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怎么？”江俊好笑，“卫大侠箭簇都帮我做了那么多了，原来在心底还怀疑过这场黑沙暴的真假吗？” 卫五看了江俊一眼，坦言道：“没人能特别准确地预知黑沙暴，即使是在隔壁中生活了三十多年的老牧人。” “卫大侠，”江俊轻笑：“那这几天你对我还真是照顾得紧，虽带了怀疑，但你装出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倒叫我——狐假虎威，借你的威名，指使大家做了这许多事。” 卫五摇摇头，淡笑，江俊没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 其实只要是江俊想做的事儿，哪怕这事儿八、九不能成，他也会努力让他一试。 他想告诉江俊的是： 没人能准确预料黑沙暴，但是你江俊可以—— 所以你一定不是江俊，一个在京城从小生活到大的人。 一定不是一个只活过一次的人，你必定曾经经历过这场黑沙暴，知道这场黑沙暴一定会来临。 “不过黑沙暴确实来了，”卫五只得说：“你没料错，我也没赌错。” “啧——”江俊自信一笑：“卫五，你把宝压在我这里，我便不会叫你失望！” 卫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这场黑沙暴来得急，先是狂风，之后便是大片的黄沙从空中扑来，像是下降的沙雨。戎狄大军一开始还只以为是普通的大风。 可天色越来越暗，天空越来越低，黄云的颜色越来越深竟渐渐变成了暗金色，遮天蔽日几乎将阔野附近变成了黄昏。 而原本细碎的黄沙，也随着黑云压境，变成了大颗大颗的砂砾。 当砂砾砸落下来，战狼和战马开始发狂、嘶鸣着准备外逃的时候，戎狄才知道大事不妙、准备逃亡—— 可是，已经太晚了。 黑沙暴是这个沙漠上最强大的敌人，没人能够从黑沙暴手中活命。只要接近了风暴，一定会被狂风和砂砾席卷进入风暴中心，然后在暴风里头不停地螺旋打转。 那沙暴远看只是一个高速旋转的螺旋状云朵，从地面接连到天空，里头有无数的砂砾和尘土。可是只要被卷进去，里面一定还有被带走的断壁残垣、有死绝的牲畜。 即使没有在被卷起的时候丧命，也会在高空之中被这些东西撞击到只剩下半条命。到那时，身体不再是自己的，你无法控制自己，只能绝望地跟随着劲风旋转。 最后，从几万米的高空坠落，摔在沙地之中，又被黄沙淹没。 等一场黑沙暴过去，地面上会很干净，干净到好像这里从来没有黑沙暴来过一样，只有无边无尽的黄沙，还有那些被黄沙掩埋的、曾经鲜活过的生命。 旋转而来的狂风在度过燕岭的时候发出了如同山林猛虎般狂放的呼声——又好像是天怒雷霆，轰隆隆之声不绝于耳，四十二万戎狄大军在逃、像是被大水漫灌了的蚂蚁窝—— 疯狂逃窜、丢盔弃甲，抢夺马匹，朝着东边狂奔而去。 这个踩了那个的脚，那个扑倒在地上又被后人踩中了脚心……虽然站在燕池山上什么也听不到，看见的，也不过是一个个移动飞快的小黑点，但江俊知道他们逃不了—— 骏马再快，在这种混乱的场面下，没有多少人能够活命。 正所谓：“走者相腾践，伏尸百余里”。 踩踏事件，从来惨烈得很。 何况这里是四十二万大军，这个人数的踩踏事件，真算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呵——”江俊不看了，他知道这帮戎狄活不了几个，两日后黑沙暴散去，便是他们大展身手之机：“没什么新鲜的了，我要先回去养精蓄锐了，卫五、卫大侠，两日后战场上——我们一战解忧！” 说完，他迎着风潇洒离去，只留下一个披风恣意飞扬的背影给了卫五。 而卫五则眯着眼看着那个身影，脸上慢慢地绽放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急，不着急，他们以后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更深入地了解彼此。了解彼此到底谁是谁。 又两日后，听了两日如惊涛骇浪般风声和戎狄凄厉惨呼的阔野城中人，这才掸落了屋顶、土檐上头的厚重黄沙，一个个从地下钻了出来。 城北、城西、城东和城南四面的守卫，纷纷登上了城头。之后他们便马不停蹄地、甚至顾不上顶门板、直朝中心广场的方向疾驰过去。 这一次，不是在中心广场的地下，而是在中心广场的那件府苑里面，红羽站在大厅的中央，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我再问各位一遍，就然如今黑沙暴之预言已经成了真，而且这场黑沙暴停留了两日不绝，你们难道还不愿随我们出城，一雪前耻、杀光那帮贼人么？！” 她的声音清丽好听，可是在这种时候总显得有一股肃杀之意。 另外九人中，又有几个人支持他们的做法，可是总是有那么一两个人不愿意出征，他们瞻前顾后，总是能找到借口。红羽也不生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 这时候，四向的守军来报，他们前前后后进来，报的都是同样的事情—— “城外四野，皆为黄土，不见戎狄军一人。” “如此好的时机！你们竟然要放弃？！”城主不如红羽沉得住气，他瞪着众人，“黄沙之下，就算他们能够爬出来，难道我们还打不过他们吗？！” “城主，我们为何不再等……” “等什么？！”红羽凌冽的眼光射过来，“等待救援和援兵么？！若是真如你们所说，戎狄只是被黄沙掩埋，那么现在每一时刻都是战机！” “我……” 正在大家僵持之际，忽然外头响起了一声巨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紧接着便是轰隆隆山石滚落下来的声音，然后有了号角声。 众人一愣，紧接着城中预警的尖哨就响了起来。 那几个不愿出征的立刻说：“你看，你们看——戎狄果然还有援军！” 红羽脸色微微一变，她不愿失去这样的时机。恨恨瞪了那几人一眼，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说道：“既然各位贪生怕死，那么红羽也不再强求，愿意上战场的，就随红羽来——哪怕战至只有最后一人——” “好男儿当战死沙场，而非终日躲藏！”琅琊寨几个将领站了起来：“军师，我们随您去！” 之后，城主也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就带人离开了，剩下几人尴尬地面面相觑，却不敢动身，站立不安，也不知到底该何去何从。 阔野城中百姓看着红羽等人要出征，其中也不乏自发跟随的，他们被困阔野城中，自然也拿起家中的武器保卫家园。 这时，风中忽然传来了破风之声。 红羽扬眉，抬头一看，竟然看见了一支箭簇稳稳地朝着城内射来，她一愣，立刻叫起来：“大家小心——箭！有羽箭射入！附近躲避！” 一开始是一支，继而很快就有无数支白色的羽箭飞快地朝城中射进来，其势强劲，如白虹贯日、闪电奔雷，又如疾风骤雨，可是明显不多，比起戎狄前几日的攻击来说，已经少了不下十倍之数。 而且，红羽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些箭，看上去十分厉害，但是扎在地上，有的时候竟然连黄土都戳不穿，甚至不能稳稳地射中房屋的黄土墙。 正在她奇怪的时候，从西面跑过来一个士兵，他也不顾天上还在降落的箭簇，脸上喜色非常：“军师！军师——！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援兵——我们的援兵！” 他手中拿着一个小纸条，而红羽正在惊喜的时候，又从南边跑来了一个士兵，他跑得鞋子都掉了一只：“军师——是西沉将军，我看见他带人杀了过来，我看见了，是他——” “西沉？！”红羽也拿到了那个纸条，看见上头的十六个字，一向坚强的她差点喜极而泣：“救兵！真的是救兵？！” 城主还想接过来看，可是旁边的几个识字的百姓却发现了那些箭簇上的秘密：“军师、城主，你们看——这些箭上，这些箭上都绑有纸条！写的都是——吴川大捷，成兴军助，沙暴过后，里应外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城主眼中也有泪水：“里应外合！好一个里应外合！” 红羽也定下神来，立刻吩咐：“沙暴停留在北地和东北最久，那边的城防巩固即可！西沉带援军从南面而来，我们便从南面出击！大家听我号令——开南门！我们杀出去——！” 军民得到这样天大的好消息，自然是上下振奋，齐心协力，很快就集结了七八千人，浩浩汤汤往南而去。 西沉炸山之后，自然带着大军做先锋来到了城南，那些好不容易从黄沙中爬出来的戎狄士兵，就被他们轻松地解决了个干净。 江俊带领那几个弓箭手随后，他要两个骑射不错的带人去了西城和北城，东边留给戎狄逃窜，他自己在南城，弯弓射箭，羽箭划出漂亮的弧线之后，准确无误地落入了城中—— 闪电身上挂着两个革囊，一个放着他准备好的传讯箭，另一个，则是真正的弓箭。 那些被黄沙掩埋的戎狄人，一个个从沙土之中爬出来，才露出半个头，就被守在外面的琅琊军给彻底削去了脑袋。 不过没死的戎狄也不再少数，他们当中身手矫健的，还是从沙土之中窜出来、迅速集结在了一起形成新的匝束，掏出随身的弯刀，又和士兵们拼杀在一起。 匝数越来越多，江俊站在一处高低上，粗略一算也约莫有上万之数。若是城西、城北和城东都还有如此多的戎狄聚拢，那么他们此战也不容易。 这时候阔野城南门上响起了战鼓，旌旗展、有一个红衣的女子带着一队战士从南门杀出，很快就冲入了战局，将两个才聚拢起来的匝束冲散，更是一剑刺死了一个戎狄大汉。 这是来了。 江俊远远看了一眼那个红衣的女子，英姿飒爽，是个豪杰。 兵戈交戟声不绝于耳，听在江俊耳畔却犹如古乐编钟叮咚而鸣，他眯着眼看着远处厮杀在一起的士兵们，再看戎狄狼狈之象，嘴角缓慢地勾起了一抹笑意。 伸手、抽箭，弯弓搭箭—— 偏着头慢慢地瞄准了远处一个正准备跳起来劈杀某个琅琊士兵的戎狄大汉，那人膀大腰圆，手里的弯刀约莫三斤重，一刀砍下去，在半道儿上就被卸了力。 他的惊恐绝望只落在了那个本来会毙命他刀下的琅琊士兵眼中，从耳廓贯穿的羽箭，像是给他戴上了锦朝的一顶官帽，两端多出来了两翼可以要他命的长翅。 鲜血染透黄沙，琅琊士兵呆了呆，而江俊却策马而上，冲他一笑、道：“下次当心——” 然后他调转马头，出手如电、重新揽了弓箭在手，张弓撤弦、白羽之箭朝着那个准备攻击鼓手的戎狄射过去。 箭若亮翅之白鹤，于漫天黄沙中一路上天，直接将那戎狄钉在了鼓架之上！ 鼓手一愣，呆呆地看向江俊，而江俊却没有看他，只是一夹马肚子、骑着闪电朝城东的方向迅速奔去——那里，还有他和卫五的一个约定。 可是他弯弓射箭、例无虚发的背影，到底还是落在了此战琅琊军上下的心里。 卫五说过，翊魍的大帐、靠近东边。 这个大将军虽只是个戎狄大将，但是却也并非一点儿兵法不懂，阔野地境，他能够为自己留下了一线生机。 正好此战，卫五还是从了川而上的，带着千崇阁几个武功高手，直接登顶。 闪电带着江俊到达东城之下的时候，正好看见卫五同一个戎狄的大汉打得难解难分，倒不是那大汉有多少本事，而是那汉子手中——还捉了个人质。 东边受的沙暴较小，所以戎狄聚拢起来的也快而多，但到底已经没有十万之数。 江俊蹙眉，毫不犹豫重新弯弓在手，瞄准了那些想要上前帮忙的戎狄军人遍射——箭中喉管、眉心、耳廓，总之不叫他们还有活命之机。 千崇阁众人从没见过江俊上战场，他一箭射出之后就已经叫他们惊艳，何况之后百发百中、几乎解决了这场子里大半的敌军。 他们看向江俊的时候，眼里多了一重尊敬——怪不得吴老大看中他，怪不得五爷对他如此器重、信赖。 那戎狄汉子一心要逃，他知道了川下头是水，但是并非死局，他嘴里乌拉拉地和卫五在用戎狄语言交流着什么，手里却将那个人质孩子掐得死紧。 江俊远远看过去，正好卫五也看向了他，一个眼神交换之后，江俊会意。 他迅速下马，带着弓箭小心地疾行，黄沙隐没了他的脚步声、也不易被那戎狄察觉。而卫五则配合着江俊，尽量吸引着对方的注意力。 只要进入了射程范围内，江俊就又把握一击毙命。 然而，就在江俊快要靠近的时候，黄沙之中忽然蹿出来一支手臂，他紧紧地握住了江俊的右脚，险些将江俊拖翻在地。 虽然很快千崇阁的几个人赶过来砍杀了那个黄沙之中的敌人，可是那个绑架了孩子的戎狄，还是发现了江俊。 江俊发现他脸上被白布包裹，似乎受了伤，而他手中的那个人质…… “少爷？！” “无……烟……？”江俊的手颤了颤，竟然一时险些握不住那弓箭，他想过会在这里遇见自己的小厮，可是却——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还没有等他收拾好心情，无烟就在那边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