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薛灿站立起身——换上白衣的栎容没了乌衣的污色,洁净得犹如池子里盛开的白莲,但她的眼睛又闪着炽热的光泽,一眨不眨的对视着坡上望着自己的薛灿,好似一团火。 她昂着昨夜用黑帕蒙着的脸,清晨的阳光直照在这张疤脸上,却没有让这张脸更加触目惊心。薛灿和杨牧都是第一次看见鬼手女的真容,杨牧不见惊色,抽了抽鼻子,低声道:“小侯爷,为什么…我觉得栎jiejie还是个美人…” 薛灿深目不动,俊美冷酷的面庞有一种他自己也没有感觉到的柔和,就好像,他在昨晚初见栎容的时候,就已经见过她黑帕下藏起的脸。 ——“栎jiejie。”杨牧抹干净嘴,“你背着包裹,是要出去游山玩水么?不如,和我去湘南如何?” 栎容把包裹甩给杨牧,挑眉看着不做声的薛灿,高声道:“听杨牧说,你娘亲没几日的工夫,既然如此,为了赶上你们的脚力,我也不用你俩雇最好的马车。但我,又没学过骑马…” 杨牧大笑,抱着栎容的包裹窜到薛灿身前,“栎jiejie,我的马好,你和我同骑一匹马啊。” ——“我要你家小侯爷带我骑马。”栎容挑衅的看着一言不发的薛灿,“小侯爷,你带是不带?” 杨牧吐了吐舌头,薛灿孤傲,在湘南除了他阿姐,从未正眼看过一个女子,让他和鬼手女栎容同骑一匹马…别人信不信杨牧不知道,但杨牧自己是万万不会信的。 ——“赤鬃性子暴烈,除了我,旁人根本碰都不敢多碰一下,栎容,你敢?”薛灿自若的立着身体,杨牧悄悄扭头,隐约察觉出自家主子的异样。 栎容也不害怕,大大方方走到赤鬃边,伸手就去拉扯马缰,才要触上,手腕已经被薛灿紧紧攥着… “我说了,赤鬃暴烈,你冒然去碰,它发起脾气可是会踢伤你的。栎容,你好大的胆子。”薛灿眼神凶狠。 “你的马踢伤我,我还怎么去给你办事?”栎容毫不示弱,“薛小侯爷能带我走,就绝不会让旁人伤了我,何况是你的马?是不是?” 杨牧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暗叹殓女无知无畏,居然敢这样口无遮拦的和薛灿说话。 薛灿没有松开攥着栎容的手,他桀骜的眉眼忽的舒展开来,凶意顿无变作一张笑着的脸,骤然绽开的笑容,如和煦的夏日清风,拂过草木丛生的山坡。 他笑起的样子,让栎容看得有些发怔,就好像是,外乡人第一次喝上甘泉水,那种回味无穷的甘甜,让人喝上一口,就永远都铭记在心上。 第11章 扯鸟淡 他笑起的样子,让栎容看得有些发怔,就好像是,外乡人第一次喝上甘泉水,那种回味无穷的甘甜,让人喝上一口,就永远都铭记在心上。 ——“我能带走你,就不会让旁人伤了你。”薛灿低语,搂住栎容纤细的腰身,纵身跃上了赤鬃背上,“你一定不会后悔和我走。” 赤鬃忽的承受两人的重量,扬蹄嘶鸣表达着不满,杨牧指着栎容哈哈大笑,“栎jiejie,你早上一定吃的太多,小侯爷的马都不乐意了。” 栎容涨红脸死撑,“死杨牧,等我下来,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哈哈哈哈…”薛灿低低笑着,狠抽马鞭直朝南方驰骋而去。杨牧鸣起清亮的哨音,策马跟在薛灿身后。 阳城里,薛灿哒哒的马蹄声穿过阳城的城楼,踏着花岗石铺成的长街,离开阳城,他们还有至少三日的路程才可以到达湘南。 ——“等等。”栎容拉住薛灿执着的马缰。 “吁…”薛灿勒住马缰,“怕了我的赤鬃?” “等等。”栎容抱着马脖子小心落地,走到长街边几个衣着褴褛的妇人身旁,栎容从腰间摸出个瘪瘪的钱袋,蹲下身子,把几个铜板轻轻放在妇人脚边的破碗里。 埋着头的妇人们听见铜板声,怯怯抬起散乱的发髻,露出一张张丑陋可怕的脸,闪烁的眼睛里蕴着对栎容的感激,颤着手一枚枚捡起铜板,藏进了袖里。 几个妇人的脸上,有的是刀疤,有的是烙痕,她们的五官都清秀分明,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张是完好的脸庞,她们并非是生来如此,而是被人生生毁去了应有的容颜,顶着让人人唾弃的脸,在街角以乞讨为生。 杨牧环顾阳城长街,不过一条半里余长的街,每隔几步便是这样貌丑的妇人,不论是蹒跚的老妪,还是十几岁的少女,他们几乎衣不遮体,却都没有对命运的抱怨。 杨牧的脸上不见少年的桀骜,暗下明亮的黑目,仰头看着天上的红日。 薛灿注视着栎容的动作,“你认得她们?” ——“不认得。”栎容走回赤鬃边,摇头道,“我只知道,她们是姜女,姜国被灭,她们流落到这里。我不大进城,但每次见到,芳婆总会给些吃食她们。” 薛灿唤了声杨牧的名字,杨牧霎时会意,从腰间解下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翻身下马走近毁容的妇人,解开钱袋把大颗的银锭子落在妇人乞讨的碗里。 妇人哪里见过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惊得挪动着身子,口中发出惊讶的呜呜声,随即俯身向杨牧和栎容不住的磕着头。 ——“走了。”薛灿朝栎容伸出手。 栎容握住薛灿厚重粗粝的手掌,薛灿微微使力,把她拉上马背,“驾。” “湘南薛家,出手果然阔绰。”栎容扭头去看薛灿的脸,“你的心,也挺善。” “你才认识我多久?”薛灿目不斜视,“你会描妆,也懂人心?” 栎容没有应薛灿,她张开十指,掠过身后男子好看的脸,日色穿过她的指缝,洒在薛灿的面廓上,薛灿的眼前忽然流光飞舞,生出从没有过的感觉。 不远处,牵着白蹄乌的关悬镜一脸挫败,他知道世上有许多难以破解的奇案,但他从不想到过,自己会为一个才认识的女子生出困扰。 长街熙熙攘攘,嘈杂的人声打断了关悬镜的思绪,他环望偌大的阳城,扫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阳城有许多朝气年轻的女子,梳着时兴的发髻,带着五彩好看的发饰,但关悬镜却在搜寻着另一张与众不同的脸孔,就好像是,惦记着昨天尝过的甘泉水,初时喝也不觉得有什么,可这会儿却回味心中,难以忘怀。 ——“关少卿。”宫柒打断关悬镜的思绪,“属下跟着您也去过不少地方,这阳城,怎么不大一样?” “说说,你看出什么?”关悬镜摸了摸白蹄乌的鬃毛。 “属下要是说的不对,您可别笑话。”宫柒又朝街边看了看,“阳城怪异着…怎么街边有好些乞讨的女人?要饭的也不稀奇,怪就怪在…这些女人,脸都丑的吓人,若是天生也就罢了,您瞧瞧,不是刀疤,就是烙痕…女子爱惜容貌,谁舍得这样作践自己?关少卿,属下有些看不明白…” 关悬镜面无异色,似乎见多了这样的女人,“我大周志在一统天下,这些年对大周俯首称臣的也不在少数。大周国土早已经翻了一倍不止,你该是忘了,阳城,曾经是什么地方? “我记起来了。”宫柒猛拍大腿,“阳城,曾是咱们和姜国交界的地方。怪不得,怪不得…”宫柒不住的点着头,“姜女,她们…都是姜女。” 关悬镜摸出几块碎银子,轻轻扔在乞妇的破碗里,他是周国人,成王败寇,他没有对姜女悲惨命运的怜惜,不过是,把她们当做和路边寻常乞丐一样。 ——“周国铁骑战无不胜,咱们皇上自即位起,靠戚太保辅佐,不过五六年就灭了相邻几国,皇上壮志凌云,势要十年内一统天下,但无往不利的铁骑,却在姜国外足足血战了三年…戚太保引以为傲的铁骑折损大半,才勉强杀入了姜国都城,灭了姜氏一脉。” “属下记得。”宫柒叹了声,“周国原本富足,可惜耗在了没个尽头的战事上,尤其是与姜国这一战,姜国灭了,咱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听说国库都见了底,连将士的军饷都发不出…姜国之后…皇上也无力再一统什么天下,能让子民混口饱饭吃,就算不错了。” 关悬镜摸尽碎银子,继续道:“攻姜惨烈,铁骑踏入姜都,得戚太保默许,屠城三日,几乎杀尽姜都成年男子…” ——“听说。”宫柒嗅了嗅鼻子,“姜都不论男女老幼,都和周*士拼死抵抗,连十来岁的少年,都敢在姜氏宗庙设伏,杀了咱们不少人。戚太保性格乖张,又自负惯了,哪里咽的下这口气,屠城三日,他做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