敢不敢不板着脸?”清朗的男声里带着熟稔的抱怨,“这么美的夜色,跟你一起出来,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们可以分开。”少年声线低沉,语气平板无波,“我不介意。” “亏我专门邀请你一起出门夜游,实在是太没有良心了!”抱怨的那人哀叹一声,扶着桥上的栏杆连连摇头,似是叹息自己交友不慎。 从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开始,颜书语脑子里就嗡鸣不止,她知道会再遇见他,但没想到这么快这么近。 那人就站在她背后,稍稍用力呼吸似乎都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裴郁宁,她的夫君,她孩子的父亲,神威侯府的主人,未来的一品骠骑大将军,让她痛过恨过怨过太久的男人。 颜书语缓缓转身,视线终于落在他身上。 她记忆里第一次见到的裴郁宁,一袭白衣,神俊挺拔,乌发如墨,凤眼如画,虽然神情冷淡,但礼仪周全,作为老太太.安排的结亲对象,颜书语对他印象很好。 比起其他有些姑娘或嫁人继室或为妾室,她的亲事已经算好了,虽然后来知道真.相之后,这好要打个折扣,但在当时看来,她同裴郁宁结亲这件事,于她而言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 在老太太身边,她很清楚自己的未来,所以从不曾也不敢放纵自己的感情,裴郁宁是她第一次放任自己去喜欢的对象。 因为知道那是她的未来夫婿,喜欢起来很安全,两人可以组成一个家,所以她放纵自己去期待,去喜欢。 那是她少女时代最甜美的记忆,虽然成亲之后就慢慢被层层叠叠的失望掩盖,但不可否认,她对少年时的裴郁宁观感很好。 可是,在这个夜里的见到的裴郁宁,掩盖了那个曾经的白衣少年身影。 他一袭黑袍,神情冷漠,墨一般深沉的双眼中漆黑一片,让人难以揣摩难以看透。 陌生又熟悉。 在颜书语的记忆里,眼前的裴郁宁更像成年后的他,却不想这时他已经有如斯气势。 记忆是会骗人的。 颜书语记起了这句话,她的记忆美化了过去,欺骗了自己,现在眼前看到的,才是真实。 作为习武之人,裴郁宁五官敏锐,那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强烈又直接,他不免侧身看过去。 夜风带着梨花拂过,月色中,他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少女。 南方有佳人,容貌若桃李。 一瞬间,这句诗浮上心头,迎上他的视线,她不躲不避,同望京那些或羞涩低头或扬眉抬头的女孩子不同,就那么直直的看着他,不带任何感情,纯粹得只有“看”这个意味。 原本以为又是对他心怀恋慕的姑娘,没想到却是个奇怪的人,但他的心却突突的跳得很快。 在她看过来的视线里,他似乎浑身都僵硬了,变得不像自己。 “看”了裴郁宁许久,颜书语收回视线,抱着弟弟转身就走,眼角余光却看到了笑着跑过来的“熟人”。 七皇子,裴郁宁的好友,未来的大雍皇帝,裴家效忠的帝王。 他倒是同记忆里一样,年少活泼跳脱,即便做了皇帝后,照旧温和爱笑,是一位同他父亲完全不同的帝王。 不过,虽然爱笑,他掌控朝政的手段却并不温和,颜书语经过这人身边,夜风中乌发拂过少年衣襟,慢慢走远。 她同这位帝王的最后一次相见,还是为了他的任性旨意,虽然达成目的,却是不欢而散,算不上什么太美好的回忆。 陈昑停下脚步,看向经过自己身边的少女,望着她慢慢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目露茫然。 “怎么了?”裴郁宁见好友神情怔忪,出声询问。 许久后,陈昑才收回视线,低声开口,“看到了和我母妃很像的人。” 裴郁宁沉默着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不发一言。 陈昑的母妃是帝王从江南带回来的闺秀,一身水乡佳人的柔婉情愁,曾经很得帝王喜爱,但情爱退却后,就湮没在帝王庞大的后宫中。 五岁那年,母妃病逝,陈昑虽然年纪小,却已记事,虽则被安排给赵贤妃抚养,但心里总归有着母亲的影子,印象最深刻的,大概就是江南佳人的柔婉绰约了。 刚才那个少女,让他看到了母妃的影子,这还是南下之后,他第一次遇到同母妃相像的江南闺秀。 看着神情哀伤怅惘的七皇子,裴郁宁沉默且安静,他不会开口安慰,陈昑也不需要那种浅薄的东西。 果然,不过一会儿,陈昑就恢复了刚才的活泼,拉着裴郁宁继续逛灯会,“我跟你说,庆州那边那几家不成,这乌安县颜家你倒是可以好好看看,听说他们家女孩子多得很,你不妨仔细选上一选,说不定真有中意的。” “那老太婆既然铁了心要把你的亲事卖了换钱,那你就好好用心找个合心意的有钱姑娘,这样既应对了她的刁难,也解决了自己难题,毕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这么选亲事的。”少年虽则在笑,眼神却很严肃,“郁宁,这之后你就要去西北,不想被她胡乱定下什么糟污亲事的话,这次你要慎重。” “她对颜家那位老太太很感兴趣,这次过来想必会费尽心机搭上话,”裴郁宁神情冷漠,“我已经派人去查颜家年纪合适的待嫁小姐,虽是商户女,出身低了些,若是能挑到合适的,答应亲事也不是不可。” 陈昑眼神微动,“委屈你了。” “你不用担心我,”裴郁宁完全不领情,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委屈,“她虽是逼我,到底要我自己愿意,她才能成事。至于你,贤妃近些日子一直张罗着要将侄女嫁给你,你怎么打算的?” 陈昑难得露出苦笑,“嫁是肯定要嫁,除了娶亲的时间与对象会变,赵家女这一身份是不会变的。” “你比我可怜。”裴郁宁中肯的评价了一句,神情不冷不热。 陈昑对这个评价同样很不买账,冷哼一声拽着人就往前走,“既然你觉得我比较惨,那今晚吃喝玩乐就全由你来掏钱好了。” 裴郁宁淡淡一笑,理好自己被扯得凌.乱的衣袖,跟在陈昑身后慢慢融入人流。 光影中,眼前那个少女的脸一闪而现,不知道会不会再次遇到。 奇怪的让他有些放不下的少女。 *** 巷子口的老馄饨,和颜书语记忆里一样美味。 颜景焕对着比他脸还要大的碗口,努力吹着热气腾腾的馄饨,吃得满头大汗。 看着明显饿得着急却吃不到嘴的弟弟,颜书语低笑出声,最后还是在小孩子气急败坏的眼神中,动作利落的吹凉喂过去。 一口热汤,吹两下,半口馄饨,再吹两下,最后如愿以偿吃掉那元宝一样喜庆的半个馄饨。 裴郁宁一直从严教子,两个孩子从小就要凡事自己学着做,颜书语喂了几次就被勒令禁止。 在她心里,小孩子就要天真活泼,想做什么做什么,玩得痛快才能吃好睡好身体好,才能更有精神学武读书。 但裴郁宁不同,他自己小时候怎么过来的,就要求孩子们同自己一样,几乎是将曾经的经历完全照搬放在了两个孩子身上。 因为这些分歧,他们争执过太多次,每一次,颜书语都失败,妥协,退让。 因为那两个孩子姓裴,那个家是神威侯府,她的夫君是神威侯,他有太多逼她退让妥协的理由与筹码。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次次的退让,她才越来越恨他,讨厌他,同他疏远,直到最后,在她心里,他除了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是神威侯夫人的夫君,他再不具其他意义。 裴郁宁撑起了那个家,但对颜书语来说,那个家太冷,就像那年她跪在雪地里一样,时间越久,越难受越绝望,直至最后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