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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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长远四处打量一下,脸色难看,却也没说什么,默默灌茶。 柳娘看出他的未尽执意,笑道:“大哥不必担心,小妹已经拿回了嫁妆,日子也不拮据。本是收拾好东西,准备……” “多亏你没自己回去,不然就和我们错过了!”孟长远叹道:“你从小懂事,不愿给家里添麻烦,可我们哪儿放心的下。消息传得慢,到边关的时候,张家的案子都尘埃落定了。不然哥哥定帮你揍死姓张的。” 柳娘噗嗤一笑:“这么多年了,哥哥还是以往那样。” “我们武将人家,素来直来直往,和满肚花花肠子的文官不同!这次来,就是接你回大同的!哥哥出来之前,母亲还叮嘱了,一定接你回去!”孟长远眼巴巴的看着柳娘道:“你不会在京城住了几年就忘了大同的好吧?京城人总觉得其他地方都是乡下,瞎说!咱们大同虽说是边关,可往来胡商众多、贸易发达,繁华一点不必京城差!关键是能跑马,能打猎,你是武将家的女儿,这些年,没忘了弯弓骑马的畅快吧?” 第223章 老太太 晚间, 柳娘留孟长远父子在小院歇息, 院子小巧, 只有委屈他们在厢房歇息了。他们来得不巧, 柳娘刚把帮佣雇工都辞了, 烧水、起炭盆都得柳娘自己来, 少不得劳烦他们搭把手。 孟博先回房洗漱,在房中静候他爹回来。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响了。 孟博先服侍孟长远洗漱, 尔后才问道:“姑母怎么说?何时与我们一同回去?” “我们先回去, 她预备贩些货到大同去, 不与我们同路了。”孟长远叹道。 孟博叹道:“此去大同山高路远, 姑母一介女流, 太危险了。不如……我留下护卫?” “你还有军职, 此次能来,已是不易,哪儿能跟着到处走。”孟博道:“我留几个亲随给她,都是军中退下来的人, 比普镖师的江湖把式强得多。” “爹!”孟博觉得老爹没理解自己的意思, “咱们千里迢迢来,不就是给姑母撑腰的吗?没赶上案子,也该护送姑母回去啊。若让人见着姑母一人上路, 岂不欺负她孤苦无依。到了大同,咱家虽说不富裕,也不缺这一口吃的。走商可不必打仗太平, 这些年在大同榷场贩货的,哪个不是自己一身横rou,背后有人。” “别说了,你姑母不是这样的人。咱家是不缺那一口吃的,可寄人篱下与当家做主还是有区别的。”孟长远虚压两下,制止儿子辩解,笑道:“你姑母这些年与家里礼节来往没断过,虽多年未见,但情谊不曾疏远。不要怪你姑母小人之心,不过人之常情罢了。就拿你来说,你是长子,自然习惯了照顾弟弟meimei们,可家里头鸡零狗碎的开销,情谊不能当银子用,日子久了,岂不影响亲戚情分。你姑母嫁妆有限,长此以往,难免捉襟见肘。她是个有本事、有决断的人,既然有了主意,咱们任她施展,为她护航便是,这才是亲人该做的本分。” 即便被老爹打算了,孟博还是要表个态:“我可没有嫌弃姑母的意思。” “我知道,咱们谁都不会有这个意思。我也不在乎外人的流言蜚语,不过你姑母既然有这个心志,又何妨成全她呢?”孟长远笑道。 孟博还是觉得姑母伤了他一片好意,嘟囔道:“这也太冷淡了。”他们家历来行动风风火火,性情飞扬跳脱,没想到遇上个冷淡自持的人,讲究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那套。他们千里迢迢而来,除了见面的时候微红眼眶之外,孟博就没见他姑母的嘴角向上翘超过三度! “不是冷淡,是自尊自爱,我倒希望你meimei能学着些,就是真冷淡也无妨,总比每天白日做梦。”孟长远笑骂一句,叮嘱道:“成了,赶紧歇下,明日还要早起呢。” 说到小妹,孟博也不顶嘴了,转移话题道:“是,爹。我床头床尾各放一个火盆,您起来的时候小心。”孟博服侍孟长远歇下,自己才上/床睡觉。 孟长远躺下,脑子里想都是刚刚meimei对自己时候的话:“多少人都盼着,亲人就该无限包容自己。就是现在的模样,丑陋而颓废,不求上进、不加改正,无论什么样亲人都能理解。这是绝好的亲人,可我不能容忍自己变成这个样子。” 孟长远由此及彼想到自己的小女儿,都怪家里宠坏了,看多了戏台上的胡言乱语,总盼着将来能加一个位高权重又专一体贴的男人。可她却依旧是那幅小霸王模样,不学武艺,也不学诗书,总盼着有人能无限包容她。这都是小女儿家的天真心思,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自己又不是手握重兵的重要人物,连让人家看在家世的面子上包容的资本都没有。 因此,孟长远格外欣赏自己这个meimei,“我不能容忍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只有自尊自爱,才能立身存世。 孟长远和孟博父子在京中只待了三天,柳娘也绝口不提什么贩货走商的话题,带着他们父子在城中闲逛。京城有许多特色吃食和可供人参观的寺庙、园林,都去瞧了个热闹。等他们走的时候,柳娘还采买了一些实用东西东西送给他们。 “京城时兴的料子、首饰,剩下的是我给几个侄儿、侄女、侄孙、侄孙女的礼物,劳烦哥哥帮我带回去,千万不要推辞。”柳娘笑着把包袱往他们马上挂,“都是不占地方的轻便东西,不妨碍你们赶路。” 孟长远本是怕她忍嘴待客,委屈自己,见她这般言笑晏晏的模样,又把想说的话都收了回去,只暗下决心,等她道了边关,多关心、多照顾才好。 送走了孟家父子,柳娘长吁一口气,多亏多年不见,父子俩也没觉出异常来。 柳娘的嫁妆经过近二十年的经营,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加之张家是加害者,官府判处张家赔偿了她一笔银子。张家的产业都是她处置的,除了取走自己应得的部分之外,剩下的都存着,留给张家人。 柳娘之所以不跟孟家父子一起走,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等着把这笔银子交给张家人,可惜张光宗是用不到了。开春之后,张伯海运气不好,没等到大赦,入了二月,就被砍头了。柳娘找人葬了他,也算有始有终。 尔后就是张辽流放,柳娘在城门口见他,五十多岁的人了,先前富贵安康不显老,而今头发花白,四散杂乱,背也佝偻了。 “官爷,民妇有几句话想说,劳烦二位了。”柳娘借袖子挡着,给两位押送的官差塞了铜板。 “知道了,别动手啊,免得我们不好交差。”两位官差也是认识柳娘的,真怕她是来寻仇的,她若是撒泼胡闹,他们俩也不好交待。 柳娘颔首微笑,保证不伤人。 官差退到城门边上的茶寮歇脚,把时间留给这对反目成仇的夫妻。 “张家家产由我处置,张伯海我已经葬了,灵位安放在西山寺,留了百两银子,托寺里的师傅诵经超度,盼他来世重修,莫蹈覆辙。”柳娘心平气和道,指了指手边的包袱,“这里面是两套换洗的衣裳和张家剩下的银子,你路上带着,多打点两位官差,到了地方也要过日子,盼你顺利吧。” 张辽怔怔看了她一眼,沙哑着问道:“光宗呢?” “被白家接去,没出正月就去了。”柳娘干脆把他可能想知道的事情都说了,“杨氏还在牢中,已被判了和离,出来肯定是要改嫁的。白氏我做主把嫁妆发还,替仲和出了放妻书,允她再嫁。” “张家就此烟消云散了……”张辽长叹一声,眼角有泪。 “难得你还愿意来送我一程,我以为你是恨不得我下油锅、入地狱的。” 柳娘淡淡一笑,没说话,她为什么来?求个问心无愧罢了。 “我也不知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当初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张家前程、大局着想,现在想来,的确委屈你和仲和了。你当时一意求个明白,我一时慌乱,真怕失了一个儿子,还要再失去一个,说不定连孙子都保不住,才下了狠手。现在想来,就和猪油蒙了心一般,我都不明白当初怎么就能狠下心。我们二十年夫妻,你嫁进来的时候才十几岁,样样都是我手把手教的,我还记得当时你想烤全羊,想的都哭了,孩子都没你这么挑嘴。京里的烤羊rou多贵啊,我一月俸禄就只够去一回三羊泰的,还是带你去吃了。还特意瞒着渤海,就怕他心里不高兴。”张辽回想起当初了欢快日子,忍不住露出笑意,他们老夫少妻,也是有过欢乐时光的。 “没教好孩子,你我都该引以为戒。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路上保重。”柳娘却不愿回忆了。 “你一个人怎么办?不如和我一起走吧,这大半辈子都过来了,什么恩啊怨啊,都比不过是时间催发……” 柳娘摇头失笑,她这才明白张辽发那一通感叹是什么意思。是,女人立身艰难,尤其是她这种可称“老身”的老太太,可张辽哪儿来的信心自己能原谅他。原身气愤交加而亡,自己踏进衙门把一切撕开,就重没想过回头。 柳娘笑了笑,“我要回大同了,保重!” 柳娘福身一礼,希望这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张辽愣住了,痛恨、悲愤、悔恨和茫然在脸上交替出现,一张脸都扭曲了。 用了茶水、馒头的官差走过来,催促道:“走了,走了,对薄公堂还能来送你一趟,够有情有义的了,还愣着干什么?崖州那般远,一去就是小半年,别耽搁了!” 第224章 老太太 柳娘怎么都想不到, 自己这辈子会成亲。四十岁的女人, 看惯了世间风云, 又无儿女牵挂拖累, 怎么会想不通又进了婚姻的坟墓呢? 这话真是小孩而没娘, 说来话长了。 柳娘和兄长、侄儿约好了, 要回大同定居,可真正到大同,已经是当年的冬天了。 冬日的大同府一切都包裹在厚厚的雪层之下, 仿佛时间都禁止了。 柳娘在进城的时候, 还顺手救了个嬉冰落水的少年。 柳娘带着一车的礼物去拜访她兄长, 而今家中是他兄嫂当家做主, 二哥、三哥都分府别居, 老太太见独女回来, 泣不成声,一个劲儿的后悔:“当初就不该让你去京城!” “好了,好了,娘,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日后就承欢您膝下, 哪儿都不去了,再也不离开您,好不好?”柳娘拍着老太太的手安抚道, 这位才是真正的老太太,头上一片银丝,眼睛都不太好使了。 大嫂一惊, 反应迅速道:“那敢情好,一家子又团圆了,我把西边的院子收拾出来,小姑住着就是。” 柳娘灿烂一笑道:“辛苦嫂子了,不过我已经在城里买了宅子,怕是不能在家常住……” “你一个女人,住外面做什么,安心住在家里了,一切有你哥哥嫂嫂呢!”老太太紧紧拽着柳娘的手,坚决不放她离开自己的眼前。 “娘,我真是巴不得住在家里,可我手上还有一大摊子事情。我跟您说,我组了个商队,才一年的功夫,就已经能挣一个大院子了。您瞧瞧,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柳娘取东西,趁机脱了身,抖开一见柔光闪动的绸缎袍子道:“这是京城最时兴的样式,我估摸着身量给你做的,您可要赏脸啊!” 老太太老花眼一个,扯着脖子退远些才看得清上面的万字福纹,咧嘴笑道:“黄土埋半截的老婆子,穿这么亮闪闪的做什么,没得让人笑话。” “娘不喜欢这个,我还带了不闪的呢。您瞧瞧这大毛衣裳,上等的狼皮,请大师傅削治的,雪落在衣裳上自动滑落,领子一圈还是白狐狸毛,女儿亲自猎的,您瞧瞧看的上眼不?这个就不闪,里衬都是稳重的酱色,可懂行的一看,就是到是好东西!”柳娘又让随行丫头打开箱子,扯出一件大毛衣裳来。 “好,好,都好,都好!”老太太心里吐槽自己女儿没眼色,自己不过是谦虚一下,怎么就不喜欢闪亮亮的了?赶紧说“都好”,闪的和不闪的都好,自己换着穿就是了。她可是大同府最时兴的老太太,就该享这儿孙福。 “这衣裳要不少银子吧,你寡妇失业的也不容易,别想着我老婆子。”虽然喜欢新衣裳,老太太最喜欢的还是儿平安富足。 “你闺女是什么人?一身本事,还能给你再挣几箱子衣裳首饰呢!”柳娘夸张逗趣道。 把老太太哄高兴了,她也就忘了住不住的事情。 老太太去试穿她的衣裳,柳娘才把自己带来的礼物托给大嫂分配,笑道:“大嫂一片盛情,我本不该却,可我有个商队,人员鱼龙混杂,还真不放心带到家里来。我在胡杨街买了宅子,离家也不远,到时候时常来串门儿!” “我巴不得呢!”大嫂子见柳娘不是落魄来投,心里已经十分高兴,再见着这些华丽衣裳首饰,再听说柳娘名下有宅子、商队,喜得更什么似的。这倒不是大嫂子势力,若是柳娘落魄来投,大嫂子也要收留她。可一个有出息的亲戚和一个落魄的亲戚,正常人都会喜欢有出息的人吧。“西院还是要整出来,就给你住了!” “我一年到头不着家几天,住西院浪费了,大嫂子看客院哪里有房间,不拘什么布局,收拾两间就是。”西院应该是她那最受宠爱的小侄女的院子,初来乍到的,就别和小孩子抢院子了。 “那不成,你又不是客人!”大嫂子为难道,这当然是最妥帖的处置,可孟长远不会同意的。 “大嫂别和我见外,就这么定了。大哥要是有二话,我找他说去!”柳娘“独断专行”定下了房间,准备和大嫂多说几句,联络感情,结果自己的随从却请她赶紧回去。 “大嫂见谅,在城外捡了个落水的少年,估计是家人来找的,我的去一趟。” “快去,快去,这个天落水,性命堪忧啊!有事儿先去忙,晚上回来吃饭就是,到时候你大哥、二哥他们也该下衙了。”大嫂子热情的送她出门。 柳娘到了客栈,这大冬天落水的孩子已经醒了,问是哪家的也不说话。柳娘能让一个少年糊弄了?几下打听,不到一个时辰就查到了,是大同指挥佥事的侄子。 柳娘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见着于仙山的,名字取的超凡脱俗,人却相当的沉默寡言。 柳娘初来乍到做生意,面对实权佥事,自然是顺杆儿爬,只当给自己找后台了。有这实打实的救命之恩在,于仙山也不好拒绝,柳娘的生意顺利在大同落户。 与娘家的关系保持在愉悦的状态上,既不疏远,也不是亲密无间,颇有些自持冷静的“淡如水”风范。成年人的交际里,这样的关系最让人省心,也许远香近臭的原因,最后居然还相处的不错。 于仙山和柳娘有了生意上的合作,自然就慢慢熟悉起来。柳娘也知道了他一生未婚,这武职也是要传给侄儿的,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柳娘这岁数,也没那么多避讳,相处甚是融洽。于仙山名字仙气,人也一样,真正秉持着君子之风为人处世。 过了这么多年勾心斗角的日子,这样一身正气的人,谁不喜欢。柳娘觉得于仙山人品靠得住,在他身上的投资更大了。生意上的牵扯越来越多,真有把他当靠山的架势。 做生意并非一帆风顺,就算柳娘有多少经验,还是得一步步来。有时候柳娘都发现有人找茬儿了,结果没等自己处置,就有人动手了。顺藤摸瓜一查,自然查到了于仙山身上。柳娘带着东西去谢,于仙山却说是履行“合作伙伴”的义务。 于仙山这么三番五次的出手,柳娘也不敢真信自己遇上了如此慷慨的合作伙伴,挑个日子把话说开了。 “您是不是喜欢我?”柳娘坦荡问道,“不是我自作多情,只是男女之间这般无私援手,我虽敬佩大人的品行,却也不敢完全相信这是出于品行。” “是的,喜欢。”于仙山也不含糊,“孟娘子不必忧虑,此心发乎情止乎礼,本想等时机成熟才告知你,没想还是吓到你了。” “我何曾被吓到?”柳娘挑眉。 “郑重其事来说,岂不是被吓了一跳。”于仙山笑道:“那孟娘子觉得我如何?” 柳娘不解问道:“你这么多年未娶,怎么突然就?” “年轻时候不屑妻子管束,后来却是没有志同道合之人,慢慢就拖到了如今。” “你有官职在身,完全可以娶一个妙龄少女,怎么就看上我了呢?” “到了我这个年纪,已经没有心力去教另一个孩子了。我若是贪图年轻貌美,就不会拖到如今。”于仙山叹道:“你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自然有故事,你没听说我在京城的往事吗?我以为商场上的朋友已经把我的狠绝作风传便了。” “这才是令我最钦佩的地方,一般女人遇上这种情况,只能束手无策,等待摆布。你能绝境求生,岂不让人赞叹。” “一般女人只能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却是要人家一户口本儿的命!你敢碰这刺玫瑰?”柳娘自嘲,这种攻击力十足的女人,也不是一般男人敢碰的。 “我不会给你取我性命的机会。”于仙山意有所指道。 柳娘又想了想,问道:“你不是是因为于小郎亲近我吧?”于小郎是他侄儿,父亡母改嫁,跟着他这个叔叔过活。一般中年男人娶妻,最重要的还是为孩子打算。 “并非为了小郎,不过我也问过他,他也盼着你做他的婶娘。”